去程老公爵住处的路并不近,南宫意走着走着,老姑姑便好像和她闲谈般地道:“殿下,咱们慢慢走,老公爵喜欢清静,平日住的也远,府里的小事基本也都不管了。”
南宫意明白她的意思,她无非是想说老爵爷平日里不太过意府中的事,程月临的日子过得什么样,她也不清楚。
她抿唇笑笑,什么也没说。当她不知道吗?程府程老公爵才是真正的主人,什么世女,什么得势失势,不过是她一句话罢了,让程月临过得好点,也不过是她一句话罢了。
不远处有个小亭子,四面围着厚重的毡帘,老姑姑停下了,对着南宫意道:“殿下,到了,您请吧,老公爵在那等着您呢。”
南宫意信步走进去。
程老公爵坐在一张摇椅上,手边的石桌上摆着还冒着热气的热茶,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南宫意看了看周围,只有冰冷的石凳子了,于是她很自然地坐在石凳子上。
她坐定,刚开口说了一个“没”字,程老爵爷就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没想到我的下人会不给二皇女面子。”
“是,”南宫意诚实道:“别看程家表面是世家,但是内里乌烟瘴气,这样的世家,不过苟延残喘,若不是念在月临的面子上,我今天或许都不会来见你。但是今天,我看到程家也不全是乌合之众,您,”她看着程老爵爷道:“幸好您还保有程家世家大族的风骨。”
“你这话说得口气就有点大了吧,”程老爵爷笑道:“好歹我程家也是二皇女费心拉拢的对象。”
“她许诺你们什么,无非荣华富贵,爵位代代世袭,我不同那些只能看到眼前的人相提并论,世家王侯,几盛兴衰,你们程家,现在是空有世家的骄傲和包袱。”
“程家到底是有着功勋的世家,”程老爵爷感慨道:“然而到我这一辈,程家已然开始走向衰落了,我费劲心里教导我的大女儿,她是我最优秀,也是程家最合适的接班人,可惜啊,她走之后,程家再无希望。程家是世家大族,从来不依附于皇权,迫不得已……”
“所以,您今天来见我,就是想表达你们程家要归顺我?”
“哈哈,”程老爵爷笑道:“就算你今日展示出的实力很惊人,我们程家也断然不会这么快选择你,殿下,我只是告诉您,您如今有竞争程家的资格了。”
“我为什么要竞争,程家可以我不要。”
“殿下,您可以不多一个盟友,但一定不可以再多一个敌人,我程家虽然大势已去,但只要有我在,程家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南宫意侧过脸看着她,确实,程家这个老爵爷还是个真正配的上爵爷这二字的人,她不倒,相信程家不会垮台。
程爵爷道:“我知道你不是非程家不可,但是你还想着月临,日后你若真荣登大宝,你希望他的身份是乱臣贼子的家眷?”
“好,”南宫意下了决定,她道:“我会让您看到我的实力的,不过在这期间,您最好管好你家的人,如果她们作乱到我头上来,我不会手软。”
“这你放心,我会严令府中人,这些时间,程家对您和二皇女都一视同仁,以礼相待。”
南宫意道:“好。”
她道:“宴席也要开始了吧,我就不同您一起走了,我去找我家月临了。”
程老爵爷笑笑:“年轻人啊,真是离开一会儿都不行。“
南宫意告辞了,要走时她突然道:“这么多年,您对月临到底是怎么想的?“
程老爵爷轻轻摇了摇头,神情没有一丝变动。
南宫意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是漠然,不在意,如果不是程月临跳过那场剑舞,当过边疆的将军,又嫁给了南宫意做主君,她或许都不会记得他。
南宫意心疼地走了。
她走了后,那位老姑姑进来了,侍立在她身后。程老爵爷又想了想,道:“是当年那个被一个男奴送回来的孩子吧,月临,我记得他,当年他舞了一支剑舞,真真让我觉得仙人似的。那孩子的名字也好听,他父亲也一定是个妙人,不然怎么生出这么好看的孩子,取了个这么衬他的名字。”
“是是是,”老姑姑笑着应和着她。
“可惜了,”老公爵又道:“我没能见着这样的妙人。”
“一会儿宴席上,您可以多看看月临主君,他定是和他父亲极像的。”老姑姑道。
老公爵“嗯”了一声。
她闭上了眼睛,脸上浮现出贪恋享受的表情。
老姑姑的眼角有点湿润。老公爵老了,情绪变得极快,有人时,她是气势十足的公爵,没人时,才能做个放松的老小孩。她有女儿,女儿又有女儿,女儿的女儿又有女儿,她其实已经老了,只是她还不能倒,她倒了,程家未来就倒了。
程月临到了大房,大房在程府西边的院子,程月临走了进去。他十七岁离家,五年后回来,这里的一草一木几乎都没变。他前脚刚迈进去,不远处就跑过来一个小身影,飞快地扑进他的怀里。
“哥哥,我好想你,你终于回来了!”
程月临浑身一震,五年了,他慢慢蹲下来,忍不住把她揽在怀里,激动道:“是哥哥不好,哥哥终于回来了。”
程安宁忍不住哭了。她怕打湿程月临漂亮的衣服,把头拿出来,轻轻地流着眼泪。
程月临接过小荷递给他的手绢,轻轻给她擦着眼泪,笑道:“别哭了。”
程安宁身后跟着的是程灵夕的正君,他走过来向程月临见礼道:“主君大人。”
“姐夫不用客气。”程月临回道。
程安宁拉着程月临的袖摆道:“哥哥,你这些年过得很不好对不对,是不是吃了许多苦头,那个太女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小荷听着还没说话,程灵夕已经喝出声来道:“说什么呢!”
程安宁立刻乖乖地不再言语了,抿着唇干巴巴地看着程月临。
程月临立刻道:“没事没事,哥哥现在过得很好,太女对哥哥也很好。”
小荷微微地笑了。
程灵夕也笑道:“主君,咱们进去说吧。”
程月临点了点头。
他们进到屋子里刚坐下,程灵夕就道:“上茶。”从侧间陆续进来几个男侍,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年轻好看的少年,身穿一件翠绿的衣袍,明晃晃的,在这单调的冬天格外的鲜活。
他到了屋子里有一瞬间的怔住,恢复正常后,亲自递给程月临一杯茶道:“小舅舅,还记得我吗?”
程月临看着他,眉眼和程灵夕十分相像,他道:“你是颜明?”
程颜明笑道:“就是我啊,小舅舅。“
程颜明,是程灵夕的唯一一个嫡子,也是长子,他一向看不上自己的那些庶弟庶妹,因
为年纪就比程月临小四岁,倒是和这个小舅舅有过一些交际。只是以前的程颜明可从没叫过他舅舅。
程月临淡淡地笑笑:“五年未见,你的变化真的挺大的。“
程颜明笑道:“两年多前那次,舅舅战功硕硕,打马归家,常听下人说起是何等的风采,可惜我当时没在家,不然就能同舅舅见上一面了。”
程月临淡淡地笑着,顾念着嫡姐照顾他妹妹,并没有太疏远的样子。
程颜铭忍不住道程月临身边,摸摸他紫色的宽袖上的珍珠,羡慕道:“我从未见过这么华丽的礼服,看着上面的珍珠,我听说做这套衣服要三千两!”
程月临的礼服上正是点缀着金线和小小的珍珠,为的是整件衣服在光亮下可以呈现月光般的流光,和金线的光泽相辉映,仿若仙衣。
程月临第一次听到这个事的时候,也和程颜明一样惊讶,他于是诚实道:“是有些贵了。”程颜明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目光,又问道:“舅舅,你在晨曦宫过得好吗?太女对你怎么样?”
程月临仍是十分实诚地道:“她最近对我还是很好的。”
“晨曦宫又很多侍君吗?”
“有很多。”
“那……”程颜明停顿了一下,飞快地道:“小舅舅,可以让我进晨曦宫吗?”
空气突然安静,程月临慢慢地放下了茶杯,茶杯在桌子上磕出清脆的声音,他道:“你说什么?”
程灵夕夫妇一看情况不好,急忙出来打圆场道:“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是是是,主君不必在意他说什么,童言无忌嘛。”
程颜明却是不屑地笑着看了他的父母一眼,又转而看向程月临道:“我没乱说,我想进晨曦宫去,和小舅一起侍候太女殿下,晨曦宫那么多侍君,你自己也应付不过来。”
程月临没回答程颜明,而是问到程灵夕夫妇道:“嫡姐和姐夫也是这么想得吗?”
程灵夕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道:“太女主君不是那么容易做得的,月临,姐姐也是为了你好。”
程月临被她的话气笑了,不由得自言自语道:“嫡姐和姐夫原来是存的这种心思,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欲邀南宫意前来,程颜明又特意打扮成这般模样,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庶弟在晨曦宫,到底是比不得亲生儿子在晨曦宫。
他感念在程家大房多年,嫡姐也没苛待他,又照顾他妹妹这么多年,于是耐着性子道:“颜明进了晨曦宫,是不会过得好的。”
“怎么会呢?”程颜明上前牵着程月临的袖子道:“小舅舅,你在晨曦宫可是主君啊,有你在,我怎么会过不好呢。”
程月临平静道:“你进了晨曦宫,最依赖的不是我而是太女,太女不会宠幸你,免不了和晨曦宫的其他侍君一样,等到时候就外放出宫了。”
程颜明疑惑地皱起眉头,小荷早就不满了,这时候道:“我家殿下为了我们主君,所有侍君如今都住到了西苑,只等主君和殿下有了小殿下,就可以外放出宫了。”
程颜明听到这话却是笑了,道:“小舅舅,你是不是在边疆太久了,一点也了解京都的贵女们,她现在这样说,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