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阴阳相半。
今日天气好得很,红袖伴着红鸾在院子里放风筝,谢至则在一旁煮茶。
突然福叔带着一人过来,那人背着一个竹篓,一身布裙,也无有环佩钗饰,却是湘阳姑娘。
红袖赶紧上前招呼道:“湘阳姑娘,许久不见,你怎么来了?今儿也不是送花的日子呀?”
湘阳神色之间有些凝重,她看了这一院子的人,小声道:“红袖姐姐,我有些事,想私下与你说。”
红袖闻言却是往谢至那边看了一眼,但是谢至头也不抬,还在那鼓捣茶具,她只好说道:“好,你随我来吧。”
红袖带着湘阳来到自己平日休息的屋子,才道:“这里没有别人了,湘阳姑娘是遇到什么难解之事了吗?”
湘阳姑娘仍是有些犹豫,思索再三,才将背篓取下,将一盆结着花苞的花从背篓里取出来,捧到红袖面前道:“红袖姐姐,你看看这个。”
红袖自然知道面前这是什么东西 ,但她一时吃不准湘阳的意图,又不能明说,只好问道:“这不就是一盆花吗?”
“是花不假,可是我种下它的时候,也不过一个月前的事情,现在这花居然已经能长出花苞了。”湘阳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
“这有什么不妥吗?”
湘阳凝眉答道: “红袖姐姐,你可能不知道,寻常一些的花苗,就算再好养活,也还要三五个月,才能出苞开花。虽然也有一些摧花的手段,能令花期提早到来。可是仅仅一个月就能从种子发芽到开出花来,在此之前,我真是闻所未闻。”
“原来是这样,那说不定,只是你没见过而已呢?”红袖努力开解道。
“我也这样想过,可是我得到它的时候,还做了一个梦。”湘阳将所梦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红袖。
有这般奇诡的么?红袖一边听着湘阳的描述,一边在心里尴尬。不曾想自己经手实施的梦境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竟有如此怪异之感,要是当时请殿下代劳就好了。
“我若替你把事情做了,你怎么能有长进呢?”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红袖一个激灵,左右看了看,却并未看见声音的主人。
“红袖姐姐,你怎么了?”湘阳停下话头 ,有些担心问道。
“哦,没事,你继续说。”红袖对着湘阳说完,尝试着在心里喊道:“殿下?”
果然耳畔又有声音说道:“你且问她近日可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么。”
红袖依言询问,湘阳又是一阵犹豫,才说起陆青为相府诊病之事。
湘阳说完前因后果又发愁道:“红袖姐姐,实不相瞒,这个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该跟谁说,想着也许你能为我解惑呢,就到这来找你了。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红袖耳边的声音这次带着几分愉悦地说道:“想不到她竟然如此信任你。也罢,托梦之事不可言,解个梦还是可以的。”
可红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许人姻缘明明是好事,可是碍于自己如今的身份,却得使些令人迷惑不解甚至畏惧的手段,显得自己神神叨叨的最后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解释,真是令神头大呀。
但是她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湘阳姑娘,这个你梦中得到的花种于你自身可有任何损害么?”
湘阳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这倒没有。”
红袖继续胡扯:“人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嘛。若这东西对你并无加害,那定是你平日种下的善因感动了上天,所以它应你所求为你带来了一份善果罢了。”
湘阳脸上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应我所求的善果?”
“对呀,你可想想,在此之前,还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么?”
湘阳回想了一下,又将上元节那天所遇之事道出,又说:“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呀,况且救人的是陆大哥。”
“这就对上了呀,恐怕这花不是重点,人才是。”红袖直接说道。
湘阳一听就红了脸颊低头道:“红袖姐姐,你别乱说,这和陆大哥有什么关系。”
红袖笑着说道: “湘阳姑娘,相遇的缘分可能是天注定,但一份好姻缘呢却是要自己去把握的。这花也许恰恰代表了你的心意。你梦中提到,花开便能得偿所愿,如今这花已含苞待放,是不是代表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呢?”
湘阳听了红袖的话,抬起头来有些腼腆道:“可我不知道陆大哥心里怎么想。”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你还没有告诉他你的心意,又怎么会知道结果如何呢?”红袖鼓励道。
湘阳显然被说动了,“红袖姐姐,多谢你今天开解我,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红袖正想回话,忽听耳边又响起声音,“还有一事,尚未圆满,陆青与那相府之女缘分未尽,却不知若要去除这牵绊,她要如何抉择。”
红袖一愣,这二人不是解除婚约了么?还会有什么牵绊?他二人的事又与湘阳有何关系?她忽又想起 ,是了,如今陆青正在为相府之女诊病,之前谢至让那魍魉传话的除病之法,所需一味药引正是这松叶牡丹。可这松叶牡丹又代表着湘阳与陆青的缘分。花还未开,若湘阳要拿花去救人 ,这花所代表的缘分是不是就这样断了呢?想通这一层,红袖不禁有些头疼。
“殿下,这种问题,让我怎么能问的出口哪?”红袖在内心有些抓狂道。
谢至似是知道她心里所想,又道:“这有何难?你只需问她,若真因人命所系,她可愿放弃这得偿所愿的机会,将松叶牡丹拱手让人?”
“可是,这也太不近人情了。”红袖默默吐槽道。
谢至本是在细品茶香,闻言挑了挑眉,本想回答,吾等皆不是凡人何须近什么人情。但他转念一想,又叹气传音道:“就算你今日不跟她挑明,她之后总还是要面对的。我们只是负责构建因与果之间的联系,而一切因果来源却是取自于她的选择,你又何须有什么负担?”
红袖还想反驳,但一时半会儿她也理不清楚其中利害,无奈只得照办,不情不愿地将谢至提出的问题向着湘阳复述了一遍。
湘阳没有想到红袖会有此一问,有些紧张道,“红袖姐姐,你是知道了些什么吗?”
红袖急忙安慰道,“没有,我就随口这么一问,什么药引子啊这么玄乎的事情大都是骗人的吧。湘阳姑娘,你别多想。”
湘阳抿了抿嘴唇,忽然脑海中便浮现陆青那日急迫离去的样子,心里隐隐有了不安。她勉强笑了一下随即又收敛了,随后才道:“我没事的,红袖姐姐,那我这便告辞了。”
红袖也不好再说什么,应了声好,又将她送出了大门,才返回院子里来。
院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谢至也不煮茶了,就在院子门口等着,“走了?”
“嗯,我想独自呆一会儿。”红袖闷闷不乐应了一声,也不看谢至而是径直越过他回屋去了。
“以后会习惯的。”谢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自语道,“我也该办些正事去了。”
湘阳从月下祠出来,赶着骡车打算先回城东的铺子,一路上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故此车行得极慢。
“哎,你们听说了吗?相府最近在找什么算命先生,好像跟相府家幺女儿的病有关系。”
“听说了,你说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呢么?算命先生哪会治什么病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请了那么多大夫都看不好,怕不是中了邪吧。”
“话不可不敢乱说,当心被人听了去。”
“行了,行了,少吓唬人 ,我又没有当人面说。哎,你说这当算命先生是不是很能挣啊?那相府给的可是赏金百两啊。”
“怎么?你还想去赚这个钱啊?你可长点心吧,真想被逮牢里去么?”
“嘿,怎么说话呢……”
湘阳本是在恍神,冷不丁“相府”、“算命先生”这样的字眼就飘进了她耳朵里,她忍不住凝神细听,然骡车走得远了,后面的话湘阳都听不清了。
她驾着骡车回到铺子,车还未停稳 ,迎面就是两位差役拿着告示一样的东西从铺子里出来,后面跟着铺子里的一个伙计。其中一个差役一边走,一边抱怨道:“这么找什么时候是个头,咱又不是他相府里头的家丁。”
另一个斥道:“行了,赶紧走吧,还有那么多地方要问呢。”
待伙计送走差役,湘阳便询问道:“怎么回事?”
伙回道:“官府来寻人,问我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
“对啊。”那伙计又凑近了些小声说道,“您不在店里这几天,街坊里都传开了。说是相爷家要找的其实是道士,会驱邪的那种。”
湘阳闻言轻斥了伙计一句:“又是哪里听来的瞎话,可别再乱传了。”
“没乱说啊,确实大家都在传么。”伙计小声嘀咕。
湘阳没理会他,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仿佛下了什么决定,调转车头就要走。
“姑娘,您又上哪儿去啊?”伙计喊到。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今日都不过来了,辛苦你们看好铺子。”湘阳回头嘱咐了一句,驾着骡车飞快走远了。
相府。
距离陆青初登府的日子,已经约摸过了小半个月。陆青着人将林嫣儿的一应饮食用度又从头细细查了一遍,在斟酌用药上更是翻遍了药典古籍,也拟了几个保守的驱虫方子,然并无什么效用。他只好仍是用培元之方先将养着林嫣儿的身体使其阳本得以稳固,林嫣儿渐渐地又能下地行走了。
林嫣儿今日难得醒得早些,用过早饭,觉自己精神还不错,便想着出屋去花园走走,侍女拗不过她只得应了。
然她们还未出房门,陆青便提着药箱子来了。
林嫣儿眼睛一亮,开心唤道:“陆青哥哥,你来了。”
陆青先行了一礼,才道:“二小姐。”
林嫣儿闻言有些失落,“陆青哥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你怎么还是跟我这般生分呢?”
陆青只是无奈一笑道:“礼数不可废。”
“好吧。”林嫣儿泄气道,“那你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只是来给你请个平安脉。”陆青一边说一边从药箱里取出一副小枕和一张手巾,然后示意她桌边坐好。
待林嫣儿乖乖将手放好了,陆青才抬手隔着手巾搭在了她的脉搏上,凝神细听起来。
约摸过了半柱香时间,陆青收了手向着侍女问道:“今日小姐饮食间可有何处不适?”
侍女还未开口,倒是林嫣儿接了话:“没有,自从陆青哥哥来了,我这精神头倒是一日好过一日呢。”
陆青闻言忍不住便笑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心大得很。”
“陆青哥哥也还是跟以前一样啊,一点都没有变 。”林嫣儿话刚出口,便觉有些失言,她有些抱歉地看向陆青。
陆青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感到不快,而是依然平静地微笑说道:“傻姑娘,哪有人会是一成不变的。”
“哦。”林嫣儿见他没有生气,稍稍放下心来,她想了想又道,“陆青哥哥,我正想去花园里走一走,你陪我一起好不好啊?”
“我就不去了,今天还得去药庐试试新的药方。”陆青不动声色地回绝了林嫣儿的请求,又对着旁边的侍女嘱咐道:“别忘了时辰,不要让小姐在外面呆太久。”
“是,陆公子。”侍女说着回了个福礼。
陆青收拾好药箱,又嘱咐了林嫣儿几句才离开内院,林嫣儿虽然不太高兴,但也没有强留。
陆青一路匆匆回了药庐,一进屋却见早有一人背身立于庐中。这药庐是林相专门令人收拾了一间闲置的屋子而设的,就在内院的边上,只他一人可用。他也明确提过制药期间,若无急事最好不要有人打扰。却不知眼前这人是如何进来的。
陆青正想出声询问,那人却自己转过身来, “听说最近有人一直在寻我,我便自己来了。”
陆青见他正是当时那算命先生。但若仔细观察,虽然眼前之人样貌还似大街上初见之时没变,这气质却是判若两人。他不由警惕了几分,“当初在巷口那个人,不是你。”
“你倒是机敏,不过其实都一样。”谢至莞尔,“看来和聪明人说话,能少费些口舌了?”
陆青却不敢放松,直接问道:“你是如何进来的?你们到底是谁?到底有何目的?”
谢至不紧不慢微笑着说道,“问题太多,我该先回答哪一个?不过你不必紧张,如果我说,我只是来给你送一份大礼的呢?”
“送礼?那你应该去找相府的管家。”陆青眉头略微皱起。
谢至笑意更深, “别急呀,我要送你的可是一份好姻缘啊。”
陆青对谢至此番说辞倒是十分意外,“姻缘?”
“正是!”谢至立刻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又有些促狭地感叹道:“可惜,公子方才好像伤了佳人的心啊。”
陆青闻言不禁眉头皱得更深:“你以为我会信你?”
谢至倒也没有急着回话,四处看了看寻了一处椅子坐下,一抬手 ,手中便出现一个青瓷小盏,盏中云雾缭绕。他浅酌一口清茶,才满不在乎地说道 :“信与不信不过都在公子的一念之间。”
陆青一直细细观察着谢至的一举一动,此刻却见谢至不知从何处取了一杯热茶来,不免惊异。“你……”
“小把戏。时间不多,我就不绕弯子了。”谢至放下茶杯 ,敛了笑意问道:“陆公子,你觉得湘阳姑娘为人如何?”
陆青不明白谢至为何有此一问,但却没有直接置疑,而是说:“湘阳姑娘待人真诚热心,是个好姑娘。”
谢至又问:“那比之林姑娘呢?”
陆青这一次却直接反问道:“人与人之间,自是有不同,如何能公允比较?”
谢至抬眼,故意说道:“一个是从小自食其力的孤女,一个是锦衣玉食却命不久矣的相府千金,自然是不能比。”
陆青不为所动,只是克制说道:“先生慎言。”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命不久矣?先生何出此言?”他想了想又道:“如果先生还是要说所谓药引之事,那大都不过是图个安慰罢了,于病情本身并无益处。”
谢至却直接讥讽道:“公子是大夫,不想墨守成规因循旧习可以理解。可惜陆公子似乎忘了,这心病还需心药医。”
“心病?”陆青被这么一句提顿觉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直找不到虱虫的源头,他确实是大大疏忽了。
谢至看他的反应,知他已经想通了关键,那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只是不知陆青会做何种选择?他自语道:“看来这事情是说清楚了,那在下也该走了。”
陆青却道:“先生留步 ,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先生所提为什么偏偏是松叶牡丹呢?”
谢至回头笑道:“公子且记住 ,这药引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说完,他便快步出门去了。
陆青不明所以,急忙追出门去,却差点与一个正往里走的小厮撞了个满怀。
那小厮见他神色匆忙,便问道:“公子找什么呢?”
“你方才没有看到人出去么?”陆青抓着他问道。
“小人只看见陆公子你一人啊。”小厮被问糊涂了,茫然说道。
陆青松开他,叹了口气稍稍整理了情绪,才问道:“找我有事吗?”
小厮这才想起正事来,将手中的一块檀木牌交到他手中说:“门外有位姑娘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