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蓝得如一汪上好的水晶,通透清澈,干净清爽。春风一呵,蔚蓝如洗的天空开始飘起了各色各样的风筝:樱桃色的大螃蟹风筝、海棠红的美人梳妆风筝、软翅子的大凤凰风筝、色彩明快的大蝴蝶风筝、金鳞层叠的大鱼风筝、明黑轻快的大蝙蝠风筝、一连七个大雁风筝……
一时如春日院中次第而开的三月娇花,点亮广袤无垠的天际。
苏颜妤与纳兰子兮鬓间立于园中,仰头看着天上衣裙猎猎的美人风筝,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立体风筝,以前见的,大多是三角的、蜻蜓的、蝴蝶的、燕子的……倒也甚少见这样立体的。”
纳兰子兮微眯起眸,望向大蝙蝠风筝,道,“这还算不算好的,我记着几年前,大哥送了我一盏挺漂亮的宫灯风筝,样子别致新颖,可惜不知收哪儿去了,现在竟找不到了。”
“无事,明年再提前找找也就是了。”
清明已过,纳兰家的第二波人——纳兰子墨和俪婳带着纳兰润告别纳兰子墨和苏颜妤,一家人踏上了前往雪渡关的路程。
立时院中又空了不少。
纳兰子兮经过南苑,看着一下子空落落的院落,对身后的青岚道,“母亲的院落和大哥的院落派人专门打理,别堆了灰尘。”
青岚福了福身,道,“是。奴婢会亲自安排。”
“妤儿这两日身子不适,内院之事要你多劳心了。”
“是,奴婢知道。”
正准备回北苑,就听身后丫头来报,说濮阳千姬上门求见。
迈出的脚步突然僵硬,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纳兰子兮侧身问小丫头,“夫人可歇下了?”
小丫头福身道,“是,已经歇下了。”
“吩咐下去,不许打扰夫人歇息。”
“是。”青岚福身行礼,退下了。
因着两人的年纪不小,所以濮阳千姬与上官胥的婚事定于六月。如今正是濮阳千姬备嫁之时,却突然上门求见,只怕来者不善。想了想,纳兰子兮又对小丫头小丫头还说了几句,这才缓步前往正厅。
濮阳千姬再次整了整自己簇新的豆绿夹金银线绣折枝白玉兰镶三指宽流云纹织锦斜襟长衫,扶一扶梳得油光水滑的涵烟芙蓉髻间的累银丝扭珠蜻蜓草虫头颤珠发钗,颇为不安地问身边的流光,“流光,我今天的衣裳可还好?子兮哥哥会喜欢吗?他一定会喜欢对不对?”
流光微微挣开自己被濮阳千姬握得发红的手腕,笑容隐隐有几分僵硬,“小姐今天很美,纳兰将军一定会喜欢的。”
似乎的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保证,濮阳千姬突然地粲然一笑,安抚地长舒一口气,“一定的,我这么美,子兮哥哥一定会喜欢我的。”
走进正厅,就见紫檀圈椅上,纳兰子兮闲闲端茶品茗,家常的湖蓝刻丝八宝葫芦团纹交织绫斜襟长衫越发衬得人风度翩翩,俊朗不凡。
“子兮哥哥!”濮阳千姬脚步欢快,不顾流光阻拦直直往前跑去。
站在纳兰子兮身边的青虞眼疾手快,两步三步走上前,恭敬拦下了企图上前的濮阳千姬,“三小姐,请您自重。”
被拦下的濮阳千姬骤然变了脸,冷声斥责道,“你是什么个东西,我和子兮哥哥说话,何时轮得到你个奴婢插嘴。还不赶紧带着人滚下去。”
青虞噙着得体的微笑,不疾不徐道,“三小姐,您如今是皇帝亲赐上官大人的妻,如此直呼将军名讳怕有不妥。”
“有什么不妥,我和子兮哥哥在一起的时候你……”
“濮阳三小姐,请慎言。”纳兰子兮微微抬眸,看向濮阳千姬的眼底落了一片冰凉,“你我并非血亲,亦无亲友,担不起你的厚爱。如今你将为人妇,还望自重。”
“子兮哥哥……”濮阳千姬眼圈一红,眼泪说来就来,“子兮哥哥,我不喜欢那个人,我只喜欢你,我不嫁,我不嫁,子兮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我只想嫁给你,我不嫁其他任何人,我只喜欢你……”
流光站在一边,几次想要伸手劝阻濮阳千姬,却几次缩回了手,身上还未完全结痂的伤口丝丝做疼,似乎在告诉自己,每每自己劝阻时,落在自己身上火辣辣的鞭子抽打的疼痛。
三小姐已经疯魔了。
至少流光是这么想的。
从第一次见到纳兰子兮时起她就疯了。
派人暗中调查他的喜好、习惯、行程,喜欢读那些书、吃什么类型的糕点、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还会把所有打听到消息一一记录总结,每天捧着记录本,宛如捧着什么稀世奇珍。一次和流光同为濮阳千姬的贴身大丫头的流云因为一时不慎扯撕了扉页一角,被濮阳千姬送进了最下等的窑子,不过两三日便没了。
一时,争先恐后想要晋升的成为大丫头的一众丫头,纷纷偃旗息鼓,宁可只做三等丫头,也不愿伺候这位癫狂似鬼的三小姐。
忽的,一阵细细春风拂来,暗香浮动,微凉的冷香夹杂着几许极淡的暖香。
流光回眸,纳兰夫人穿一袭杏黄色遍地缠枝团花纱袄,外披丹色对襟圆领褙子,上头疏疏绣了几支白玉兰,花朵饱满,花蕊杏黄。她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由一位大丫头搀扶着,缓缓走近正厅。
“濮阳三小姐这话可说岔了。”苏颜妤清白分明的双眸微冷,“素来问濮阳家主教子极严,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不知这话被有心人传出,濮阳家主的脸上可还有几分光彩。”
濮阳千姬一见苏颜妤,脸上的笑容就褪了干净,又见苏颜妤抚着隆起的小腹,心口的怒火如同被浇了油,瞬间升腾,“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怀了子兮哥哥的种就是……”
“啪!”
清脆又响亮的一个巴掌稳稳落在濮阳千姬的右脸颊,力道之大不仅打爬了濮阳千姬,竟还打落了几枚濮阳千姬固定繁复发髻的银蝶发叉。
“子兮哥哥你……”濮阳千姬捂着脸,满脸具是震惊和不可置信,眼泪蜿蜒而下,“你为了那个贱人……这个贱人,打我?”
纳兰子兮一甩广袖,冷声对门外之人道,“来人,将三小姐‘好好’送回濮阳府,并告诉濮阳大人,三小姐言行无状,冲撞了纳兰夫人,还请濮阳大人给本将军一个交代。”
几个一早就守在门口的婆子赶紧上前一把抓住想要挣扎冲向苏颜妤的濮阳千姬,也顾不得礼仪将人团团围住,三两下将人塞上马车,亲自将人送去了皇帝特别赏赐给濮阳家主在京城的住所。
收到消息的濮阳家主狠狠砸碎了一屋子的瓷器,双目怒瞪,“去,把三小姐关在院子里,半步都不许她出来。”
濮阳千龙听到小厮回报,吓得手中精致瓷器碎了一地粉末,他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下是真闯祸了。”
北苑
“身子可还舒服?我特意叫人不许打扰你的。”纳兰子兮小心扶着苏颜妤回到北苑,“我已经差人去请太医了,谁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
苏颜妤微微摇头,“我有分寸,这次特地没有靠近她。”
“这也罢了。”说着,还是不放心,“可惜了,小二哥跟着母亲去了海疆,小四哥跟着大哥去了雪渡关,否则的话,现在他们就可很快来了,不必再等太医磨磨蹭蹭。”
苏颜妤一手附在纳兰子兮手背,曼声道,“我并未觉着有什么不适,我估计她是想故技重施,所以这次并未涂带或佩戴有青木子的胭脂和香囊。”
“故技重施?”纳兰子兮冷哼一声,“真当所有人都是傻的,只有她是聪明的吗?”
“想来是你让人传的话,已经传到了了,否则她也不会突然地上门要让你帮忙。”
“帮忙?”纳兰子兮嗤笑一声,“我为何要帮忙,上官胥可是眼巴巴地等着娶这位传说中美若天仙的濮阳三小姐,若非皇上亲自定了婚期,只怕赐婚的第二日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娶这位小姐了。”
苏颜妤眼底划过一抹极快的嘲讽,“我等着蛇鼠一窝的热闹。”
四月十二,苏家第二位小孙少爷出生。洗三这日,苏颜妤特别让白芨带着红蕖回苏府送去贺礼,顺道带回一肚子八卦。
“今儿表二小姐也来了,不过看她精神不太好,听说是房里又多了一位美娇娘。”
“尤夫人今儿来了,少有的没有和太太对唱。我听跟着尤夫人的小丫头说是前几日被苏老爷斥责了,今日本不想来的,但有碍着面子,又来了。”
“恺少爷又收了一个通房丫头,昨儿一夜风流,今天还精神萎靡,不少人在私下笑话。”
“如此荒唐,大伯母竟不曾管?”苏颜妤微微皱眉,虽说苏启平和苏启华两家已分家,但若苏恺名声不好听,多多少少也会影响到未嫁娶的苏颜沫和苏憬。
红蕖眼底划过一丝异色,摇了摇头,“听丫头们说,苏大老爷忙着外头的事儿,尤夫人宠溺,老太爷又老迈,一时竟无人能管。”
“连大表哥也不行?”
“恪少爷……”红蕖顿了顿,道,“恪少爷似乎不喜这位胞弟,平日里甚少愿与这位胞弟相处。”
苏颜妤无声轻笑,苏恪是一位极骄傲又自卑的人。她还记得很小时候,苏恒和苏悕有时会说起苏恪和苏颜蕊仗着苏宏志的宠爱,经常闯了祸就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他们身上,以至于他们平白无故受了苏宏志几顿打骂。
在科举、婚事上输了平平无奇的苏恒和苏悕,不知进取反而自甘堕落起来。
扛不住压,遇事则退,如此,扶不起的阿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