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光晴好,天朝皇帝的万寿节将至,朝廷内外一片喜喜洋洋,各国使臣更是纷纷上京觐见送礼,生怕自己迟一步就晚了。
濮阳千姬赐婚上官胥的旨意是在三月初五那日。接到圣旨的濮阳家主当场白了脸,差点没接稳圣旨,据说濮阳千姬听到圣旨已下,砸了整整一库房的古玩奇珍。
俪婳笑着拂一拂身上的草绿刻丝镶两指宽藤纹系襟长褙子,垂眸轻笑,“昨儿听子墨说,皇上对这位三小姐很是很是满么。”
苏颜妤呷了一口果茶,扬眸浅笑,“皇上赐婚,实乃皇恩浩荡,三小姐不仅不领情还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以为三小姐不满皇上的赐婚。”
“对了,你可知道,前儿夜里南院发生了一件极有趣儿的事儿。”
“知道,这位上官大人的老相好竟然背着这位金主攀上了另一位,且被抓个正着,现在还被坊间传为笑话。”
俪婳弯眸,眼里闪着狡黠笑意,“那你可知,另位金主是谁?”
“子兮没和我说起,我倒是问了几次,他却不答。”
俪婳神秘地眨了眨眼,凑近苏颜妤低声道,“是京中顺天府尹的嫡长子。”
苏颜妤有片刻的愕然,“竟然是他?”
顺天府尹的嫡长子王蛟也算是个人物,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功名,娶了一位贤惠淑和的好妻子,育有一子一女,夫妻俩在外和和睦睦,恩爱无比,也未曾听说过他们之间有什么罅隙。
俪婳点了点头,“听说昨儿这位夫人哭了整整一天,闹着要和离,任是王蛟如何道歉祈求,就是不松口。”
轻轻放下白釉刻花成窑茶盅,苏颜妤缓声道,“这位夫人倒是有骨气。”自古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女子便是从一而终,鲜少能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男子休妻可再娶,女子再嫁却是难上加难,若非有极丰厚的嫁妆或极好的门第,否则有多少男人会愿意娶一个破了身的女子为妻。于高门贵女,基本上提出了和离就等于把自己的后半生交代在了清冷孤寂的佛门生活里。
俪婳颔首,“这位夫人我未见几次,却也听得为人十分贤淑端庄,未曾想竟也是个刚烈性子。”
苏颜妤把玩着腰际的蜜荷色如意绦子,曼声道,“外柔内刚,这便很好了。人生短暂,何必委屈自己。”
春风轻轻一弗,吹开漫天粉白云霞,饱蘸晴光,莹润透亮。白芨拿着一件羽蓝色缠银线织锦长披风搭在苏颜妤身上,轻声道,“起风了,二少爷特别嘱咐奴婢为少夫人披上披风的。”
“素衣不在白芨也是愈发上道了。”
苏颜妤裹了裹披风,笑道,“几个大丫头都很好。”
……
三月十三是天朝皇帝大寿,从三月十二日起整个京城都洋溢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欢声笑语中。
因怀着身孕,苏颜妤不好出门,只好听几个丫头绘声绘色描述大街之上如何热闹,如何精彩。月上柳梢,已是戌时四刻(即晚上8点),苏颜妤打着哈欠,被席妈妈催着去歇息。
“夫人,二爷估摸着今晚未到子时是不会回来的,夫人还是先歇息吧,二爷出门前特特嘱咐过老奴,要照顾好夫人的。”席妈妈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牛乳,“已经按着二少爷的嘱咐,兑了蜂蜜和果酱,夫人喝了便去歇息吧。即使夫人自己熬得住,肚里的小少爷可熬不住。”
苏颜妤笑着接过席妈妈端来的牛乳,小口下口舀着喝下,微酸的果酱配合温和的蜂蜜甜味,十分适口。
看着苏颜妤乖巧地喝完牛乳睡下,席妈妈轻轻合上门,低声嘱咐了几句守夜的丫头小心守着,自己则旁边佣人房中。
素衣正准备放下手中绣活准备洗漱入睡,就听门口传来席妈妈的问候,“姑娘可安睡了?”
“未曾。”素衣披上外衣,起身开门,就见席妈妈手捧一个精致的小匣子笑意盈盈站在门口。
将人引进内屋,素衣倒了一杯茶与席妈妈,见席妈妈吃了茶,方才开口,“妈妈这么晚找我可是有事?”
席妈妈点了点头,指了指红木浮雕彩绘双喜鹊登枝四房小匣子,“夫人特特托我给交于姑娘的,是与姑娘的嫁妆。”
素衣打开匣子,里面放了一支用烟栗锦绣手帕包裹着的烧蓝洒金镶南珠缠枝金钗,另有一张一百两银票和五十两银票妥帖摆在底下。
“妈妈,这……这……太贵重了,奴婢承受不起。”
席妈妈慈爱地拍了拍素衣的手背,道,“这几个大丫头里,你是最体贴懂事的一个,不仅夫人喜欢,我也喜欢。说句不害臊的话,你倒比我女儿还贴心些。如今你到了年岁,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五十两算是我的添的嫁妆。”
“妈妈……”素衣眼圈一红,从椅子上站起,直直跪拜行了一个大礼,“素衣多谢妈妈。”
“好孩子,快起来。”席妈妈赶忙将人扶起,红着眼笑道,“明日得空去夫人哪儿回个话,夫人也正想问你准备的如何了。”
……
吃过早饭,送走纳兰子兮,苏颜妤趁着闲暇突击检查了一下园中丫鬟仆妇们的工作情况,处理了几个企图插科打诨,懒散偷懒的。
台阶下几个被当场抓包的老仆妇们哭天抢地地求饶,苏颜妤也不看她们,只端过红蕖递来的果茶,轻啜慢饮,静静听着白芨平声静气列举了下首之人所触犯的规则。
“……林晓家的、马嬷嬷、来旺家的,你们原是伺候过二老太爷的,更是比他们要体面些,如今却是了不得了,夫人现怀着身孕,你们几个守夜的竟玩忽职守,仗着身份带头喝酒赌牌,若不罚你们,府里的人见一有二,偌大的府邸岂不乱了套。”说着白芨眼目一横,朗声道,“带下去,送去庄子上,永不再用。”
几个老嬷嬷们愣了,傻了,当中马嬷嬷素来没有眼色,最易受情绪挑拨,如今一听苏颜妤要将她们几个老嬷嬷送去庄子上,一口气就上来了,瞪圆了眼,一溜烟起身指着苏颜妤大喊道,“二少夫人,我们都是伺候过二老太爷的人,是最懂规矩的,二少夫人这般处罚,怕不会寒了我们老人心!”
此话一出,站着的不少老嬷嬷们虽不言语,却也拿着眼神觑着高坐上首的苏颜妤。不过一回吃酒赌钱被发现了,竟要绝情到将人发配庄子,还是伺候过老人的老嬷嬷,这处罚,也太过了些。
苏颜妤下面逐渐开始窸窸窣窣的小声音、小动作恍若未闻,不紧不慢地饮完一杯果茶,又接过手帕擦拭嘴角。方才缓缓起身,正一正身上的烟栗蹙银线缠枝素雅玉荷花系襟绉纱长衣,搭着红蕖的手缓步走至台阶前,微微低眸俯视下手乌压压一群仆妇,眸光一片冰凉,“马嬷嬷这话说得有趣,不知道哪位妈妈能为我解释解释,嗯?”
苏颜妤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不容抵抗的威严,下面一群乌压压丫鬟仆妇们立时歇了声,个个垂眸不语,不敢直视苏颜妤。当中一个年纪稍轻的嬷嬷咬了咬牙,突兀地上前一步道,“二少夫人,马嬷嬷是吃多了酒,说错了话,冲撞了二少夫人。有错当罚,马嬷嬷几位做错了事,是该受罚。”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几个老嬷嬷们眼里具是闪过一抹厌恶的神色,苏颜妤微一挑眉,仔细看了看这位“挺身而出”的嬷嬷,半晌笑道,“哦,毕嬷嬷可觉着我罚重了?”
毕嬷嬷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朗声道,“刁奴欺主,轻则发配庄子,重则交由顺天府尹,这是往年的旧例。”
被莫名扣上“刁奴”二字的三位嬷嬷们,再次傻眼,她们不过吃了顿酒,赌了回牌,怎么就成“刁奴”了?
苏颜妤颔首,微微一笑,“如此,将人带下去吧。”继而又对毕嬷嬷道,“我记得园中牡丹圃还未有人承包,听闻毕嬷嬷于花草侍弄上很有经验,那片花圃就由毕嬷嬷接了吧。”
此话一出,队中好几位积年的老嬷嬷看向毕嬷嬷的眼神充满了艳羡。当年纳兰衿为卿懿种下一片灼灼牡丹,派了人专门打理,除了日常上交定量的牡丹,剩下的产出均是属于个人的。听上一任退休的管理者暗中透露,这片牡丹圃一年至少有三四十两的出产,若是逢上好节气,一年五六十两都是可能的。这可是一个大肥缺,不少老人、新人费尽心思想要争夺这块肥田,却一直不得苏颜妤松口。没想到今天这一出,只要站出来说句话就能白白得这么个肥缺,不少人暗自咬牙捶胸顿足,深恨自己没有站出来说句话。
毕嬷嬷受宠若惊,赶紧跪下叩头,“多谢夫人。”
苏颜妤受了毕嬷嬷的礼,笑道,“这是你当得的。”
毕嬷嬷起身,退回到队伍之中,低眸不语,心中暗自欢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当家的是这位二少夫人,二少夫人不比大少夫人好说话,只看她处理的几件小事便可知道这位二少夫人是规矩极严,做事条理清晰的。今日特特地把几个带头的老嬷嬷们拎出来,一来是为了立威,二来是杀杀府邸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人的气势。若此时恰到好处地顺水推舟,便在二少夫人面前留个好印象,将来好处不少。果然,她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