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堪比牢饭的团圆饭,笑颜送走了一大家子旁系亲属,苏颜妤终于得到了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
纳兰子兮吩咐白果道,“你去告诉母亲,午后妤儿要歇息,若是无事吩咐,午后就不去主院了。”
白果去了半晌,回道,“太太说了,今日事已了了,让二夫人好好歇息,不必过去请安。晚膳已经吩咐小厨房各院自备,太太让二爷和二夫人不用特意去主院。”
纳兰子兮颔首,由白果和茯苓伺候着退下外衫,松了发,往里屋走去。彼时苏颜妤已经褪下沉甸甸的钗环手镯,换过一身轻软的蔷薇粉寝衣,婷婷如一朵枝头饱婪春色的明艳芍药,灼灼夺人眼球。
一早上的脑力加体力运动,加之昨日未睡足的觉,苏颜妤此时是真的非常困倦。
素衣有些心疼地梳理着苏颜妤的长发,又低声问红蕖,“小姐的牛乳热好了吗?”
红蕖端着小圆托盘,小步上前,将还冒着热气的牛乳端至小炕几上,“好了,按着姐姐的吩咐,兑了些蜂蜜。”
苏颜妤打着哈欠,歪头看了眼鲜白的牛乳,想了想,对绿篠道,“绿篠,你去问问白果,二爷睡前喝不喝牛乳?”
“我不喝的。”未等绿篠转身出去,就见纳兰子兮掀帘而入。
“二爷。”素衣等人见纳兰子兮来了,赶紧福身行礼。
苏颜妤刚|欲|起身,纳兰子兮上前按住她的肩,对镜轻声道,“早上辛苦你了。刚才母亲遣人说午后无甚大事,也不必去请安,让你只安心歇息就好。”
“那晚膳呢?”照例,新媳妇儿入门的第一天,是要一家子围坐在一起伺候婆婆吃晚饭的。
“小厨房会准备的。”
苏颜妤了然,简单地说就是今天任务完成了,剩下的时间,爱干啥干啥,没人管。苏颜妤暗叹,果然几十年的古代生活,只是培养了一个完美的外壳。
一个午觉昏昏沉沉睡到了夕阳西下。
素衣正一下一下扇着扇子,见苏颜妤醒来,急急起身伺候穿衣洗漱。
“二爷呢?”苏颜妤睡得朦朦胧胧,脑袋放空。
素衣一面叫白芨、红蕖备水杯茶,一面对苏颜妤道,“二爷申时一刻就起了,现下在外书房,二爷起来时生怕打搅小姐安歇,还特意嘱咐我别吵醒小姐……”素衣一面服侍苏颜妤穿衣,一面继续道,“我瞧小姐这一觉睡得不甚安稳,是换了床换了睡得不习惯吗?”
苏颜妤摇了摇头,心中装着些事,自然睡不安稳。
白芨刚把最后一根烧蓝缠丝滴珠翡翠钗插入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之间,门外白果福身恭声道,“二夫人,二爷请夫人去后花园一趟。”
“后花园?”苏颜妤微微皱眉,这个时候去后花园做什么?
纳兰将军府被皇帝御赐给纳兰衿后,卿懿特意花了不少时间对原本布局沉闷的建筑结构进行了改造,每个独立小院都有一座各具特色的后花园,小院的后花园既相互独立又相互交叉,绵延而去并接与一片枝繁叶茂的小山林。
走过绿荫环绕的石子漫成的甬道,出了极尽妍丽的月季圃,穿过藤萝缠绕的柳叶形月洞门,踏过斗大的鹅卵石堆砌的曲折长桥,走上粉白墙上凿开风车纹空花墙的抄手游廊,转角便是两株开得如火如荼的合欢,如云霞蒸涌的浅浅粉色,如初雪乍融的蓬松点点纯白,几痕翠**滴的细软绿叶跳跃在似絮如云的合欢林间,点亮漫漫霞光。
白果带着苏颜妤出了合欢林,闻得几声潺潺水流自石洞之中流泻而下,上有萝薜倒垂,对影自怜,下有水穿石隙,水花四溅。几片纤长的绿叶弯着腰绕过凸起的奇形怪石,扬长身子穿过狭窄的缝隙,一路高歌欢声而去。
沿溪而去,不多时,只见两株长势旺盛,茂密的层层翠叶掩护着娇小青涩果实的桃树和梨树跃然眼前。纳兰子兮正附手静立树下,仰望如伞张开的梨树。
苏颜妤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一片透明摄人的金光中,如画卷绵延展开的温润绿意中,一人独立的纳兰子兮越发显得清冷独立,他身上的霁色起花八团薄锻织锦排穗褂随风摆起好看的幅度。听见脚步声,他侧头,弯眸浅浅一笑,天然一段风流堆于眉梢。
“你来了,睡得还好?”纳兰子兮上前几步,细细瞧了瞧苏颜妤的神色,微微皱眉,“看着起色不甚好,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你什么时候起的我都不知道。”苏颜妤扬眸浅笑,“你急着打发白果叫我来后花园看什么呢?”
话题被转移,纳兰子兮心念微动,也不深究,转身指了指身后两株大树,“眼熟吗?”
苏颜妤缓步上前来来回回打量良久,伸手拂过深黑棕的粗糙干裂的树皮,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是家中的那两株?”
“是,”纳兰子兮颔首而笑,“你在信中几次提到它们,我就差人去溪山村将它们挖来。家中的梧桐我已经命人送去了岳父家,想来今日应该能到。”
微凉的心口好像被什么温柔捧起,小心翼翼地呵护,苏颜妤眨了眨湿润的眼,扬唇而笑,“未经主人同意擅入院中挖树,纳兰公子,你这叫擅闯民宅。”
“非也非也,”纳兰子兮大摇其头,“早在上月我已经征得了岳父岳母的允许,因五妹妹喜欢梧桐,因此我就将梧桐送去了岳父家。”
苏颜妤讶然,无怪婚前有一段时间苏颜沫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三姐夫一阵猛夸,原来还有这一关节。
“听岳父岳母说,这两棵树与妤儿是同年到的苏家?”
苏颜妤微微抬头看着又粗壮了一圈的两株果树,笑道,“我出生那年父亲从后山挖过来的,听母亲说当时为了这两棵树,父亲还给了老里正五百文钱。”
“既是后山的树,为何还要给钱?”
苏颜妤眸色微冷,冷笑一声,“不过是有人看不过罢了。”
夏日晨起的光总有些俏皮,苏颜妤按着生物钟醒来,烛台之上红烛早已熄灭,屋内半宿欢好的淡淡麝香味丝丝缕缕流窜鼻尖。
“醒了?”纳兰子兮察觉身边人动作,缓缓睁开惺忪双眼。
“嗯,醒了。”顿了顿,苏颜妤有些尴尬挪开自己身子,尽量躲开身边某个过分炙热的东西,“我,我……啊!”
“母亲昨日派人来过了,今日不必去请安,你且安心再睡一会儿。”说着,伸手将人一把揽入怀中,安心阖眼再次睡去。
日头欲发亮了,席妈妈打发人备下热水,只留了素衣、白芨和白果、茯苓四人守在门外听候叫唤。
净房内,还有些昏沉的苏颜妤打着哈欠,任由纳兰子兮为她套上里衣。话说这种事在古代不应该是由丫头来做的吗?怎么到了他这里都成了亲力亲为?
似乎是体会到苏颜妤的疑惑,纳兰子兮心情甚好地解释道,“这叫闺阁乐趣。”系好带子,纳兰子兮扬声对门外的丫鬟道,“进来吧。”
得到命令的几个大丫头鱼贯而入伺候两人穿衣梳洗,另有几个小丫头跟着席妈妈入净房收拾。
吃过早膳,卿懿身边的一个丫头名唤空裳的进前来福身行礼道,“二爷,二夫人,太太派奴婢请二夫人过去一趟。”
纳兰子兮眸光微闪,问道,“只让二夫人去?”
“是,太太只让二夫人一人去。”
特别强调了让她一个人去,苏颜妤垂眸了然,是为她解惑来了。
苏颜妤带了素衣跟着空裳穿柳度荫走至一小苑前,苑内翠竹千百杆,大有苍蔚温润之气。空裳停在院门口,里面走来一位身穿月蓝云纹夏衫的丫头福身道,“二夫人,太太已在苑内亭中备下茶点等待夫人。”
苏颜妤点头,留下素衣,自己跟着这位名唤青时的丫头进了内苑,走过羊肠一条石子漫成石子漫成的小路,一座屋檐四角翘起的大理石方亭跃然眼前,飞起的四角垂下青铜浮雕饕餮纹风铃,圆润的青铜滚珠下缀了长长一片浅蓝色短册,顺着风摇晃在空中,敲打着清脆悠远的铃声。
走得近了,方看清厅上行书挥笔写就的“无真亭”三个大字,两边圆柱上,刀凿斧刻两行对联,“清风携来无根絮,皎月捧出有凝光”。
青时在亭前站定,朝苏颜妤福身行礼退下。苏颜妤微一颔首,越过青时往前走去。
掀开垂下的金丝藤红漆竹帘,就见亭内石桌上摆着四碟精致点心,一壶香味清远的茉莉花茶,而主人翁卿懿正歪在榻上,身上李子紫折枝团花芙蓉滚雪细纱轻薄夏裳被穿帘而过的几丝夏风摇摆裙尾。
苏颜妤垂眸低叹,放轻脚步上前掖了掖摇摇欲坠的玫瑰金掐丝绣姚黄牡丹平素绡披风,静默半晌,在铺着竹簟的黄花梨雕花小椅上坐下,拿过一个汝窑白底粉彩花鸟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卿懿似乎睡得不甚安稳,不过片刻就从梦中惊醒,额间还沁出了几点冷汗。
“做噩梦了?”
“只是梦见了一些过去的事。”卿懿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揉着太阳穴,“你何时来的,我怎么不知?”
苏颜妤走至卿懿身边,将人搀扶,“我来的时候,你还在睡。”
“是吗?”卿懿声音很轻,好似随时都可能消散的一缕青烟,“是我叫你来的,还让你等了。”
“无妨,左右闲来无事。”
接过苏颜妤倒的茶,适宜的温度,清雅的香味,卿懿一口喝了干净,“过了明日,你要跟着你大嫂学习如何管了,日后的纳兰府,你才是当家主母。”
浅浅的琥珀色茶水颤抖着晃动开层层涟漪,苏颜妤惊讶开口,“不是长子继承吗?”
卿懿摇了摇头,“临江仙要有人管。”
临江仙是庞大的情报机构组织,既独立于朝廷之外,又与朝廷密切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