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 第55章 第五十三章 嫁娶不须啼（5）

“你笑什么？”苏颜妤忍不住想问身边抿着唇用力憋笑的纳兰子兮。

犹豫半秒，纳兰子兮低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妆容很奇怪。”

奇怪？苏颜妤有些纳闷。其实说实话，她并不知道自己被陆老夫人画成了什么样，苏家用的是铜镜，镜像不甚分明，加之她情绪不算甚好，一时没有注意自己的妆容，不过根据她被死党查毒的那些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古代大婚的时候，新娘子的妆应该不算丑……吧……

还未等苏颜妤想明白，就有喜娘端着红木剔黑填漆海棠式小圆盘上前，里面盛了两杯系着红绳的汝窑白瓷小酒杯，是饮合卺（jǐn）的时候了。

苏颜妤侧着身，挽着纳兰子兮的手仰头喝下半杯清酒。酒并不烈，冲入喉咙却有几分辛辣，一如身边之人的体温，炙热的，强烈的。

饮完合卺，有另一个老嬷嬷端上一碗饺子，苏颜妤知道，是一个同音梗。坦然接过碗勺，舀出一个薄皮儿饺子，小小咬了一口，里面还未熟透的馅料还有些许香油的香味。

见苏颜妤咬了，老嬷嬷笑眯眯地问，“生不生呀？”

苏颜妤垂眸低声道，“生。”

屋内几位珠翠环绕的夫人们齐齐一阵大笑，引得苏颜妤莫名有些脸红。

最后是撒帐，撒帐之人在两人三四步远的距离，遥撒五色同心花果，苏颜妤静坐在床榻之上，与纳兰子兮以衣裾去盛，据说接得越多，得子越多。

手动收拾完衣裾中的满满花果，纳兰子兮被请出了洞房，出去前，纳兰子兮特别低声对苏颜妤道，“这些人你若不想搭理，就让席妈妈来，她是母亲身边的人。”

微微侧目环视满屋子的珠围翠绕，苏颜妤了然，纳兰老太爷一生四子，三嫡一庶，嫡出的大房和庶出的三房是最出息的，二房和四房是只在祖荫庇护下混日子的官二代。纳兰衿和卿懿一向看不起碌碌无为的二房和四房，而二房和四房深受老太爷影响，也一向看不上大房和三房的行径，几房之间多有龃龉。如今，一个名不见经传、不懂规矩的毛丫头占了大房嫡出二子正妻的身份，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新进门的媳妇儿对各位嫂子都得是恭恭敬敬，有话不好驳，如此就得有人替她挡去这些，自己带来的人是不好开口的，那只能是纳兰府邸有头脸、有地位的妈妈开口，显然，作为大房正妻贴身嬷嬷的席妈妈，就很有这个分量。

如此一想，苏颜妤心中一暖，低头道谢，“多谢。”

见房中最大的大山——纳兰子兮走了，一屋子的妇女们开始热闹起来了。一直静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年轻夫人轻轻咳嗽一声，扶着小丫头的手，缓缓起身。见年轻夫人起身，原本蠢蠢欲动的人一时安静了不少。

年轻夫人一袭玫红色穿花蝴蝶斜襟旋袄，三千发丝绾成流苏髻，簪一支烧蓝点翠桃形挂珠小流苏钗，心尾垂下三缕串成的玫瑰晶流苏，峨眉淡扫，顾盼流转，气质婉约如一首清丽小诗。她款步走至苏颜妤身边，温声细语道，“我是你大嫂子，如今成了婚，咱们也是一家人了。”

按着规矩，新婚妇是不好下床的，苏颜妤赶紧颔首恭敬叫人，“大嫂子！”

俪婳浅笑受了，指着另一个坐在一边骄矜喝茶的年轻妇人道，“这是婉妃，也是你二姐姐。”

婉妃，即嫁为四皇子司空皓为侧妃的纳兰婉儿。今日纳兰将军的嫡二子成婚，以她的身份，是可以选择不来的。只见她一身明桃红挑银线逶迤白梅蝉翼纱长衫，头上累金丝翡翠衔珠串三翅斜凤钗光华夺目，莹白如玉的纤纤十指端着白瓷粉彩小茶碗，轻饮慢啜，自有一番雍容华贵。

“婉妃安。”苏颜妤按着规矩，行了半礼。

纳兰婉儿眸色淡淡，眼风扫过规矩不错的苏颜妤，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又自顾自喝茶。

一一介绍了在场的几位嫂子妹子，未等她们其中有人开口，一直静立在旁的席妈妈上前两步，看着苦大仇深的下垂双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不重却颇为威严，“太太一早吩咐过，二夫人今日大喜劳累，务必要奴婢早些服侍二夫人歇息。”

一个身穿绯烟紫细褶百合裙的妇人刚欲张嘴说什么，就被身后一个穿暮霭绣缠枝紫玉兰大袖长衫的妇人拉住了袖子，她微微摇头，示意对方不要说话。

俪婳扬眸轻笑，带头先出去了，剩下的夫人女眷们两两对视，互相掩下心思，跟着俪婳一前一后慢慢出去了。不多时，房间里便只剩下了苏颜妤带来的四个丫头和席妈妈。

席妈妈正了正身上姜黄织锦暗纹刻丝葫芦长袄，躬身朝苏颜妤行礼，“二夫人，奴婢已命人备下一桌饭食，待少夫人洗漱后便能食用。”

“多谢妈妈。”说着，眼风一瞥素衣。素衣乖觉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巧荷包，暗暗塞入席妈妈手中，“如此，劳烦妈妈了。”

席妈妈不动声色收下沉甸甸的荷包，福了福身，告辞下去了。如此，房间里便只剩下了苏颜妤和素衣等四个贴身丫头。

看着绿篠阖上房门，素衣和白芨赶紧搀扶起苏颜妤在梳妆镜前坐下，一个动手摘下沉甸甸的赤金凤冠，一个褪去苏颜妤手上五六个金灿灿的镯子。

纳兰衿作为皇帝身边第一得力的大臣之一，特别获得了皇帝亲赏的、光可鉴人的紫檀雕绘花鸟图案的镜子。镜子中的人粉似白墙刷，眉若烧火棍，唇比烤火腿……苏颜妤盯了半晌，才确定镜中人是自己没错。

难怪纳兰子兮说自己妆容很奇怪，这已经是相当委婉的表达了，苏颜妤觉得用“女鬼”其实更贴切。

胡乱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素衣和白芨已经将东西收拾妥当了，红蕖、绿篠一人捧热水，一人端着花开富贵式红木托盘，上面放着苏颜妤日常用惯了的香胰子和毛巾。白芨随手从兜里掏出一根长簪，三两下将苏颜妤的长发盘在脑后，又用一条长巾子裹在胸前，防止洗脸的水沾湿衣服。

洗脸这种小事都是苏颜妤自己做惯了，不用人特别伺候，只消在她洗完后，及时地递上擦脸的巾子即可。

一连换了好几盆清水，苏颜妤才觉得脸上的厚厚粉底终于被洗尽，坐在镜前，由素衣为她涂抹香膏。这香膏是苏颜妤和苏颜沫闲来无事时，研究了黎老先生送来的古籍，一点一点实验研制出来的，苏颜妤用了快一年了，效果非好。

洗漱毕了，席妈妈就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摆放饭食。

草菇西兰花、鸡丝银耳、滑溜贝球、三丝瓜卷、罐煨山鸡丝燕窝，并一碗煮得黏稠的红豆膳粥。

饿了一天的苏颜妤在席妈妈带人下去后拿起筷子就塞了一嘴西兰花，白芨在旁舀了一碗山鸡丝燕窝，又夹了几个虾球放在碗碟之上，轻笑道，“小姐是饿坏了。”

苏颜妤咽下一口汤汁，无声苦笑，就算一天不吃饭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只是……

吃毕晚饭，纳兰子兮身边的两个小丫头进来请安。两个丫头长得眉清目秀，身上穿着丹色掐牙小袄，恭敬福身行礼：“奴婢白果给二夫人请安。”

“奴婢茯苓给二夫人请安。”

“起来吧。”苏颜妤端着茶盏一下一下饮啜着，片刻后才缓缓道，“两位姐姐是打小伺候二爷的？”

“回二夫人，我们是这几年才被夫人调到二爷身边伺候的。”

青花缠枝小瓷盖碗轻轻扣在茶杯上，还想再问什么，就听见门边传来一阵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苏颜妤心口一跳，赶紧起身迎接。

一片通明的红色中，一身大红捻金丝软烟罗喜服的纳兰子兮大步而来，几个丫头们赶紧福身行礼，“二爷。”

纳兰子兮喝得有些微醺，他的双颊绯红，原本浅色的唇似被染上了醉人的胭脂，往日清冷似雪的疏离气质被醇香的甘酒化去几分。

房内婴儿手臂粗细的两根红烛已被烧去大半，红蜡凝成滴滴珊瑚颗粒，半坠半落挂在主枝之上。

纳兰子兮坐在桌上缓了缓神，继而对白果和茯苓道，“热水可都备下了？”

白果福身道，“已备下了。”

“嗯，你们下去吧，我自己沐浴。”说着，摇了摇晕眩的脑袋，径自去了净房沐浴。今天着实喝了不少，纳兰子兮想，不过……他眸色暗了暗，无声叹了口气。

待纳兰子兮沐浴出来，他的小妻子苏颜妤已经换过干净绵软的亵衣乖巧坐在床上，长发如墨，清亮的眼眸半垂，姣好的容颜映着大红织金彩绣花开并蒂帐帘，越发清丽娇艳。

听见脚步声，苏颜妤微微抬眸，只见纳兰子兮一身月牙暗纹寝衣站在四折彩绘鸳鸯戏水茜纱屏风前，似有犹疑。

“怎么了，还不安寝吗？”苏颜妤浅笑盈盈，几缕发丝从鬓边滑下，划过修长的脖颈上，落在少女纤巧的肩膀。

纳兰子兮顿了顿，抬步上前，在苏颜妤身边坐下，犹豫片刻，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搭在身边人微微颤抖的手背，他轻声又坚定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大红双烛冉冉燃烧光芒，落下的大红帷帐挡去内里的旖旎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