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安排好了?”橘色的夕阳落在青碧色的茶杯边缘,折射出一许刺目的光晕。
“好了,溪山村那边也安排好了人,一定不让小姐受到一点任何的委屈。”
“嗯,让他们都小心些,不要被发现马脚,她不比你们任何人逊色。”
“是。”
最后一抹橘色坠入山涧,漫漫黑暗开始吞没整个天空。驴车咕噜咕噜,沿着大路,往新的方向驶去。
将军府内,一位身着赭黄色暗纹对襟长褂的嬷嬷手捧一盏兑了蜂蜜的燕窝粥送至躺在捻金银丝线滑丝薄锦被里,倚靠着蓬松的绛红色寿山福海弹花绒垫的年轻妇人,轻声温言道:“夫人,喝点燕窝粥,三少爷刚吃了奶,现下已经睡了。”
年轻夫人伸出盈盈纤手,保养得宜的纤纤十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燕窝粥,细长的眉眼落满疲惫,“成嬷嬷,你说,小念她,如何了?”
成嬷嬷掖了掖年轻妇人的被角,压低声音道,“夫人,隔墙有耳。”
年轻妇人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极淡的哀婉,“嬷嬷,她,可好?”
“夫人放心,老奴在襁褓里塞了百两银票,还有一枚玉佩,那户人家也是富裕大家,想来看在银子和玉佩的面子上,也会善待她的。”
“但愿如此,若非……”
“夫人,禁言。”成嬷嬷见年轻妇人越发说上兴头,急急出声打断,“老奴已悄悄命人跟着了,夫人也请万万放心。三少爷的前程可还仰望夫人费心筹谋了。”
年轻妇人眸色一闪,抬眸看向芷兰苑方向,贝齿轻咬,“自然是要费心筹谋的。”
安抚了年轻妇人睡下,成嬷嬷轻手轻脚出门,行出一射之地方才找了一处僻静所在,低声问身边一个小丫头,“昨日我出门之际可有人看见?”
小丫头摇摇头,低声回复:“不曾,奴婢一直看着,不曾出过意外。”
“将军可曾问起过什么?”
小丫头思索片刻,又摇了摇头,“也不曾,不过……”她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我偷眼瞧着,将军神情似乎不对,好似欣慰,又似怀疑。”
成嬷嬷心中明白,只道,“等夫人坐完月子,找几个理由把二门上那几个小厮都送出去,还有稳婆,所有见过‘小姐’的人,该消失的消失,该打发的打发了,切记要做得无声无息。”
“明白,奴婢这就去安排。”
成嬷嬷看着小丫头隐没在暗中的身影,长长叹了口气,这个丫头行事机警,倒是不错,等夫人身边贴身的丫头翠墨嫁了,倒是可以把她提拔上来。
皓月当空,银色的月华倾泻而下,树影婆娑,秋风瑟瑟,成嬷嬷走过羊肠一条石子漫得路,蓦然想起了昨日那位红皱皱的二小姐来。
昨日夫人临盆,正值将军被圣上留宴,老夫人携了芷兰苑的去虔心寺祝愿上香,因此葳蕤苑内的所有变动均未有人泄露。成嬷嬷按着计划将一早就挑好的孩子悄悄抱来,再将夫人所生之女悄悄包了送出了将军府,待将军和老夫人回来之际,只要抱出三少爷,一切便可安稳了。
只是……
成嬷嬷想起红皱皱的二小姐,安静得不可思议的小婴儿,心口就好似被压了一块石头,隐隐不安。心有不安,成嬷嬷又叫来心腹小厮,细细嘱咐了一番,“……一定要看住了,如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一定飞速派人回信。切记,不可怠慢。”
小厮领命,匆匆下去了。成嬷嬷遥望天上皓月,深布皱纹的嘴角轻轻扯动,似乎在说什么……
晚桂幽幽吐香,尤氏哄睡了自己的小女儿,就听见苏启华微微皱眉问,“昨天那孩子送走了?”
尤氏下意识摸了摸怀里踹热的一百两银票,五十两银子,点了点头,笑道:“一早就送了,找了个庄户人家送了。”
苏启华褪下外衣,疲惫地靠在炕边,“辛苦你了,这几日香料行事情多,几个孩子都要辛苦你操劳了。”尤氏温顺地递上一杯温水,“这是我该做的事,恪哥儿眼见着已经七岁了,父亲给寻了一处私塾,听说先生是那一届的解元,人称林先生,学问极好,我今日备了些束脩礼物,正式让恪哥儿拜师入门。”
“这是应当的,这位老先生我听说过,对一般的俗物不甚上眼,礼物你一定要细细挑选,挑那精致细玩,摆设物件,定要最上等的,切不可为了省银子而选次等货,若是恪儿他日想中秀才举人,林先生的提携是万万少不了的。”
尤氏心口一跳,低头笑道:“这是自然,我虽是妇道人家,但这点小事却是知道的。”然而想起白花花花出去的银子,尤氏依然觉得一阵心口绞痛,那可是银灿灿的三十两银子呀!
“姒姐儿今日可还闹吗?”苏启华饮下一杯水略解了疲乏,歪在炕上眼神慈爱地看着正在熟睡的婴儿。
尤氏替他取来中衣,笑道,“都好,在母亲处呆了半日,不哭也不闹。”又细说了几句家常,两人这才熄灯睡去。
夜空如洗,皓月皎皎。驴车停在一处僻静之所,篝火冉冉,驱赶走深秋骤然降下的寒温。
两个小朋友已经撑不住歪在母亲怀里睡着了,乖巧躺在襁褓之中苏颜妤缓缓睁开了眼。刚出生的小孩目不识物,就像近视七八百度的近视眼,看周围都是模糊不清的。耳边是夜晚微凉的风声,两个孩童轻浅的呼吸声,车外篝火熊熊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苏颜妤握了握白胖的小手掌,依然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穿越了。
“……由爱生痴,由爱生念,从别后,嗔恨痴念,皆化为寸寸相思,不知你此时可还怨我,恨我、恼我、怒我,紫藤架下,月冷风清处,笔墨纸砚间,若曦心中没有皇帝,只有拿去我魂魄的四爷一人,相思相望不相亲,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曲阑深处重相见,日日盼君至。若曦。”
液晶电视里,《步步惊心》的结尾缓缓展现,苏念念无奈又嫌弃地看着自己的死党兼闺蜜,“你都看了多少遍了,怎么还看不腻?”
死党擦去眼角蜿蜒的泪水,红肿着眼睛,沙哑着声音道:“若曦死得好可怜好吗?”
苏念念无语望天,八年前的电视剧看了这么多年,她这位死党看一次哭一次,而且次次要拉着她一起看。
“呜呜呜……”死党又抽出一张纸巾,用力吸了吸鼻子,双眼通红,“念念,你不感动吗?”
苏念念递上一杯温水,微微一笑,“都28遍了,我都已经麻木了。”
死党耷拉下耳朵,嘟着嘴,低声道:“念念真是冷心冷面冷郎君。”
苏念念身形一颤,这句话,很多年前,也有个人这么说过她——“冷心冷肺,冷面冷情,苏念念,我白瞎了我的眼。”桃花纷纷落了一地,隐没在桃林深处的挺拔人影,伴着落花,随着流水,远去无影踪。
拂去肩上落花,苏念念神色无波,踏着满地粉笺,毫无留念地踏步往前。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一个刚分了手的前男友,不足得她多花心思。
“念念,你在想什么呢?”死党见苏念念捧着一杯温水愣愣出神,手肘捣了捣她的肩膀。
“哦,没什么,就是在想,如果你要是和她一样穿越了,在小说里活不过3章,在电视剧里活不过5分钟。”
死党一口水喷了一地,她红肿着双眼,愤愤道,“我肚里有N加N本的内存,绝对能活到最后!”
苏念念失笑摇头,“小说不完全都是历史。”
死党擦去嘴角水渍,眼神黯然,“我也想来一场穿越!老天,给我一次穿越的机会吧!”
苏念念伸手揉了揉死党竖起的呆毛,老母亲般安慰,“孩子,现实点,要真有这个机会,你都可以买彩票了。”
“我都穿越了,还怎么买彩票?”
苏念念:……你真现实。
“念念,其实,我觉得你要是穿越了,一定是活到最后的女主命。”
苏念念:……孩子,你想得真多。
“念念,你真的没想过穿越吗?”
“现实点,这么玄幻的设定你就当成过眼云烟,散了就行。”
……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成员,“穿越”这种一听就玄幻的设定,苏念念一向是不以为然的,所以当她从一个暗黑的空间里被挤压出来的时候,她依旧不敢相信自己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婴儿。
睁不开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周围是一片黑暗。她只感觉自己好像被好几个人抱过来抱过去,温热的毛巾将她整个身体擦了个遍,然后一个烘得热乎乎的被子把她包了起来。随即一个微微苍老的声音压低了说:“夫人,是位小姐。”
一阵虚弱的女声幽幽响起:“我看看。”不一会儿,苏念念就感觉自己的脸颊被一双细腻的手抚摸,很轻,很温柔,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被这个嬷嬷抱走了。
“夫人,已经安排妥了,院里的事不会有走漏任何一点风声,翠墨已经遣人出去报平安了,将军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就会知道夫人生的是一位少爷……”
浓重的血腥微伴随着袅袅香味夺取了苏念念所有的感官,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只有一个想法——世界玄幻了。
等苏念念再次有意识时,抱着她的嬷嬷语气复杂地对她低声说:“小姐,夫人这么做也是为了您的安危,要怪就怪您的父亲,竟然听信那和尚道士的胡言乱语......”她蓦然住了口,似乎发觉自己对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说这些她也听不懂,摇摇头,确认周围寂寥无人,无人跟踪,快步走到一处新修葺的大门前,将小婴儿轻轻放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一枚品质上乘的羊脂白玉玉佩塞进襁褓,“以后的路,小姐,你就要靠自己了。”说着,再次环视四周,除了一株暗吐幽香的晚桂,就只有一只趴在地上,耷拉着耳朵的大黄狗。
长久的沉默,一股无声的恐慌和惧怕悄悄抓住苏念念的喉咙,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潮湿闷热的空气中流窜着几分稀薄的桂花香,本该是甜腻浓郁的香气却像千万把利剑,一点一点地钻进苏念念的鼻尖,从喉咙一直到不知所措的心口。
饥肠辘辘的苏念念不自然地扭动了几下自己的身体,长期清醒的头脑难得地陷入短暂的晕眩。先莫名其妙穿越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婴儿,再然后成为“狸猫换太子”这一场大戏的主角之一,现在又被扔在一户不知其品行的人家门口。既不科学又不现实的事实就活生生摆在自己面前,让苏念念自以为冷静的头脑陷人了漫长的沉思。
空气中的湿度有些高了,隐约有米饭的香味,哦,看来是到晚上了。饥饿和寒冷再次将她从不甚安逸的梦境中拉了出来。
“吱呀”的开门声响起,苏念念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向上的力将她抱起,浓烈刺鼻的香料味堵塞了她所有的感官。下一秒,尖锐刺耳的女声恍若尖刀,刀刀扎心,“这个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放在我们家门口,没人管吗?”说着她环视了一圈,然而除了不远处有一株花期将近的晚桂,一只没用的老土狗,一切寂静无声。
女人皱着眉心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这个包裹在水红金丝绣双鱼戏珠织锦襁褓之中的小婴儿,眸色一亮,织锦襁褓,没有十两银子可下不来,而且这双鱼戏珠的绣纹看着不像是寻常人家的绣工,女人的眼神闪了闪,指尖轻轻摩挲光滑的缎面,心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