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玫瑰 第6章 胆小鬼

军训结束的前一天晚上，照例是篝火晚会，以班级为单位，在夏末秋初的夜晚，一堆少男少女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听起来十分浪漫，其实不然。

虽然说是篝火晚会，其实也不过就是大家围着火堆进行俗套的击鼓传花，传到谁谁就来表演个节目，唱歌跳舞诗朗诵。

江雨微没什么特长，唱歌跑调，四肢僵硬，诗朗诵又觉得丢脸，所以每次接到花都如临大敌一般以最快的速度丢出去。

大家兴致缺缺的看着一个接一个质量参次不齐的歌舞表演。快七点的时候，孙敏接了个电话，似乎是有点急事，于是让程屿和江雨微组织大家再玩半个小时，就回宿舍。

没了班主任在旁边，大家忽然兴奋起来。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大家一拍即合，开始七嘴八舌的提建议。

今天晚上接到三次花的倒霉蛋高飞举手提议由自己来击鼓，让敲了一晚上鼓的程屿也参与进来，体会一下游戏的乐趣。

鼓声起，大家不约而同的想让班长体会一下游戏的乐趣，于是互相配合，花不偏不倚的落在了程屿手上。

在大家的起哄声里，程屿笑着起身站到了篝火旁。

高飞用鼓棒假装话筒，递到程屿嘴边，“班长，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程屿不假思索，“真心话。”

“班长从小到大收过多少封情书？”

不知道是不是火光映的，程屿的脸居然有点红，“几十封吧。”

高飞不依不饶继续追问，“10也是几十，99也是几十，我们要听具体数量。”

火光映着程屿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个，我真的没有数过。”

“那我换个问题，班长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没有。”

程屿的回答斩钉截铁，可起哄声却此起彼伏，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张雅楠，她有些脸红，脸上挂着尴尬的笑。

江雨微却越过张雅楠看向气定神闲的程屿，所以，真心话真的是真心话吗？

鼓声再次响起，宋淮使坏的把花藏在手里拖延时间想让他旁边的兄弟“落网”，结果偷鸡不成，自己被拽了上去。

高飞揽着宋淮的肩膀，问道，“哥们，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看向江雨微，身边的人开始起哄，江雨微真希望自己是自作多情，在起哄声里尴尬的低下头玩手指。

高飞清了清嗓子，明显憋着坏，“那我问了，要是有一天江雨微和许静文一起掉水里了，你救谁？”

江雨微在心里问候了一遍高飞的家人，周围的起哄声听得她心烦心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宋淮顿了几秒，才嘻嘻哈哈的回答，“那我当然救班长了！接下来三年还得班长罩着啊！”

“哥们儿，你是真绝情啊，你初中追了人家三年，这才几天，你就移情别恋了！”

宋淮急得捂住他的嘴，反驳道：“靠，你别瞎说，我没追她！我…”

高飞把他直接推到一边，“好了，让我们欢送宋淮同学，有请下一位嘉宾！”

江雨微这才松了一口气，又传了七八轮，躲了一晚上了花终于还是落到了自己的手里，只能不情不愿的走到篝火旁。

高飞笑嘻嘻的看着江雨微，“微姐，微姐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

心里有不愿被人窥见的秘密的人是不敢选真心话的。

“那微姐随便找一个班里的男生，对视十秒不许笑，就算通过。”

江雨微不死心问了一句，“女生可以吗？”

“不可以！”底下的同学不约而同的回答。

江雨微的目光越过程屿，她突然很想疯一次，但她不敢，于是克制又克制，一脸无奈的指了指蔡志明，“那我选小胖。”

底下的同学明显都很失望，她们更想看她选宋淮，江雨微是不可能让他们如愿的。她面无表情的跟小胖对视了十秒，飞快的结束了这场大冒险。

很快下一轮击鼓传花又开始了，这一次，花传给了张雅楠。

张雅楠也选了大冒险。

“那你大象鼻子转十圈，走到一个人身边，然后抱那个人一下。”

张雅楠转了十圈之后，跌跌撞撞的往右边走，停在了程屿面前，摸到了他的肩膀，然后蹲下去，轻轻抱了他一下。

在众人起哄的声音里，江雨微只觉得夜晚的风沙太大，吹得人眼睛酸酸的。

在明暗交错的火光里，江雨微忽然觉得跟程屿隔了千山万水。

张雅楠比她勇敢，如果再来一次，江雨微也还是会选择逃避，那样炙热浓烈的爱意，她无法宣之于口更不可能付诸行动。

夜里，江雨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不甘心只演暗恋的独角戏，不甘心三年以后成为程屿回忆里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高中同学。

她想要让程屿看到她，记住她。

所以，她要变得更优秀，她在本子上偷偷写下：总有一天，我要让程屿喜欢我。

第二天，军训队列表演结束那一刻，也意味着高中的学习生涯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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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休息半天，江雨微在家吃完午饭就骑着自行车去书店买教辅材料。

她在书店逛了半天，反复比对内容，力求选出其中最物美价廉的练习册。

当她抱着厚厚的一摞教辅材料去结账的时候，恰好看见宋淮进来。

她本能的想躲开他，就背过身去装没看见。结完账之后更是光速骑着车逃离书店。

路过艺校门口的冰淇淋摊位时，江雨微摸了摸兜里剩的五块钱，就想着顺路买个甜筒。

队伍很长，排到前面还有五六个人时，江雨微忽然看见对面走过来几个打扮的流里流气的男生，有一张熟悉的脸让她后背发冷。

她慌慌忙忙的骑上自行车逃跑，却还是慢了一步。

在拐角处，那几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他们腰上系着艺校的校服，书包松松垮垮的挂在肩膀上，一脸坏笑的看着她。

他们把江雨微从自行车座抢拽下来，为首的男生一把扯过她的书包，挑衅般的在她晃了晃，“老同学，怎么，不认识我了？”

江雨微说话的牙齿都在发抖，却还是伸手去抢自己的书包，“**，你把书包还给我。”

**和江雨微不光是九年的同班同学，还是街坊邻居，不过**从小就爱拉帮结派，在学校搞霸凌小团体。这些年，江雨微没少挨他们的拳头。

**扯开了书包的拉链，看见里面那一堆练习册，嘲笑道：“妈的，江雨微，你除了学习是不是不会干点别的了？”

江雨微抢书包却扑了个空，“你把书包还给我！”

“不给！”

几个人把江雨微的书包丢来丢去，任由她急得跑来跑去却怎么也抢不到，江雨微不明白这种无聊的把戏为什么他们玩了这么多年还是乐此不疲。

书包再次落到**手里时，他忽然从里面抽出一本练习册，举在头顶，“江雨微，你跟我去网吧玩一下午，我就给你！”

“我不去，你把练习册还我！”

“不去是吧！”**说着把手里的练习册撕成两半，扔到不远处的黑水坑里。

江雨微的愤怒战胜了胆怯，她冲上去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先是一惊，随即顺势抓住她的胳膊，恶狠狠的说道，“江雨微，几个月不见，还敢还手了，我看你是又欠打了？”

他说着指挥后面的几个男生，“你们几个，把她书包里的东西都倒到地上！咱们看看市一中的好学生，书包里都装了什么？”

散落的糖果，骤然落地的习题册，被摔坏的中性笔还有几片卫生巾。

他们看到地上的卫生巾忽然一脸得意又猥琐的笑了起来，“呦，好学生书包里还装着这东西啊，你怎么这么骚啊？怎么用的？你教教我？”

江雨微拼命想甩开他的手，却挣脱不开，身后男生用力的把她往**怀里推搡。恶作剧一般的把一片卫生巾撕开贴在她身上，肮脏龌龊的话一句接一句钻进她耳朵里。

“放开我！你放开我！”江雨微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毫无用处。

**的一个小弟将手里的冰淇淋按在她头上，冰冷黏腻的冰淇淋顺着头发丝流到了她的脸上。

江雨微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如果是以前，她一句话都不会说，再忍一会，等他们觉得没意思就会放过她了。

可今天她突然不想这样，她狠狠的咬了**一口，**吃痛松开了手，江雨微没跑出几米远，就被他旁边的小弟抓了回来，狠狠的推到了地上。

**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揪着江雨微的头发似乎在想要烫哪里。

“你们干什么？”一个少年的声音传了过来，让**手里烟头停在了离她肩膀一寸的地方。

**把烟叼回嘴里，起身带着小弟怒气冲冲的向那人走过去，面目狰狞，“你谁啊？”

“你管我是谁，你们一堆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要不要脸！”

江雨微缩在墙角，往路见不平的少年那看了一眼，顿时低下了头，那个人，居然是宋淮。

她不想让任何一个一中的同学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于是背过身去，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捡起书包和地上散落的东西。

**推了宋淮一把，威胁道：“关你屁事，少他娘的多管闲事，滚开！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宋淮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你们几个是艺校的学生吧，还装混社会的，老子混社会有些年头了，今天老子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是混社会的！”

宋淮说着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龙哥，我在顺义路35号附近，这有几个艺校的小崽子跟我叫板，你带点人过来教训教训他们！”

江雨微此时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顾不上推自行车，也管不了宋淮的死活，趁他们不注意拔腿就跑。

**他们几个倒也不是真的混社会的，看着宋淮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吓得放了几句狠话就走了。

江雨微腿都是软的，跑了几百米就跑不动了，靠在一棵大树后面喘着粗气。

路过的几个初中生看了她一眼，就开始跟同伴挤眉弄眼的笑了起来。江雨微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发现刚刚跑得太急，居然没有注意到背后一直粘着卫生巾。

还好，还好没有遇见一中的同学。

她刚把卫生巾撕下来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就听见身后有人在按自行车铃。

一转身，看见宋淮骑在她的自行车上冲她招手，“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在帮你诶，你倒好丢下我自己跑了，你就不怕我被他们打死啊！”

“你不是混社会的吗，打死他们还差不多吧！”江雨微的声音很小，毫无底气。

宋淮气的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江雨微，你脑子怎么长的，我那是骗他们的，我看起来像混社会的吗？我这辈子从来没跟小混混打过架，你知不知道刚才吓死我了，他们要是没被我吓唬走，我现在就在医院里躺着了！”

**的阳光照在江雨微脸上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一样滚烫，她当然猜到宋淮是在诓他们，她也知道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宋淮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她还是跑了。

不管是不想让新同学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还是贪生怕死怕一会儿被欺负的更狠，这种理由明显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她揪着衣角局促的抬起头，在看见宋淮被吓得苍白的脸时，顿时被羞愧席卷，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宋淮以为江雨微是被自己吓哭了，也慌了神，赶紧递给她一包纸巾，“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哭了？”

江雨微擦了一把眼泪，不停的摇头，“不是，是我不对，对不起。”

宋淮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却在快碰到她的时候缩回了手。

他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擦掉头发上粘着的冰淇淋。

谁知道江雨微哭的更厉害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江雨微，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陪着她。

江雨微哭够了，抬头跟宋淮说了句谢谢，就仓皇的逃走了。

她是个胆小鬼，比起拳头和嘲讽她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别人的关怀和帮助，尤其是在自己狼狈不堪的时候。

江雨微一路骑着车逃回了家，正在做饭的江妈妈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一脸担忧道，“小雨，你不是去买练习册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骑车摔了？”

母亲的关怀让她忍不住哭出了声，“妈，我刚刚…遇见**了，他把我的书包里的东西都扔到地上，还撕了我一本物理练习册。”

“**？不会吧，街坊邻居的他怎么能欺负你？再说他不是在艺校上学吗？你怎么能遇见他？”

江雨微哭的抽抽搭搭，“我…我路过艺校门口，他就拦住了我，然后…”

江妈妈看江雨微哭就气不打一出来，指着她数落道：“行了，别哭了，多大点事！那艺校里能有什么好人，以后回家离艺校远点！你也是，你怎么这么窝囊，人家欺负你你就傻呆呆的站在那，你不知道打回去吗？”

江雨微心里委屈，仰着头反驳道：“妈，他们好几个大男生，我打的过谁啊？而且…”

江妈妈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从小就这样，窝囊！越窝囊别人就越喜欢欺负你，他们怎么不欺负别人？”

江雨微把自己一肚子想倾诉的话都憋了回去，心里又委屈又愤怒，把书包一扔，冲她喊道：“行！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哪天我被他们打死，也是我活该，你满意了吧！”

江雨微说着冲进屋里，把门狠狠摔上，还没刚坐到床上，江妈妈就夺门而入，把江雨微从床上拎起来狠狠骂了一顿，“江雨微，你长本事了！我们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还供出错来了？小丫头片子，要不是为了你，我们就住工厂的宿舍了，何必每个月花好几百在这租房子？你今天买练习册就花了一百块钱，你还给我甩脸子？”

江雨微一边哭一边倔强的仰着头不肯认错，江妈妈看她这个样子更生气了，拧着她的胳膊骂道，“小丫头片子，你还哭，你有什么脸哭！你就对我有本事，你出去怎么不这么厉害！啊！你要出去有这本事还能被人欺负？你看看，都不用说咱们村里，咱们镇里，有几个能像我和你爸为了你上学在这租房子！你还冲我甩脸子！学上够了，就滚出去打工，省的我跟你爸还得省吃俭用供你上学！”

江妈妈还在喋喋不休的数落她，江雨微心里的委屈和愤怒渐渐变成愧疚，一家人才最知道怎么捅刀子最疼。

每次吵架，他们都会抱怨一遍为了供她念书给她现在的生活有多不容易。他们每说一次，江雨微心里的愧疚就会更多一分。她时常觉得如果没有自己，或许爸妈能生活的更轻松一点。

江雨微从小就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知道父母很不容易，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小山村里，他们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是女孩，尽他们所能供她读书让她可以从那个小地方走出去，这已经很难得了。

所以每次争吵的最后，都是以江雨微道歉结束。

这次，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