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布知道那**巫药的厉害,加之鸿蒙手又受了伤不便握缰骑马,便安排了马车。
许公昨日到了客栈没见到鸿蒙,早早就等在了马车外头。鸿蒙下楼看见他,邀请他一并上了马车。
“狼嗥呢?”鸿蒙打醒来就没见过狼嗥,此刻坐上马车了也还是不见狼嗥的人影。
卡布已经将一切安置妥当,这会儿站在马车外头也正纳闷:“那臭小子大清早就跟我说要出去一趟,我跟他交代了中午前一定要赶回来,这时间也差不多了……”说完把车门掀开一点伸进来半个脑袋,“要不我去找找?”
鸿蒙摇头,“再等等。”
“成。”卡布将车门一关,套好马,跳上车,做好了随时驾车出发的准备。
马车上一时安静了下来,鸿蒙坐了片刻抬手把车帘掀起了一角。
长街上的人南来北往,客栈里的住客进进出出。那么多的人里头,却没有一个是鸿蒙想见的。
在喜相逢的茶楼,良宵曾称自己是游历人间的孤客,想来不会为谁轻易停留。
往后这难觅踪迹的人,也就不必再苦苦找寻。若是遇上,心意当还是不改,只是任那人自由来去罢了。
天色阴沉,好似又要下雨。
鸿蒙莫名想到了前几日同良宵一并撑伞走上长街的那个雨天——那时他同良宵的衣带相互纠缠时,他还想着能一直那么走下去。
思绪正飘着,听得卡布一声喊:
“小狼崽子回来啦!”
鸿蒙遂将车帘放下,除了眼底还残留几分微不可察的失落,面上依旧无波无澜。
回来的狼嗥满头大汗,怀里抱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有吃食。
卡布等他跳上马车,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都多大人了?还这么贪吃贪玩!”
“要你管!”狼嗥回了卡布一脚,跟着就钻进了车厢。
他把吃的都给了鸿蒙,把那些新奇的玩意儿都留给了自己,末了又从怀里摸出了一本书递给了许公,口中道:“送你。”
“多谢小公子。”许公有些意外,忙将书接了过来。
那是一本民间怪谈的话本,里头讲的都是一些离奇古怪的命案,总之与政事文史毫不相关。
狼嗥少有对谁这般主动示好的时候,虽然这个话本显然是狼嗥自己更喜欢看的。
鸿蒙难得欣慰一笑,拍了拍他的头,“长大了。”
狼嗥听闻似是羞愧,看了一眼鸿蒙,又很快避开了鸿蒙的目光。等他低头看见收在腰间的弯刀,抽下来用袖子擦了擦,连忙还给了鸿蒙。
昨日鸿蒙给了卡布这刀当信物去请许公,路上狼嗥非要亲自拿着这把刀,卡布就给了他。
这事儿卡布已经同鸿蒙说过,鸿蒙便把刀接了过来如往常一般别进了腰间。
狼嗥一上车卡布就驾着马车跑了起来,鸿蒙把车帘掀起一些,直到那客栈完全消失在视线里,鸿蒙才把车帘放下。
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起来,不过好在卡布安排的马车外头有车檐,他淋不到什么雨,很快就将马车驶出了镇外。
绵绵雨势影响不了归途,鸿蒙却始终沉默。
许公见鸿蒙似有隐隐烦愁,可鸿蒙这般的帝王,喜忧从来都很难从神情上分辨。最后等鸿蒙听着外头的雨声似是已闭眼小憩,许公便就专心去看狼嗥送他的话本了。狼嗥则是除了偶尔偷看鸿蒙几眼,便是抱着怀里的那些稀奇玩意,低下头来似是玩得十分认真。
越往南边去,雨势越大。
等马车驶进了山林,雨打林叶的噼啪声也就越来越响。狼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声音太吵,无法再专心玩下去,跑出去同卡布一起驾车去了。
车门开合一瞬,一点凉意涌进来,鸿蒙听着雨声忽然开口。
“许公如何看待情爱之事?”
“情爱之事?”许公拿着话本一怔,“情爱之事许某从未碰过,只是古今多少有情人,往往都是初期浓情蜜意海誓山盟,久了也不过都是相看两厌心生怨怼。反正白首者少,分飞者多。更不说有情遇上无意,大多是不了了之,没什么结果。总而言之,两情相悦者少,初心不变、白首不离者更是少之又少……”
语一顿,捋着胡子思索了一番,转而又对鸿蒙说:“若是君王陷入情爱,许多判断定然会受影响,倘若要走一条孤绝的路,没有任何牵绊总是好的。”
鸿蒙闻言眉微微一挑睁开了眼,“许公这是在侧面规劝我?”
“这……”许公笑得坦然,“显而易见。”
这三年里,鸿蒙拢共只碰到过良宵三次,第一次不过一面之缘,却令鸿蒙难以忘怀。后两次相处短暂,良宵皆是不告而别。
想来鸿蒙同良宵之间,便是许公口中的有心遇上无意。
既然良宵要做拂袖而去的潇洒红尘客,那他鸿蒙也绝不会强人所难苦苦纠缠。
鸿蒙轻笑一声,“我从来拿得起,放得下。”语罢,倒是想起一事,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递给了许公。
那是昨日鸿蒙在客栈早就写好的信,许公接过一看很是意外,“陛下当真要同那妫沛公主退婚?”
鸿蒙微微点头,“我曾觉得只要能达目的,一切都可以拿去交换。可近来我才明白,有些东西是不能当做筹码的。”
“比如?”
“真心。”
许公奇怪了,“可陛下将人娶回来,真心不给不就成了?”
鸿蒙也曾这么想过,可是……
鸿蒙说:“不喜欢的人,我娶回来作甚?”
“可……”许公还想说些什么,鸿蒙打断了他,“我不想将就。”说着,一双漆黑的眼眸掀帘看向了车外,再不开口。
雨雾罩得山林朦胧一片,车轮在滚动间“咯吱”作响,那游呼小镇已隔在了这山林的另一边。
鸿蒙感受着车外潮湿的水汽,在一片凉意中听到云空一声惊雷炸响。
轰隆声中,林叶簌簌而动。
下一瞬,鸿蒙目光一冷,忽然就将许公整个人一把摁到了车座上,自己则跟着将身体微微往后一仰,口中道:“停车!”
语罢,一支利箭擦着鸿蒙的鼻尖又从许公的头顶飞过,“嗡”的一声钉在了马车上。
鸿蒙冷哼一声,抬手拔下还在颤动的长箭又隔着车帘飞掷而出,便听得林间一声惨叫。
紧跟着,数道人影从林间冲杀而出,顷刻就朝马车围了过来。
卡布听到鸿蒙的话已将车停下,见那些人杀气冲冲朝着马车扑来,便立即跳车迎了上去。
狼嗥常年军营历练又跟着鸿蒙才上过战场,对此番境况更是不惧,也是跳下马车前去抵挡。
许公被鸿蒙已经摁在手底下好一会儿天,听着外头的打斗声这才反应过来。他连三拳两脚也不会,倒也是个不怕死的,竟是还有心问上鸿蒙一句“陛下您没事吧?”
鸿蒙闻言倒是又把他往下摁了一些,沉声道:“趴好别动。”
于是许公真就安心趴着去了。
车外来人都是身手数一数二的杀手,出手也皆是杀招,然而在卡布和狼嗥的抵挡下,却是半点也接近不了马车。
鸿蒙坐在车内听着外头的动静纹丝不动,直到又一支利箭飞来。鸿蒙抬手,竟是轻轻松松就夹在了两指间。
等到从林间冲出的杀手越来越多,不要命一般将卡布和狼嗥缠住,便又有数十个战奴趁着这个间隙从林间奔出,齐齐朝着马车撞了上去。
彼时的马车正停在山顶的一个斜坡上,这一撞,马车就朝坡下翻。
千钧一发之际,许公扑上去就要护住鸿蒙,鸿蒙却是将他摁回原位,然后飞身而出,自车顶重重一踩,稳住车身,又将原本夹在指间的那支利箭一横扫,瞬间就割断了那数十个战奴的咽喉。
许公察觉车身稳了,就着鸿蒙把他摁回去的姿势死死将马车的座椅抱住,自觉得不去添乱。鸿蒙则是站在车顶往地上垂眸看了一眼,冷冷地说:“出来吧。”
地上被鸿蒙割断喉咙的都是努尔哈察族的战奴,面上都用努尔哈察族的文字刺着主人的名字。鸿蒙作为曾经努尔哈察族的奴隶,自然识得流乐二字。可是等鸿蒙说完,从不远处的林间现身的却是风波。
这个忠心的奴隶昨夜被鸿蒙一掌重伤,今日淋在雨中一张脸惨白无比,眼中是雨水难以浇灭的怒火。他现身一言不发,仇恨的目光落向鸿蒙,射来一支箭。
利箭离弦,射穿雨珠,响起破空声。
鸿蒙丝毫不惧,站在车顶微微侧身,轻松躲过。
风波眼中怒火熊熊,自林间行前几步,又朝着鸿蒙张弓搭箭。
这一次,是三箭齐发。
鸿蒙见状,倒是有些欣赏风波的箭术,他自车顶稳身不动,有心想试试风波能耐如何。
只是刚等风波利箭离弦,鸿蒙的身后又飞来一把刀。
“小心身后!”情急之下响起一声提醒,而这声音竟是来自良宵。
鸿蒙意外,心神差点恍惚。
这般前后夹击的境况,鸿蒙一生不知遇了多少回,数也数不清了,他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躲过。
可待鸿蒙循声而望,见不远处那天外来客一般的人踏着柔嫩的林叶、脚踩垂落的雨珠紧张地朝着自己飞奔而来,鸿蒙竟是嘴角微微一勾,改了主意。
他动作极快,先是抓住身后飞来的那把刀,又用它将身前齐头并进的箭矢打偏两支,最后只独留一支射向了自己。
那是三支箭矢中最气势汹汹的一支,可鸿蒙竟似是怕它射得不准,还微微将身体斜了几寸,这才叫那支箭刚好射进了他的心口。而借着这一箭,鸿蒙跟着就吐了一大口血。
一瞬之间,良宵什么也顾不上了,袖子一扫,漫天的雨珠好似利箭,转眼就将马车跟前的杀手全都打倒。
鸿蒙虽然受了伤,倒很是清醒,见良宵这般厉害,更是当着良宵的面好似站不稳一般,摇摇晃晃地从车顶上往下掉。
良宵见状,脚下一点飞身而去,揽着鸿蒙就钻进了车厢。
良宵这般的身手实在是骇人,风波没在仇恨中却未被怒火烧去理智,见再难得手,很快将剩下的人手撤回。而卡布和狼嗥因着良宵的出手,也立即脱了身。
“臭小子!你方才发什么愣呢!”鸿蒙身中一箭,卡布怒不可遏,冲着狼嗥破口大骂,狠狠踹了狼嗥一脚连忙就往马车跟前跑去。
原来方才鸿蒙身后忽来的飞刀,是狼嗥看见风波出现分了心,将跟前的一个杀手没防住,这才叫对方钻了空子。
卡布这几年,对狼嗥一直非常好脾气,这会儿却是真的恼火了。而狼嗥平日里浑身带刺,脾气在卡布跟前更是臭上加臭,这会儿却是半句也没还嘴,只是将方才朝鸿蒙下黑手的杀手狠狠抹了脖子,连忙就紧张地跟在卡布后面朝着马车跑了过去。
马车倒也宽敞,可鸿蒙半躺下来就显得逼仄。许公见良宵揽着鸿蒙进来,又见鸿蒙心口血流不止吓了一跳,忙在车厢的一堆包袱里头翻找着能止血的药。
卡布这会儿已经到了马车跟前,他像是习以为常,倒还算冷静,从车厢里头伸进来半个身子,胳膊一捞就提起了一个许公正手忙脚乱翻着的包袱。
这些年鸿蒙已经很少受这么重的伤了,只有曾经在努尔哈察族的狼坑里,鸿蒙倒是经常一身要命的伤,所以鸿蒙跟前常备着自己秘制的药。今天卡布出发前,就是把鸿蒙常用的这药放在了这个包袱里头。
“给。”卡布很快把药找出来递给了许公。
这车上鸿蒙一半躺,地方就不怎么宽敞,加上一个良宵,卡布这会儿已经进不到车厢里头了。所以后头跑来的狼嗥就只好着急地站在马车外头把车帘掀了起来,紧张地看着鸿蒙。
狼嗥被鸿蒙从大漠带回来,还没见鸿蒙受过伤,加上方才因为他的疏忽让那杀手有了可乘之机,这会儿内疚得眼眶都红了。
等许公接过药罐给鸿蒙上着药,狼嗥盯着许公手里的小药罐更是鼻子一酸。上次他去军营领了罚,卡布接他回家给他用的便是此药。当时卡布说这药是鸿蒙给的,他还不太信。
那支箭钉进鸿蒙的心口,箭身几乎将鸿蒙的身体射穿。这会儿一车的人,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鸿蒙倒是好整以暇。
等许公给他上完了药,他就顺势靠在良宵的腿上,又把良宵的手臂紧紧握住。
这时候,那只白色的兔子忽然从良宵的另一只袖子里头钻了出来,还用鼻尖蹭了蹭鸿蒙的脸颊。
鸿蒙颇有闲心,抬指拨了拨那兔子的耳朵,这才问良宵:“你怎会在此?”
怎会在此?
当鸿蒙的马车停在客栈外头,良宵就已经在了,只不过他隐了身形。
起先良宵只打算将鸿蒙送出长街,后来又想着送出镇外便罢了,可却是送着送着就不知不觉一路跟到了这里。
当鸿蒙方才遇上险况,良宵本来不欲露面的,可到底没忍住。
鸿蒙心口的血好似流不尽,那药虽起了作用,却无法将鸿蒙的血瞬间凝固。
良宵压着鸿蒙的伤口,额头上浮起了薄薄一层汗珠,他没答鸿蒙的问题,只是垂眸看着鸿蒙,轻声道:“别说话。”
鸿蒙嘴角一翘极其配合,现下他失血过多,是真的有些头晕目眩了,遂直接枕在了良宵的臂弯上。
那一瞬,鸿蒙在良宵的身上闻到了淡淡桂树香,混着潮湿的水汽,像经年的陈酿,安心得让鸿蒙很快就睡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鸿蒙:今天是爱情三十六计之苦肉。
良宵:关心则乱是真的。
许公:呵呵,呵呵。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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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