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率领大军在大漠穿行的时候,特意绕道去了同良宵初遇的地方。只是那里除了茫茫黄沙,什么也没有。
最后等到了西荒山,鸿蒙率军原路返回的时候,几乎每行经一个地方就要派出一队人马,让卡布随行而去。
这队人马都是鸿蒙精挑细选的亲兵,个个都身负寻踪觅迹之能。
狼嗥自那夜醉酒犯浑以后,早就学会了不再多言。他知道鸿蒙是在秘密寻找着什么,甚至确定鸿蒙是在寻找着一个卡布口中谪仙儿一般的人。只是他在鸿蒙跟前从不开口,就连每次卡布带队回来,他也从不追问。
就这般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鸿蒙率军都快要抵达都城的时候,卡布带领的这队人马依旧毫无所获。
鸿蒙的獠牙面具在外人面前从不摘下,可隔着那副冰冷的面具,卡布越来越不会主动往鸿蒙跟前凑,甚至还对狼嗥开口提醒:
“没事别去烦主人。”
狼嗥自然听话,他白天悄无声息尾巴一样地跟在鸿蒙身后,夜里就守在鸿蒙的营帐外头哪儿也不去。
天气已越来越暖,鸿蒙倒是不怎么管狼嗥。只是有一次鸿蒙夜里难眠,起身去到帐外的时候,见狼嗥正端着一盏茶犹豫。
“给我的?”
鸿蒙出帐就把面具戴在了脸上,他突然开口,正在犹豫的狼嗥吓了一跳,手中的茶水洒了大半,也不忘在惊慌之中连忙点头。
鸿蒙便伸手去接那盏茶,狼嗥却又摇着头跑走,口中急忙道:“凉了。”
最后等狼嗥重新沏来热茶端给鸿蒙,鸿蒙闻着茶香倒是有些意外。
接过茶杯,鸿蒙看向了夜空皎洁的月亮,“哪儿来的?”
“早前从茶楼买的……”狼嗥声音很小,他在那夜醉酒回营领罚之后,趁着养伤,其实还偷偷去过茶楼打听鸿蒙的喜好,这会儿说到最后简直要把头垂到地上,“那店小二说,你最喜欢喝这个……”
鸿蒙见狼嗥一副担心被责备的模样,摸了摸他的头,冲他说:“回去睡。”
狼嗥有些意外地抬头,鸿蒙却拍了拍他的脸颊再未多言,转身入了营帐。
月光下,鸿蒙的影子在地上拉长,显得孤孤单单。直到帐帘被鸿蒙掀起又落下,那孤单的影子才融进了营帐的黑暗之中。
手中的茶杯发着烫,鸿蒙摘下面具饮尽了整杯茶——狼嗥泡给他的这杯热茶是喜相逢特有的茶品,这茶鸿蒙曾与良宵共饮多次,名叫婵娟。
鸿蒙归返前的最后一站是一个名叫游呼的小镇。这镇子东北与努尔哈察族临近,西南又与鸿蒙的国都接壤。
大军行经自不会进入镇内,鸿蒙只是下令在镇外扎营。只是在这里,卡布率人出寻,终究还是一无所获。他在鸿蒙无眠饮茶的那夜清晨归返,愁眉苦脸地告诉了鸿蒙这个消息。
朝阳之下,鸿蒙已整军待发,他面具下的神情难辨,声音里也未透出任何的沮丧。
“无妨。”
鸿蒙语气淡淡,传令大军归营。只是在离开之时,鸿蒙不知怎么心念一转,令卡布率军先一步归都,自己则换上一身便装摘了面具进了镇子。
狼嗥紧紧跟在鸿蒙的屁股后头根本没有要同卡布回营的打算,鸿蒙也没多说,将狼嗥带上了。
这游呼小镇鸿蒙其实常来,虽然卡布没有寻见鸿蒙想找的人,可这地方月月都有从努尔哈察族逃出来的奴隶,也有许多努尔哈察族的显贵暗访于此。因为这座小镇位置特殊,南北产物皆有,多地风俗共融,十分热闹繁华。
狼嗥平日里少言寡语,虽常常一副大人模样,但到底还是个少年,在这镇子上跟着鸿蒙在集市里头转了一圈,看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少有地露出了几分孩子气。
鸿蒙眼见狼嗥的开心,便由着他买了一堆新奇的玩意儿。最后等到出了集市走上长街的时候,鸿蒙突然在人群之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一头银发在背,着一袭鹅黄色衣衫,日光照耀之下,竟似有月华笼罩,周身泛着一层淡淡的银色光晕。行在熙来攘往的长街上,明明置身人潮,却是超尘脱俗,仿佛人间烟火一点儿都沾染不到他。
那显然是良宵。
鸿蒙恍如梦寐,只觉难以置信。他疾步跟上去,然而长街之上人潮拥挤,鸿蒙追了半天,始终难到近前。
狼嗥抱着一堆的稀奇玩意儿跟在鸿蒙身后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见鸿蒙突然步履匆匆,连忙跟上。可惜他还没跟出几步,一位白衣男子竟不知从何处出现,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位小友!”那白衣男子眨了眨眼,金色的瞳仁盯着狼嗥的眼睛,笑吟吟道:“有的人是日思夜盼,你走这么快却是为何?”
狼嗥根本不认识面前的人,只见他生着一对竖瞳,瞳仁颜色还是少见的金色,便带着几分天然的抵触瞪了那人一眼。谁知走在前头的鸿蒙却是闻声回头,认出了昔日这位海边的神棍。
“白龙?”
白龙听见鸿蒙叫他,很是自来熟地敲了下狼嗥的脑袋,然后回身勾住了鸿蒙的肩膀,这才把下巴朝着穿梭在人群中的良宵一扬,笑嘻嘻道:“我约来的,怎么谢我?”
“怎么谢都行。”鸿蒙看着良宵的身影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又疾步朝前去了。
也就是这时候,狼嗥一眼便看见了他曾偷偷在画上看见的那道背影。
果真似谪仙一般……
狼嗥看着匆匆追上前的鸿蒙,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
鸿蒙追着良宵一直追到了一家酒楼,直到良宵在酒楼内落座,鸿蒙跟进去,径直就坐到了良宵的对面。
“好久不见。”
鸿蒙声音中是难掩的喜悦,神情却看上去冷冷淡淡,像是并不在意,偶然遇见。
坐在对面的良宵只是一瞬的意外,很快就露出笑来,而后他心知肚明地看了眼酒楼门口,摇头笑叹 ,“看来是交友不慎……”说着,笼罩在良宵身上的那层月华一瞬消失了,好似一轮金色的月亮终于落进了凡尘,一点儿也不介意世人的瞻仰。
鸿蒙看着这样的良宵终于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他随着良宵的目光向酒楼门口看去,见白龙带着狼嗥刚刚进门,给了曾经想大卸八块的神棍一个极高的评价,“我倒觉得他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良宵微微一笑,忽然靠去了椅背上笑瞧着鸿蒙,问道:“可怪我的不辞而别?”
“自然。”鸿蒙点头,却是又无所谓道:“可天涯海角,我总有找见你的那一天。”他加重了后半句的语气,良宵却不接这话,只是递来了一杯聊表歉意的茶水。
鸿蒙欣然饮下,茶杯才刚放下,白龙便扯着满脸不乐意的狼嗥到了桌前。
他先是笑吟吟地站在桌边冲鸿蒙挤了下眼睛,然后才坐到良宵身旁冲鸿蒙说:“作为回报,好酒好菜,我可随意点了?”
鸿蒙点头便应,并示意一直站在桌边不吭声的狼嗥坐下。
狼嗥来酒楼的路上就想撒气,这下一屁股就坐到了鸿蒙的身旁,然后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地把怀里那些在集市上买的东西,一股脑儿地都抖在了桌上。
白龙这时已点完了酒菜,他把下巴朝狼嗥扬了下,冲鸿蒙问道:“你这是搁哪儿捡了这么一个没规矩的小跟屁虫?”
好不容易碰见良宵,鸿蒙难得好心情,亲自把桌上那一堆玩意儿收了起来,口中介绍道:“这是我儿……”顿了一下看了眼良宵又觉不妥,改口道:“我家中幼弟,狼嗥。”跟着又向良宵特意说:“在下鸿蒙。”
对面的良宵看着鸿蒙点头一笑,什么也没说。
等到酒菜上来,白龙频频邀鸿蒙共饮。他洒脱不羁,又是海量,侃侃而谈之时除了拿狼嗥打趣几句,只在良宵和鸿蒙都沉默之时,特地问一些两人游历山水的趣事,似是有意无意想要引出他们双方的一些过往。
狼嗥在此期间,对鸿蒙他们聊了什么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只是听到白龙打趣他的时候,狠狠瞪白龙一眼,然后忍不住偷偷看向良宵。等看到最后看得垂头丧气忍不住把手摸上酒杯的时候,鸿蒙一巴掌就拍开了他的手。
狼嗥便把嘴一撇,闷闷吃起了菜,再也没动过碰酒的心思。
酒足饭饱之后才不过晌午,鸿蒙根本不给良宵告别的机会,放下筷子便邀了良宵和白龙一同去奴市闲逛。
白龙一听率先点头应了,还立即拉着良宵就往酒楼外头去,直接替良宵做了决定。
鸿蒙趁着这个间隙这才向狼嗥发问:“因何闹脾气?”一边说着,一边把狼嗥之前倒在桌上的那些玩意儿还给了狼嗥。
狼嗥看着怀里的稀奇玩意儿眼睛发酸,自己却也说不上来缘由,最后他跟着鸿蒙往外头走了几步,指了下敲过自己脑袋的白龙,闷声闷气地说:“讨厌他!”
鸿蒙看着白龙的背影,摸了摸狼嗥的头,开解道:“他是个爱闹的朋友,只不过同你玩笑,并无恶意。”
狼嗥点着头,手中却拿着那些买来的稀奇玩意儿撒气。
鸿蒙见好些都已经被狼嗥弄坏了,便神情严肃地说:“既然是喜欢的东西,得来了就该好生爱惜。若是不想要了,还不如直接扔了,何必如此作践?方才你当着客人的面耍性子,我虽未数落你却并不是默认你做得对。若你做不到对人以礼相待,现下便可以回去找卡布,不必再跟着我了。”
狼嗥一听连忙摇头,把怀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全装了起来,执拗道:“我不回去!我听话。”
“那就说到做到。”鸿蒙说着拍了拍他的头,快步追上了前头的良宵和白龙。
游呼小镇的奴市远近闻名,是一个专门买卖奴隶的地方。这里本是鸿蒙来此的真正目的,却不承想会遇见良宵。
春日渐暖,中午更是阳光和煦,微风习习。等鸿蒙带着良宵他们到了地方,奴市已是人山人海。
此地犹如集市,各种奴隶明码标价,售卖他们的主人像贩卖牲口一般给各自的奴隶身上都拴着链子。
一个个奴隶牛马一样,神情麻木地跪趴在地上,任来往的买主查验挑选,没有一个敢站着。
鸿蒙每年都要多次来此,对这情景早已司空见惯,良宵同白龙多年游走四方,对这些倒也没显得有多意外,倒是狼嗥看着那些不作反抗的奴隶震惊不已。
“这位小友,”白龙见狼嗥满脸惊讶,又敲他的头,“以前没来过吗?”
狼嗥瞪白龙一眼,忍了脾气,只是闷闷地摇头。
鸿蒙对狼嗥这般的表现倒还算满意,良宵则是恰逢其时地劝阻白龙,“白龙兄,你别总欺负他。”
“逗孩子玩玩嘛。”白龙哈哈地笑,又学鸿蒙拍狼嗥的脑袋,“我见这小友长得英俊,生得可爱。”
“我十六了!我不小了!”狼嗥听白龙将自己一口一个小友叫着,气得涨红了脸,却把这句话跑到了鸿蒙身旁说。
鸿蒙对这话不做回应,倒是突然停步,下巴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巨大土坑一扬,说:“到了。”
鸿蒙:“好久不见。”
白龙:“啧啧啧,出去打仗才几天,撑死不到一个月。”
良宵:“楼上的朋友,以后别卖我了行吗?”
狼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要长大!长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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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游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