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的出现让那尊神像黯然失色,他对桑晖的言语仿若未闻,自顾自走到了神像跟前。
桑晖看着良宵的背影,见他一袭鹅黄的衣袍像是又变得宽大许多,微微皱起了眉。
夜里的寒风从门内吹进来,卷起了良宵满背的银发,桑晖朝着良宵走近一步,不由将他一缕飞舞的银发勾进了指间。
这轻微的动作透着几分自然而然的亲昵,良宵微怔一瞬只做不觉,而是指了下冰雕里头盛放的雪莲,问:“喜欢?”
桑晖跟着就将手从那缕银发间收了回来,沉着面色道:“不喜欢。”
良宵不知为何莫名地笑,点了点头竟是将那朵雪莲取了出来拿在了手中。他回过身来朝着桑晖走近半步,又把那朵雪莲举在了桑晖眼前,笑问道:“真不喜欢?”
桑晖瞥那雪莲一眼摇了摇头,脸上的不悦显而易见。良宵便带着那朵雪莲出去了。
明亮的月光铺洒大地,那只叼着夜壶于空盘旋低飞的魂鸦像是受了月光无形的压迫,几乎要落至地面。
桑晖自后拎着兔女出了月神庙,像是对此视而不见,而是绑起了头发,冲良宵冷冰冰地说:“月神大人的兔子娇贵,我养得不好,现下还给你。”
彼时的兔女被桑晖揪着耳朵单手拎着,早就醒了,闻言求救一般,万分委屈地喊了一声“神主。”
良宵回过身来见桑晖此时竟是又将头发高高束了起来,不由愣了一瞬,这才把兔女从桑晖手里接了过来。
桑晖见良宵即便抱着兔女,却还是将那朵雪莲紧握在手里,遂冷着脸大步朝前走了。
良宵看着桑晖的背影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才将兔女放去了地上。
兔女落地便化了人形,她揉了揉耳朵蹦到良宵跟前指了下桑晖,又指良宵手中的那朵雪莲,悄声道:“生气呢!”说完暗示一般,朝良宵眨了眨眼睛,去追那只魂鸦了。
那只魂鸦此刻正贴着地面低飞,见兔女过来叼着夜壶奋力拍翅却是怎么也飞不高,兔女乘机抬脚就将夜壶踢了下来。
那夜壶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壶盖本也没开,可是一缕不甚明亮的月光轻轻一绕,那壶盖便一瞬掉落。
冰都城外今夜横着太多的尸身,萌野倒也借着那些尸气和血水的滋养勉勉强强化出了一点人形。他流水一般地从夜壶里头爬出来,冲兔女甚么也没说,抬脚就往桑晖跟前追,却是没晃出几步就被良宵的月光拦住。
良宵对于萌野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将几缕月光栅栏一般落在了萌野堪堪化出的人形面前。
那月光带着无形的威压,利箭一般逼近萌野,萌野瞪着良宵恨得牙都快咬碎,却是忍了又忍,最后愣是一声没吭地跑走了。最后等那失了夜壶的魂鸦飞到桑晖跟前,桑晖回过身来竟是一句也没多问。
良宵面对桑晖,神情上显而易见地带着许多歉意,他刚想开口解释几句,兔女却是抢在了前头,指着自己说:“是我打翻的!我故意的,你想怎么着吧?”她说话时双手叉腰,扬着下巴,竟是一脸得逞的神气,末了往良宵身后藏起了半个身子,还不忘补充道:“谁叫你刚才揪我耳朵!”
桑晖闻言竟是丝毫也不生气,只是朝倒在地上的夜壶瞥去一眼,淡淡道:“翻就翻了。”
话一出口,倒是让良宵有几分意外,兔女听罢更是吃惊,从良宵身后探着脑袋追问道:“萌野都跑了,你不生气?”
“有甚么好生气?”桑晖说着,无事一般回身继续朝前走去。
良宵几步追上桑晖,想开口问问却又见他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遂又作罢,只是最后干脆走慢了一些,突然道:“冰都倒是挺冷的。”
桑晖立马就停了步。他见良宵赤足行在寒冰上,走到良宵跟前虽还冷着一张脸,却是说:“背你?”
良宵摇头,哈哈一笑,忽然就把一只胳膊搭在了桑晖的肩膀上,偏头笑道:“只要度魂使别只顾往前,肯与我做个同行的伴就行。”
良宵此刻同桑晖并肩而立,他一偏头,唇便离桑晖的脸颊格外得近,那句话便道的如同耳语。
桑晖本来无知无觉的身体,竟也能察觉到几分良宵唇间吐出的温热,虽觉得耳朵一时有些发烫,却半点也没躲开。
那朵雪莲还握在良宵手中,他胳膊往桑晖肩头一搁,那朵雪莲就有意无意地碰在了桑晖的鼻尖上。桑晖垂眸看着那朵雪莲还是没有半分的顺眼,心里的火气却是一点儿也没了。
冰都城外的大火已在长夜中彻底熄灭,等桑晖慢慢悠悠地同良宵穿过军营又去到了那条静静流淌的冰河边,一直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的兔女率先蹦蹦跳跳地过了河,口中道:“我先去找那吊死鬼啦!”语罢,化成一只雪白的兔子,很快便消失在了雪地中。
良宵见桑晖朝着雪原远眺,似是不经意一问:“魂都度完了,度魂使不回阴阳谷吗?”
桑晖摇了摇头,抬脚就过了河,然后沿着兔女留下的足迹朝前走去。
良宵跟过来甚么也没再问,跟着桑晖朝前走了一段,却是忽然笑着挡在了桑晖面前,然后把那朵盛开的雪莲给桑晖一递,直接道:“送给你。”
桑晖站在原地看着良宵,没有半点要接的意思。良宵便把那朵雪莲别在了桑晖的衣襟上。
白色的雪莲衬着桑晖黑色的衣袍更显圣洁,可却在桑晖的面容下变得黯然,失了许多动人流转的姿态。
桑晖鸦羽一般浓密的睫毛衬得他那双眼眸更是漆黑,只是那双几近入鬓的长眉在这一刻微微皱着。良宵不由抬手想给桑晖揉一下,桑晖却是将良宵的手腕一把握住,突然说:“我不想做他的替代。”
良宵怔了下将手收回,许久才挤出一个苦涩的笑来,然后避开桑晖的目光,抬脚先走了。
桑晖看着良宵远去的背影,想到良宵和鸿蒙之间的过往自己一无所知只觉烦躁,任那朵雪莲别在衣襟上,碰也不碰一下。
只是一朵盛开的花而已,桑晖自己闷闷不快地走在良宵后头,却是越往前去,闻到的花香就越浓郁。这香味吸入肺腑透着绵长的冷冽,好似身心都长久地处在冰天雪地中。
茫茫雪原总有着呼啸不止的风,一时温吞地吹着,像是疲懒至极,一时又像发了狂,能将那地上的积雪扬起百丈高。
此时已是深夜,明月一时不知为何被乌云遮挡,连满天星辰也都突然黯淡无光。寒风在浓郁的花香中跟着肆虐起来,积雪一被寒风卷起,便好似落起了漫天大雪。
桑晖见良宵孤孤单单走在雪中,一头银发随着狂风飘飞,多的是肉眼可见的凌乱,一颗心不知为何有些发慌。
良宵的足迹已被大风吹散,他的身影在风雪中变得模糊,好似下一瞬就会消失。桑晖把那朵雪莲握在手中,快步追上前,急道:“我方才失言了。”
良宵的眉毛和眼睫上现下都沾了不少的碎雪,他周身都像是失了温度,面色虽无异样,唇却有些泛白。听闻桑晖这般说,只是苦笑着摇头。
“我收下了。”桑晖说着,忙把那朵雪莲在良宵面前晃了晃。
这一晃,狂风突止,从雪原深处忽然飞来了许多的蝴蝶。
那些蝴蝶个个都如烈焰一般火红,一飞来就绕着桑晖翩翩起舞,使得桑晖不由想起了之前的那个绮梦——干燥的沙漠里竟然飞来了一万只蝴蝶——只是梦中的蝴蝶洁白如雪,飞在大漠黄沙中,与彼时的这些蝴蝶全然不同。
桑晖的心中全是疑惑,良宵却像是因着这些蝴蝶想到了别的。他的神情有着几分欣喜,却又透出许多悲伤。加之眼睫上的积雪一化,那点晶莹一落下,便好似他忽然落了泪。
桑晖心中莫名一痛,根本顾不上那些蝴蝶,朝良宵跟前跨去了一大步,问道:“怎么了?”
“融雪而已。”良宵笑着很随意地一擦,却见一只飞舞的蝴蝶突然落在了桑魂的唇上,不由微微一愣。
桑晖唇无血色,那火红的蝴蝶停在他的唇间,使他一张面容平添了许多蓬勃的生气,也更衬得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格外魅人,加之那双飞扬的眉,让他俊美无俦的脸上透着十万分的张扬,再配上他高高束起的头发,叫他不羁的面容中又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令人敬畏到不敢直视却又不舍得移开眼睛。
桑晖对自己这副惊心动魄的容颜毫不自知,只是不耐烦地将那只蝴蝶自唇上扇开,又把那些绕着自己飞舞不停的蝴蝶用袖子往远挥了挥,不解道:“是何缘由?”
良宵痴迷一般盯着桑晖,像是已有些分不清,他摇了摇头朝着桑晖走近一步,哑声道:“许是喜欢你。”
彼时的良宵银发披散在背,一双银色眼眸如蒙迷雾,霜雪一般的睫毛微微一颤,就流露出许多汹涌的情态。
桑晖迎着良宵深情的目光,心中酸痛,却是情不自禁地朝着他靠近了一些。
“你当我是谁?”桑晖将目光落在良宵的唇上,端的是一个肆无忌惮。
良宵竟也不躲避,微微一笑,双唇轻启,吐的是桑晖的名字。
天地仿佛已不存在,那近在咫尺的距离似乎很容易就会消弭,桑晖几乎毫不犹豫地吻向了良宵,可惜良宵那微微泛白的唇桑晖还尚未碰到,青君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度魂使!”青君像是伤心欲绝,几乎是扯着嗓子号啕,惊得那些蝴蝶一瞬飞走。
“巧了~”良宵笑叹一声,将额心很自然地在桑晖额头轻轻一抵,退开了身。
桑晖握着那朵雪莲别提有多恼火,却是当着良宵的面难以发作,最后只是冲青君冷着一张脸,沉声道:“你最好给我一个不扇飞你的理由。”
青君在桑晖能杀人目光中打着颤,庆幸自己已经死了。他抖着枯枝一样的手指抹了把脸上的血泪,朝着跑来的方向一指,啜泣道:“文华虽然跟明珠她们汇合了,可他、可他快不行了……”
好险好险,赶上了,赶上了,发晚了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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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红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