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都临近林莽雪原,气候寒冷异常,军营里的将士为了驱寒,不少人都喝了酒。此刻见火酒醒,皆都乱糟成一团,四处逃窜。
那群女子见沈侠士方才拐过来的那顶帐篷这会儿也被周边的大火引燃,皆都相视一笑,向着北边跑走了。
青君跟在后头也连忙往前头去,可一途经她们方才站过的地方,就发现雪地上竟有斑斑血迹。
“这……”青君有些意外,向着她们奔跑的背影看去。桑晖抱着已快昏昏欲睡的兔女像是早已发现,不看那些血迹一眼,扯着青君的长舌往继续前头去了。
这军营的北边堆放着粮草,那些女子跑到跟前将其点燃,竟是在着火的粮草前齐齐跳起了舞来。
刺骨的寒风吹着她们单薄的衣衫,那叫莺歌的女子站在最前头,把怀中的琵琶弹响,笑着唱起了一首歌来——
春来杏花开,我把杏花摘,别在双髻上,出门打酒来。
春风吹杨柳,燕子筑新巢,我见正午时光好,欢喜出城外。
爬树捉飞鸟,下河捕游鱼,摘了青草追蝶跑,摔了一大跤。
哎呀!打好的酒水全洒啦,这可怎么好?
提着空酒罐,急得团团转,跑到河边冷水灌,归家时已晚。
炊烟出墙来,爹爹等门外,见我髻散面污笑哈哈,喊我小花猫。
我把脸一抹,嘻笑递酒罐,爹爹摇头抱起我,直往院内跑。
啊呀!阿妈佯怒叉着腰,来打我屁股啦!
这曲儿词俗不讲平仄,却是调子欢快,配上清脆弦音,被莺歌甜甜一唱,有着十足的童趣。
青君站在雪地上莫名听哭了。
那响在风中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等青君抹去泪水,冯万里已带着人马就快追了过来。
莺歌见状停了拨弦,立即不再歌唱,其他跳着舞的女子也都一起停下了动作。
“臭婊子们!”冯万里远远见粮草被烧,暴喝一声,催马就往她们跟前冲。
莺歌肤白胜雪,一双杏眼里满是仇恨,不等冯万里行近,抱着琵琶朝前走了一步,在风中喊道:“命运多舛,人世多艰,我等家中变故,浮萍无依,无奈落入风尘。然而身虽贱,心不卑,你们这帮雅格拉族的贼人不但占了我们的家园,今夜还如此羞辱我们,不如就一起鱼死网破吧!”
冯万里听了这番言语好不恼怒,斥道:“你们一帮臭婊子,没事儿当的什么贞洁烈女?都是脱了裤子被人骑的东西,竟敢跟我讲鱼死网破!就凭你们这副柔柔弱弱的脏烂身子,除了会放几把火,还能做甚么?真是好大的口气!”
青君见到冯万里,心头火简直比这军营的大火还要旺,听闻他对这些女子这般言语羞辱,甩着自己的长舌,十分想扇到他那张臭嘴上去,便冲桑晖急道:“能不能让我现个形?”
桑晖摸着已快睡着的兔女耳朵瞥了他一眼,却是说:“你听。”
青君不知桑晖让他听个甚么,先看看冯万里,又看看莺歌,一脸的疑惑。桑晖于是朝他后脑勺上忍无可忍地拍了一巴掌,说:“东边。”
青君一个鬼不说像桑晖耳听千里,也能听得了个几十里。此刻这军营里头嘈杂无比,远处的东边却截然不同。
青君经了桑晖的提醒,定神一听,便听见了沈侠士的声音。
寂静的夜,河水在冰层下静静流淌,沈侠士将那些孩童送过河,又独自返回。站在河对岸,他对那些孩童说:“我不知道你们的那位先生从前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到了冰都要如何,但今夜我就送你们到此,往后的路,你们得靠自己走。”
河对岸的那些孩童一听,有几个立即小声地啜泣了起来。那叫明珠的孩子过去抱了抱她们,冲沈侠士挥挥手,笑道:“沈伯伯,你是要去找那个抱琵琶的姐姐吗?你快去吧,不用担心我们。以前在逃亡的路上,先生早就给我们说过,如果中途分散,就让我们自己想办法来冰都,然后去林莽雪原中,找一个叫理想国的地方。”
“理想国?”沈侠士点头大笑,“好名字!我便往我的理想国去了。”说着,转身走了。
东边的河岸因军营的嘈杂更显寂寥,沈侠士健步如飞,持剑归返。
青君伸长了耳朵听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等他的身影最后真的出现,冯万里带着人马也快冲到了那帮女子跟前。
莺歌见冯万里率军前来,神色泰然,朝身后火中退近一步,遂又弹起了琵琶。那琴声密密切切,直如林中骤雨摧枝,秋霜杀叶,听得人心凉神慌。
冯万里听这琴音饱含杀意,目光一冷,还未到近前,便冲身后将手一挥,沉声道:“放箭!”语罢,密密麻麻的箭矢立时飞出,可还未到中途,却是被刚赶来的沈侠士全给打偏了。
“你是谁?”冯万里目光阴寒,勒马停下。
沈侠士摘下斗笠,甩手飞出,霎时就割断了冯万里身旁两个将士的喉咙,淡淡道:“一个报恩的人。”
冯万里仰天一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阴恻恻道:“如果你的恩人是你身后的那些婊子,那你可真是该死!你道要报恩,那本将军便给你个这个机会!”说着向身后示意,那些随他而来的人马皆都朝着沈侠士冲杀而去。
说是勇猛也不为过。沈侠士以一敌百竟是所向披靡,打得那一众将士连连后退。冯万里见状打马前冲,乘他防守不备,一刀割瞎了他的双眼。沈侠士无法视物,实力大减,却是以耳听辨,半步不退。
莺歌见他归返本就意外,又见他此刻竟是以命相护,拨弦的手立即停下,急道:“这位侠士,你道昔日一饭之恩我确实不曾记得!我们不过残花败柳,今日能以身喂毒,烧了这军营,心中已是大快!你快别管我们,赶紧走吧!吾之贱身,实在受不起你这一报!”
沈侠士闻言哈哈大笑,双臂一挥,长剑指向夜空,高声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你那一碗饭,于我便似罅隙逢光,我就是死上千百次,你也受得起!”语罢,冲入敌军之中,挥剑似流星,如入无人之境。
冯万里见他骁勇,远远坐定马上,目光阴寒着拉起一张弓对准了他的额心,而后趁他手脚格挡无空之际,手中弦一松,一箭就射穿了他的头颅。
沈侠士一瞬殒命,那些正同他交手的将士们见他身体倒地,却是心有所惧,竟是无一人敢上前。冯万里冷哼打马,行过他的尸身,割下他的头颅,把手中长刀朝着莺歌一指,沉声问道:“小婊子,你方才道以身喂毒,甚么意思?”
莺歌见沈侠士身首异处,杏眼含泪,手上弹起一首送行曲,口中却冷冷回道:“风尘里的女子,谁没点防身的手段?你们将我们捉来又怕我们逃走,鞋子都不肯给我们穿。好在我们的衣物珠钗上到处都藏有毒|药,再配上我那首乱人心绪的琴曲,今夜那些碰过我们身子的人,谁也别想活!”语罢凉凉一笑,拨着琴弦往大火中走去。红红的火光照着她单薄的衣衫,衬得她倩影婀娜。其余女子见她如此,也都嬉笑挽臂,好似结伴春游一般,款款步入了大火中。
青君自沈侠士的死亡中还没回过神,见她们身入火海,往跟前跑了两步,这才见她们每人脚下,都是每行一步便留一串斑斑血迹。
那血迹顺着她们的双腿从脚踝内侧流下,落在雪地之上宛如朵朵红梅。青君想起她们在帐中所受凌辱,这才明白了怎么回事,痛声道:“这帮禽兽!”
桑晖自大火前抱着兔女赏月已久,闻言垂眸看他,倒是忽然轻笑了一声。
青君一双鬼眼愣愣瞧向桑晖满是不解,桑晖却好似十分欣慰,拍着他的头说:“会骂人了,挺好。”
宽大的手掌拍得青君眼睛一酸,又对着冯万里长舌一甩,愤愤骂了一声“奸贼!”
冯万里自然听不见,见那大火越烧越旺,纵马就往跟前冲,他想令人灭火抢出一些粮草,到了跟前却见那“三十六娇”竟是将粮草烧了个干干净净!
琴声、歌声、嬉笑声隐隐还在火海中飘荡,冯万里恨得跳下马来,对着大火空劈了几刀,谁知莺歌的声音又自火中微弱响起:“我们自小在冰都长大,了解这地上的每一朵雪花。你们把粮草藏在这里,却连车辙的印子也不遮,真是太蠢啦!”
“一群臭婊子!”冯万里气急败坏,暴喝一声“放箭!”箭矢便骤雨一般,全都落去了大火之中。顷刻之间,火海之中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整个军营的火势此时已是越烧越旺,冯万里却在暴怒之中带着人马要去搜寻那些女童。桑晖见他又翻身上马,冷笑道:“倒是条咬到就不松口的疯狗。”
青君这会儿已经气得骑在了冯万里的马前,与冯万里面对着面,恳求道:“度魂使,让我现身吧!求你让我现身吧!”
“用不着你。”桑晖见兔女已在他的怀里睡着,摸着它背上柔软的绒毛,漫不经心地朝不远处一扬下巴,“有人管。”青君骑在马上顺着一看,就看见了正纵马而来的金时昌。
彼时的金时昌马前用厚厚的被褥不知紧裹着什么横放在腿上,马后则带着几十队的人马。到了冯万里跟前,金时昌沉着面色,开口就道:“蠢货!”
“闭嘴!”冯万里处在暴怒之中,大刀一挥,张嘴就回了一句。
金时昌冷哼道:“你纵着手下将士饮酒淫|乱,本就犯了军中大忌。白日你再三请命要让自己的人马监管粮草,现下粮草被烧,你又犯了失职之罪。如今火起多时,你不整队救火,这会儿发的什么癫?可要我再治你一个延误之罪?”
冯万里闻言痛恨不已,却见金时昌马后跟的都是他从西荒山带来的人马,加之金时昌所道皆乃事实,到底咬牙忍了。
金时昌对他的隐忍之色视而不见,只把手一抬,将身后那些人马还给他,冷冷道:“我一路过来帮你拾了一些乱窜的散兵。现下我的人都在救火,你若不想自己损兵折将太多,我劝你最好带着他们先去这火海之中再搜罗搜罗,否则你从西荒山带来的人,只怕一半都保不住。”
冯万里此刻稍微冷静了下来,倒也掂得清孰重孰轻,带着人马就往军营中返回,经过金时昌身旁的时候,他到底忍不住,指着金时昌马上的被褥说:“这是甚么?”
岂料金时昌毫不避讳,将那被褥往怀中一提,淡淡道:“男人,你让人洗得干干净净,送来给我睡的男人。”
冯万里闻言咬牙切齿,神情又变得不甘。
“怎么?”金时昌不屑地瞥他一眼:“你是觉得我帮你整顿的这些人马,抵不上他的一条命,还是认为你现下手中的兵力足够与我抗衡?或者等老狼王问起今日大火之事,你这个将军的位子不想要了,不需要我来帮你遮掩几分?”
冯万里听完简直无话可说,气得憋红了脸,最后怒冲冲地带队走了。
金时昌见他远去,将那卷成长条的被褥往怀中一揽,马儿如飞一般,向着东边的那条冰河去了。
冰都这章终于就要写完啦,大忙神良宵马上就来。
文中曲子的词儿写得不是很满意,回头再改,大家先凑合看。今天有点忙,发迟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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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