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圆平日多是打扫庭院、劈柴洗衣,本来就正值新年,整个东宫都忙的不可开交,现在又出了事,大家更是谨言慎行,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本来该是热热闹闹的日子,现下竟比平日还要沉默。几日下来,她竟找不到机会见秦青。
这日秦圆好不容易逮住机会,问道:“青姐姐,红姐姐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秦青看了眼四周,拉着秦圆到角落里,红着眼睛悄声道:“除夕夜宫里公公来送御菜,正巧红儿来上菜,太子妃便赏了公公一杯梅花酒,不料那公公饮下之后却是当场毒发身亡。”
秦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什么?毒发?!”
秦青一把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嬷嬷吩咐此事不可外传,你不要与他人言说,知道吗?”
秦圆点头,忧心道:“那红姐姐呢?”
秦青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泪水聚在里面泛着光,声线也止不住地颤抖,哽咽地道:“隔天太子就赐了鸩酒一杯。”
秦圆犹如五雷轰地般愣在原地,道:“红姐姐怎么会下毒,她是陪嫁过来的旧人啊!”
秦青抹着泪珠,道:“谁说不是呢?可那饭食是她送过来的,就算不是她下的毒,她身为小厨房的掌事,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首当其冲!”
“太子妃呢?她就没说什么吗?”
秦青断断续续地道:“太子妃受了惊,病更重了。”
“那幕后凶手呢?”
秦青哭的痛不欲生,摇着头道:“这不是你我能过问的。”
秦圆呆愣在原地,轻轻揽过秦青,秦青抱住秦圆,泪水犹如溪流般汩汩而下,滚烫的泪珠甚至浸湿了秦圆的肩头。秦圆好似能感到那颗颗滴落的泪珠,虽隔着厚厚的棉衣,但那火热的怒意与悲愤,却烧穿了衣裳,落在她肩头,烫的她难受——可心又是那么的冷。
“红姐姐葬在哪里?”
“乱葬岗,罪奴不得、不得收尸安葬。”
秦圆慢慢闭上了眼。
良久,秦青才推开她,抹了抹眼泪,叮嘱道:“你我平日与红儿十分亲近,如今红儿出了事,纵使太子殿下吩咐压下此事,你我也需谨言慎行,以后千万不要再提红儿,万不可再生事端,知道吗?”
秦圆默默地看着她,终是缓缓点头应下。
秦青这才好受些,“我该回去了,你也回去吧,记住我说的话。”
秦圆低低应了声,秦青突然又抱住她,红肿的眼睛关切地望着她,嘱咐道:“后宫争斗不休,红儿已经没了,你不能再出事了,你要保护好自己。”
秦圆重重地点了点头,“青姐姐,你也要保重。”
秦青点头,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绪,转身走了。
晚上秦圆抱着膝盖,坐在窗边,回想着那日秦红与她们告别时的情景,她穿着青色的圆领宫衣,笑魇如花地说,她将她们都穿在了身上,她们永远都在一起——入宫不过三个月,秦红就已与她们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她还那么年轻,却永无绽开之时。
秦圆望着乌黑的天空,寒冷的晚风吹过,冷得她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她不属于这里。
秦红消失的无声无息,却无人在意。
东宫人来人往,每天都有宫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或被罚、或被贬、或被赐死,每个人都只专注自己的事,其余的事一律不听、不看、不关心,淡漠无情,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这深宫里活得长久。
他们都只是个卑微的宫人。
秦圆话本就不多,如今更是变得沉默寡言,每日小心翼翼地活着,只盼二十五岁能早点到来——在宫里活得太累了。
初春时分,秦圆终于升了阶,被派去掌管花房。
秦圆甫一进院,便见秦青守着殿门口,秦圆走到秦青身边,道:“青姐姐,我来给太子妃送几盆蝴蝶兰,是放院子里,还是送进去?”
秦青道:“蝴蝶兰娇贵,太子妃嘱咐了,要摆在殿里好好养着。”
“那我就送进去了。”
秦青嘱咐道:“太子殿下和柳侧妃也在,你小心一点。”
“好。”说着,秦青掀了帘子,让秦圆等人进去。
秦圆目不斜视,走到中央便跪下行礼,道:“奴婢花房掌事秦圆,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侧妃娘娘。”
“起来吧。”
“谢殿下。”
秦圆道:“奴婢奉命送来几盆蝴蝶兰,都是花房精心培育的,不知娘娘要放到哪里?”
嬷嬷道:“跟我来吧。”
秦圆转身跟着嬷嬷进了内殿,指挥着众人将蝴蝶兰摆好,正要告退时,嬷嬷却道:“秦圆你留下。”
秦圆挥手让众人退下,“嬷嬷有何吩咐?”
嬷嬷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赞赏道:“进宫半年,你也变得端庄沉稳了。”
秦圆只低头不答。
嬷嬷问道:“在宫里过得可还好?”
秦圆踌躇道:“还好。”
嬷嬷突然道:“你可还记得秦红?”
秦圆诧异地抬起头,只听嬷嬷说道:“那毒是别人下的。”
“我知道。”
“但秦红是小厨房掌事,不论是不是她做的,她都得死。”
秦圆咬了咬嘴唇,这毒又不是她下的,纵然要罚也不至要死吧?
但她终究没问出来。
“你想不想为她报仇?”
秦圆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嬷嬷。
嬷嬷道:“当日那酒娘娘也饮了,不过因为娘娘饮的不多,吐的及时,无性命之忧。但娘娘身子骨本就弱,那时还生着病,这毒酒一饮,太医说,这辈子再无可能诞育子嗣。”
秦圆愣了片刻,太子妃不能生育?
“你知道,在后宫里,不能生育的女子什么都不是,哪怕贵如太子妃,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终究也只是踩在云端上,坐不踏实。”
秦圆等了片刻也不见嬷嬷继续说,只得问道:“所以嬷嬷想让我作何?”
嬷嬷微笑着看着她:“面貌姣好,身子骨也结实,好生养。”
秦圆瞪大了眼睛,“嬷嬷想让我侍寝?”
嬷嬷瞪了她一眼,“小点声!”
秦圆立马捂住嘴,嬷嬷继续道:“不是我,是娘娘。”
“那此事与红姐姐又有何干系?”
嬷嬷撇了她一眼,也不拐弯抹角,直道:“柳侧妃心狠手辣,觊觎太子妃之位已久,那毒是冲着太子妃去的,只是误伤了那公公。此毒虽没能要了娘娘的命,却也使她无法生育;如今她又已有孕,若此番诞下皇孙,她必定要使尽手段把娘娘拉下来自己上位。娘娘让你侍寝,便是让你怀上龙嗣,然后借机杀了柳侧妃,这样就算查到你身上,母凭子贵,你也能活命。”
秦圆仔细想了想,问道:“嬷嬷,此事当真是柳侧妃所为,可有证据?”
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下毒的那个宫女至死都只说是她一人所为,但她娘拿着柳家人给的银两,一个月前给她弟弟请了个先生念书。”
“要说证据,没有证据。”
秦圆沉默。
嬷嬷道:“此事你好好思索,想好了就来找我,我会给你安排的。还有,此事你知我知,再无人知晓。”
这件事一直萦绕在秦圆心头,令她日日烦闷,晚上睡不好,白天打不起精神。幸好花房事务只是养养花、送送花,还算轻松,不然就她这精神状态,不知要犯多少错,挨多少罚。
那日嬷嬷的弦外之音分明就是下毒一事乃是柳侧妃指使的,柳侧妃要下毒害了太子妃,牵连了秦红,致使秦红枉死。秦红的死,柳侧妃必定脱不了干系。
只是秦圆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她打算找个时间,去问问秦青,秦青总能明白的。
这日秦青不当值,秦圆趁机将此事悉数告知秦青,秦青听了后,脸色却是不大好。
秦圆默默地注视着她,只听秦青沉重地道:“嬷嬷说的不错,此事与柳侧妃脱不了干系。”
秦圆适时地将手搭在秦青肩上,安慰道:“姐姐别急,别气坏了身子。”
“太子妃若殁了,她是最早入宫侍奉太子的,又怀有身孕,太子妃之位必定是她的;就算失手,如今这局面,太子妃无法生育,她依旧能凭着孩子与太子妃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压着太子妃一头。真是恶毒!”
秦圆忙“嘘”了一声,“姐姐,此话可是以下犯上,千万不能让别人听见!”
秦青越想越气,气得眼眶都红了,一想起从前与秦红玩闹的日子,泪珠更是忍不住地往下落。
好半晌秦青才克制住情绪,道:“娘娘指的路,是一条路。你若能怀上龙胎,一来身为太子嫔妃,为红儿报仇更加容易;二来以后更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秦圆闻言,起身就要走,“那我这就去跟嬷嬷说。”
“但是!”秦青一把拉住秦圆,略带哭腔地道:“这条路,亦是艰难。一路上会有数不清的争斗算计,还会有数不清的淋漓鲜血,你这么单纯,走这条如履薄冰的道路,怕是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寒冰吞噬得骨头渣都不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