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县近海的一艘华船上,宇翔收到飞鸽传书,飞快的跑进船舱:“阁主,大小姐被人带走了。”
阁主皱眉,不明所以。
“护卫具体也没讲,不过已知对方底细,大小姐暂时无碍。”
阁主接过字条,“让船夫加快些速度。”
“是。”宇翔领命而出。
自从接任阁主后,他就不喜欢婢女伺候,身边除了护卫宇翔,别人甚至都难近身。
外头的声响,随着宇翔的关门戛然而止,眼下,整个船舱就阁主一个人,他起身,将舱窗打开,一抹月光猝不及防的洒了进来,伴着月光,看着大海,船的摇晃起伏,让他心静身安。
从小他就喜欢大海,喜欢闻海上吹来的风,喜欢听海浪拍礁的声响,还有那海的颜色,四季不同,日夜各异。
同样沉浸在月下海景中的,还有尧家大当家——尧洛昂,从沈府出来后,他就径直往自家码头而去,洛颀到不觉得奇怪,反正他大哥住在船上的时间比在家里的都多,所以外界传闻,这大当家着实难寻。
其实不然,除非他押船走货,否则洛昂的行迹只那三处,并没有其他。
要么在码头,要么在家里,两个地方都没有,那必然在定县近海的那艘船上,那是他自己改造的一艘船,里面的装饰和其它的船只不同,生活所需一应俱全,像个海上小院,风平浪静时,呆在船舱里,和陆地的庭院并无二致。
洛昂也喜欢大海,恨不得就扎根在海上,如果把他看做孩子,这船就是他的摇篮,起伏的波涛是母亲摇摆的手臂。
今晚的月光格外的亮,照得海面像新鲜的鱼鳞,明晃晃的,能映出人影来。
“你别怕,以后我来保护你。”小孩说完,对着洛昂天真的笑,那笑容拂过洛昂的心田,温暖了他整个少年。
那天是他十岁生日,父亲照例带着他去买糖葫芦,一年里唯一的一次,不是因为家里穷,而是父亲平日里忙,加之对其格外严厉,所以这一年一串的糖葫芦,洛昂格外珍惜。
刚买了糖葫芦,父亲便被生意上的叔伯们叫走,洛昂只能在一个小巷口等他,这时一个胖子带着一群小孩围住了他,言语间有些戏谑,还试图抢他的糖葫芦。
洛昂三岁开始习武学文,九岁就能随父巡商走船。这些孩童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待他刚要出手,却见不远处废屋里探出一个脑袋,“胖彪,你又在欺负人啦。”脑袋的主人一声吼叫。
胖男孩听声回头:“沈肜溪,是你啊,昨天你偷我家石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今天还敢出来。”
洛昂看着一群人离开,往说话的男孩而去。他自己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以为有好戏看。
却不想男孩使了一个空城计,废屋里明明没人,却说他哥哥在研制伤人的新武器,吓得胖男孩为首的那群人,一哄而散。
洛昂甚觉无趣,就要离开,小男孩却屁颠颠跑了过来,睁着大眼睛,一脸笑容,裂开的嘴像集市上的棱角。
“你别怕,我叫沈肜溪,就是前面沈家的小少爷,如果小胖子他们以后再来欺负你,你报出我的大名,或者你可以来找我,我来保护你。”
“保护”,这个尧洛昂只在书本上见到的词语,从一个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小男孩嘴里说出来,他觉得真是可笑,可是小男孩真诚的眼神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我来保护你”这五个字,让洛昂心下一暖。
“哦,谢谢你。”洛昂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看着肜溪蹦出几个字。
可能觉得只是说感谢还不够,洛昂将手里的橘子和糖葫芦分给肜溪,还像平日里教弟弟般,告诉她橘子怎么剥能不碰到果肉,这样就算手脏了也没关系。
肜溪笑笑,她才不介意脏不脏呢,不过既然有人给她剥,她也乐意吃现成的
“你叫沈肜溪?”
“对啊,沈侬湿(沈肜溪)。”满嘴橘子的肜溪,说不清楚话。
“我姓尧,名……”洛昂的话还没说完。
远处传来两个男孩急促的声音:“小溪,快跑,小溪,快跑。”
听见喊声,肜溪有些慌了神,手上拿着的半串糖葫芦,因为她的慌乱,掉在了地上,刚想迈开的步子,也因为看见巷子口的白衣女子而停在了原地。
只见那女子站在两条街的交叉口,身上的轻衫,随风微荡,柳眉舒缓,眼目空洞,高挺的鼻子下是平合的双唇。
女子的脸平静的像冰雕,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怒意,直射着旁人的内心,让人害怕。
洛昂看着那个女子不经一颤,竟一动也不敢再动。
他自小跟随父亲南下北上,东闯西行,见过莽汉虬髯,泼女辣妇,却不想这世上还会有让他这么惧怕的人,此人一语未言,只是那冰冷的眼神,就让他心生恐意,不敢再视,所谓不怒自威,大抵就是这样。
白衣女子直视着肜溪,径直走到她身旁,无言,拉起早已呆住的她,头也不回的往长街的东边走去。
每次会以起小时候,洛昂还是会有些心悸,好在此时,一只海鸟飞过,爪子轻点了海面,泛起一阵圆晕,陡然让洛昂回到了现实。
“是你吗?”洛昂看着破损的月影,问自己,问大海,问耳边微微的风。
沈府,一场闹剧,酒空人散,沈家兄妹退了下人,往书房而去。
一个人的牡珠晃在沈府的花园,这里的花园虽然比明阁的要小,但一眼却也看不过来,走到半路,牡珠被空中的弯月迷住,不自觉的抬头,许是喝酒的缘故,竟冲着月亮咧着嘴傻乐。
也不知是景色醉人,还是酒气上来,她的思绪飘到了自己第一次喝酒的时候:记得那时才七八岁,那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别的大,她躲开所有的婢女,自己一个人走在明阁的长廊上,碰巧遇到在长廊看雪景的大哥。
为了给她取暖,大哥骗她喝了好多酒,结果让父亲发现,罚大哥制服发酒疯的自己。哈哈哈,原来酒除了能暖身,还是增加力气的良药,那晚,大哥被喝醉的自己打得鼻青脸肿,这一打,也让两兄妹从此无话不说。
回忆还很清晰,可是大哥却已不在人世,明阁阁主的争斗,从没停止过,周而复始,循环往复,高贵身份的背后是无情的手足相残,身为女子,她逃过了宿命中的尔虞我诈,却没逃脱仇恨的牢笼,更不幸的是,在那样的家族里,女子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若不是到了指婚的年龄,想来自己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勇气离家出走吧。
感慨过后,牡珠醉意阑珊的找着自己的房间,“西厢房第二间,对了,就是这间。”牡珠走进房间,发现还蛮大的,周围黑黑的,懒得点灯,一头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书房内,没等肜溪问,昀海先开口说道:“小溪,今天的黑衣人是东海水运尧家的二少爷,尧洛颀,之后出现的是他们的大少爷尧洛昂,他们不是奸恶之人,今晚的事想必是他家二少爷自作主张的胡闹,你不要放在心上。”
“恩,我知道。哥哥,这尧家是什么来头。”肜溪早就发现尧洛颀手中的剑一点杀气都没有,不像刺客或杀手,不然她不会只救了牡珠,让他安然无恙。
“尧家也算是定县的大家了,不过要说清楚这尧家,就得先从东海群岛说起。”昀海想到今晚小露身手的肜溪,嘴角一扬,知道现在的妹妹功夫了得,远在自己之上,只是防人之心总是不可无的,防人,防什么人,知彼不殆,毕竟以沈家现在的势力,明的暗的敌人都有不少。
肜溪没有和哥哥们表明,自己其实不会待太久,也许明天,也许几天后,就会离开。只是现在和哥哥们相处稍微融洽些,着实不想破坏,得过且过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至少现在她并不想坏了哥哥的心情,再者,她是真的想了解沈家的事,将来也许能帮上点忙,于是随着昀海的话,点头道:“哥哥,你说,我听着。”
“定县地处中原最东边,再往东就是东海群岛了,所以定县可以说是中原和群岛间的纽带,中原的范围太广,今天暂且不提。今晚,哥哥主要和你说一下,东海的诸多群岛。
这东海上的岛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大大小小估计有上千座,不过有人居住并且对外贸易的大概就百来座吧,这其中最大的要属明都。它是东海群岛中最核心的岛屿,不仅面积最大,而且物产丰富,人口众多,更重要的是它像中原的京都一般,将周围的岛屿统一起来,以它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岛国。
明都上有个明阁,就像京都有个皇宫,准备的说,是日岛上有个明阁,因为明都由两个岛组成,一个日岛,一个月岛。刚才我提到的明阁占据整个日岛,而月岛则是有普通的渔民居住,但是月岛作为日岛的屏障由明阁直接控制。”
其实这个明阁,昀海也不是很清楚,江湖上对于它的传言很多,这也显得它更加神秘,昀海喝了口水又说道,“明阁有严格的规矩,不是一般商户可以攀结的,我们家生意虽有些小成,但是与明阁的往来,并不多,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细说,相较于明都,倒是一些小岛上,有些海匪,说不定……”昀海见肜溪有些皱眉,转言道,“不过你可以放心,这些小匪根本不成气候。”
“哥哥放心,我会保护自己的。”听出昀海话里的宽慰,肜溪赶紧说到。
其实她之所以皱眉,是因为听到了“明阁”两字,如果沈府和明阁是敌对的,那么将来,自己就会处于两难的境地,还好哥哥说,他们只是生意上的往来。
想着肜溪的身手,昀海点点头,接着说道:“恩,以你现在的武功,一般海匪都不是你的对手,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尧家了,小溪,你知道吗?海上不比陆地,这大海是无边无际的,但是它看似一望无垠,平整如镜,实则却暗礁丛生,即便是一个资深的航海家,到了陌生的海域,也不一定能平安渡航,而这东海群岛之间的暗礁更是多的出奇,尤其是明都周围。再加上海上风浪时大时小,若出海,遇上恶劣天气,那真可谓是九死一生。
后来,不知是岛上的人对于中原的好奇,还是中原的人对于海岛的探索,总之踏着先人的足迹,久而久之,这群岛之间慢慢有了一些相对安全的航线,这其中就有一条最安全,最便捷的,这条航道被大家称作“官道”,而这条官道却被各岛严加把守,若没有他们的通行证,擅自驶入者,会被他们提前布下的鱼雷击中,石沉大海。
这尧家不知道什么来头,有明阁特批的通行令,在这条官道上畅行无阻,各个群岛的岛主甚至对他们都礼遇有加,不敢造次。正因为如此,尧家成了这东海航道上的霸主,长时间来管控着运费,说一不二。”
“那怎么……”肜溪觉得奇怪,大哥的言语里,尧家在水运上显然有绝对的话语权,可今天的举动,还有那个尧大公子的话,虽然字面上是双方商榷,可细听不难发现,尧家似乎有求与沈家,不然他们的二公子也不会连夜来挑衅。
昕川听出了肜溪的疑惑,接过昀海的话说道:“那是因为尧家自以为霸着航道,胡乱抬高运费。你知道吗?他们尧家的运费快赶上咱们利润的一半啦。所以被逼无奈,定县各个商家建立了联盟,组建了自己的商船。
你可不知道,我们有多不容易,先是打点了各个岛屿的值守,又请了最好的船老大。定县最好的船夫都是尧家的,我们只能从别的地方去请,因为不熟悉海况,总有些商船遇险。
好在,我们一直坚持着。快一年了,他们尧家的水运生意自然是少了许多。就在三天前,那个尧洛昂来请大哥吃饭,席间说起,给我们沈家降低三成运费,希望我们能继续和他们合作。”
“听上去不错啊,二哥,你也说了,我们自己组建的船队并不一帆风顺。”肜溪说。
“哪里是这么简单的,小溪,沈家的生意之所以能越做越大,就是一直秉持的两个字,诚信。诚信不仅是沈家为商之道,也是我们的做人之本。若我们私下答应了尧家,和我们联盟的其它商家该怎么办,他日,我们又何以在定县立足?”昀海看着肜溪字字顿挫。
“恩,小溪明白了,日后小溪定当听从哥哥教诲,以诚信示人。”肜溪看着大哥说道,“那你们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了吗?”
“其实我们也愿意和尧家合作,只是不知道怎么两全。”昕川可不像昀海那般严肃,做事也圆滑许多,他觉得商人唯利是图当然不可取,但也不能放着利益不管不顾。
“小川。”听昕川这样说,昀海呵斥了一声。
“不是吗?你不得不承认,水运,尧家在定县要是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怕是整个东海群岛都是如此吧,当然,你刚才说的明阁除外。”昕川见大哥有些生气,连忙说道。
“汗!”昀海一声叹气,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肜溪听哥哥们这么一说,明白了大概,想了一会说道:“经商之事,妹妹不是很懂,但是我认为表面的朋友未必是真朋友,看上去的敌对也未必就是真敌人,既然尧家有心和我们合作,我们不妨开诚布公的和他们谈条件,看他们二少爷今晚的样子,在这件事上应该有回旋余地的吧,若真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那不是双赢嘛.”
“双赢?容我再想想,天色已晚,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昀海仔细想着肜溪的话,何为朋友,何为敌人,不过都是利益驱使的而已,尤其在生意场上,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敌人,再想想昕川说的,两全的办法,该怎么样才能两全呢?
和尧家合作的事,昀海自然还需要斟酌,不过今晚被尧洛颀一闹,再加上那股未明的杀气,沈家的安全,让昀海更为着急,区区一个尧洛颀就能悄无声息的在沈家劫人,若是来个高手,那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