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海和昕川带着白衣公子和他的侍童走出正厅,左转,沿着长廊直至后院。
踏进后院,一眼望去,能感觉到院中的一切都有些陈旧。
墙角有了很厚重的青苔,门旁的大树长得非常粗壮,同旁的两棵大树之间挂着一根藤条,有两只小燕子在藤条上惬意的跳动,看到有人来,“呼哧”一下飞到了枝条上的窝里,顿时,窝里其它的燕子都探出头,叽叽喳喳的叫欢了。
这后院和方才的前厅感觉是两个世界。前厅的奢华极大的凸显了后院的简陋,简陋得不像有人居住。
白衣公子和侍童停步环视着这个院子,此时沈家两位少爷见身后的两人停在门口并未跟上,又折了回来。
大少爷刚想问怎么不走了,还没开口,却看见后院紧闭的东大门旁没有守门的,立刻吼道:“李——管——家”
管家听到大少爷这么大声的叫自己,三魂六魄吓走了一半,立刻放下手边的事,疾步往后院跑来:“大少爷,您叫我?”
“人呢?”昀海并没有看管家,直视着后院的东大门。
管家顺着大少爷的眼光望去,不看还好,一看,另外的魂魄也飞走了。
这门后怎么没有门童守着啊,这还了得。
要知道这后院的事可不能有一点马虎,上次有个新来的丫头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坐在那藤条上荡秋千,被大少爷发现后,差点打折了腿。还有一次,一个嬷嬷忘记把擦好的木梯搭在树旁,被罚了半年的月例。这门童是怎么回事啊,竟然这么疏忽。
管家想着想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来,边跑着,边飘来一句话,“少爷,我……我这就去看门。”话音未落,人已经站在门旁,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管家都有这么好的腿脚。
此时,那个走开的门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见到两位少爷和远处的管家,连忙跑过来,“大少爷,二少爷……”
“罚一年月例,辞了。”昀海不等门童解释,直接说道。
门童一听,赶紧“扑通”一声跪下,“少爷,小的下次不敢了,请少爷少罚些,家里还等着银子吃饭呢。”门童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不敢辩解。
昀海看了看门童,又说:“三十个板子和罚一年月例自己选。”
“这,这……”门童一听三十个板子,心里一惊,这板子下去,屁股都开花了,小命和钱比起来,那还是小命重要,可是刚刚明明看见少爷们才出了后院,自己也就离开一小会儿,怎么就刚好被发现了呢?当初来府里的时候,原以为后院犄角旮旯的活儿最轻松,没想到真如大家说的,千挑万选,千万别揽后院的活,汗,只能怪自己不听老人言,年轻得太天真,这么一想,门童的眼泪快要离了眼眶。
“大哥,他还是个孩子,罚两个月月例就算了吧,想来他才离开一小会儿,不会这么凑巧的。”昕川看着门童,有些不忍心了。
对于后院的事,他和大哥一样,绝不容许下人有一点怠慢,只是很多时候,大哥也太过严厉了,搞得下人们都对后院敬而远之,这后院都快变成沈家的禁地了。
这边,沈家两个少爷,一个管家,一个门童,热闹的很。那边,白衣公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走到了院中的石桌旁。
果然,桌上放着一个茶壶,三个杯子,那个茶壶就像一位父亲,三个杯子像是三个孩子围着他,很是温馨。
白衣公子自顾自的看着、想着,全然不顾周边发生的事,直到身后的侍童悄悄的咕哝道:“这家的少爷比月宫姑姑还凶,不就是离开一会儿,至于又是打又是罚的嘛。”
“说什么呢?”白衣公子随口问侍童,侍童这才将刚才发生的事与主子细说了一遍,原来沈家的这个偏门不知为何,需要日夜有人值守,刚那个小童去解手的片刻,刚好被两个少爷抓个现行,这不,正罚着呢。
听了侍童的话,白衣公子往东大门的方向看了看,大门就如后院一样,有些陈旧,不过门上的把手却很新,估计是主人家怕绣了,门会打不开,经常更换吧,门的一旁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管家,弯着身,时不时转头看看他家少爷,明明半百的人,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甚是好笑。
不再多看,公子直接走到沈家两个少爷旁边,冷冷的问道:“在等人吗?”
听到白衣公子的提问,昀海下意识抬头,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旁,因为没听清楚,反问了一句,“什么?”
“大门关着,却让人守在门后 ,在等人吗?”白衣公子解释道。
“对,等人。”
“等家人。”
前半句是昀海说的,后半句是兄弟两一起答的。
两个人说完,都定睛看着白衣公子,他们的心里都希望眼前这人听到这句话能有一点反映,显然结果让他们失望了,白衣公子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冷得清新脱俗。
白衣公子没理会两个人的话,只是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门童,估摸着也就十岁左右,也不管沈家少爷的意思,直接说道:“下去吧,下次若再偷懒,两事并罚。”
门童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一双红肿的眼睛看了看客人,又看了看自家的少爷,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了,还是一旁的侍童扶起他,笑着说道,“还不谢谢我家公子,愣着干嘛呢,想吃竹编肉啊。”
“啊,不想,谢——谢谢公子。”门童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见自家少爷没回绝,鞠了个躬,一溜烟儿跑开了,径直跑到管家对面,直挺挺的站好了。
一旁的管家会意退下后,回头看了看刚才领进来的客人,要知道在沈家还没有谁敢反驳大少爷的命令,就算老爷也不会干涉,看来今天的客人非同一般。
“下人的事处理完了,请两位少爷继续带路吧,不知道贵老爷的房间在哪里?”白衣公子像是根本没发生什么事一般,也不顾沈家兄弟的态度,望着远处的卧房问道,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个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不曾改变,那么他心里最想念的人应该还住在那间他最熟悉的屋子里。
与之前不同,昀海并没有因为白衣公子免了门童的责罚而生气,而是依着他的话,走在前头,替他领路。
一路上,兄弟俩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人,而那公子似乎并没有看他们,眼眸冷漠的有如冰霜。只是他们都没发现,那冷眸下闪过无数次的余光打量着这长廊贯穿的庭院。
十年过去了,沈家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小户人家了,现在的沈府,家邸在定县可算是数一数二的,华丽大气自是不必说的,可是为什么沈老爷还依旧住在这简陋的后院呢,公子的思绪被昕川打断了。
“公子,这便是家父的房间。”昕川赏花似的看着身后的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次白衣公子礼貌性的点了点头,走了进去,昕川自贱的,顿觉受宠若惊,完全没了沈家二少爷的风范,有些莫名的飘飘然。
房间的陈设和梦里的一模一样,窗边摆着一把老爷椅,椅子的一边还挂着那个破旧的纸鸢,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纸鸢上的花纹已经褪了色,一切如故,却又物是人非。
白衣公子的眼光打量了一圈内室,停留在不远处的床上,在梦里,有一个老人坐在椅子上,一个小女孩总喜欢躺在他怀里,听他讲有趣的故事,可如今那个梦里的老人却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嘴里还呢喃着什么。
白衣公子不自觉的走近了一些,那苍老,病态的容颜被看得更加清楚,那低声呼喊着的名字也听的更加清晰,“小溪,小溪……”
听到熟悉的名字,一直强忍着情绪的白衣公子有些控制不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左手已握成了拳头,眉间也不经颤抖了一下。
这时,老人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于是勉强睁开了眼,看到一旁的昀海和昕川,吃力的说道:“不是刚来过,怎么又来了,有事吗?”说完,这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又道:“有客人?”
“来看望您的。”昀海也不知道怎么介绍,就简单的说了一句,又把父亲扶了扶,让他靠着舒服些。
“代我谢谢人家,老头子没什么好看的,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让人家回了吧。”说着,沈老爷就要躺下。
已经退后的昀海,连忙上前,“父亲,既然起了,把药喝了吧。”说着,让下人将药拿来。
白衣公子见老人这么说,正想转身离开,见丫鬟托着汤药进来了,也不见外,直接拿起药碗,俯身坐在了床沿。
白衣公子一气呵成的动作,让昀海和昕川自动腾了地方,谁都不敢去打扰,两个人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沈老爷见了汤药,皱了皱眉,说道:“喝了多少药了,也不见好,你们知道的,我这是心病,这药喝不好,何苦让我多受罪。”话是这么说,不过药到了嘴边,老人还是乖乖的喝了。
和往日的抱怨不同,这次他听到有人回应说,“会好的。”声音低柔,却直刺老人的心窝。
不知道是药太苦,还是听要不同的人声,沈老爷本来微闭的双眼,又一次睁开。
他看到眼前这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左手托着碗,右手持着勺,还轻柔的吹着勺里的汤药。不禁多看了两眼,直到看清他的脸,沈老爷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随后吃惊的张开了嘴。这时,年轻人刚好将药送到他嘴边,所以没人看出他的惊讶。
一口药喝下,沈老爷的眼角有了一些湿润,轻声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白衣公子先是一愣,后又“嗯”了一声。
“能住多久?你姑姑可知道?”沈老爷强忍着心里的激动,假装平静的说道。
“知道。”白衣公子不知道怎么回答第一个问题,所以只是低声的答道。
一老一少两个人的谈话让房间里定格的两个少爷欣喜不已,深呼了口气,又活了过来。
“十年了,您还认得出我?”从进沈家到现在,她一直以为自己乔装的很好,尽管从两个哥哥的眼里也流露出一丝怀疑,但毕竟他们是不敢肯定的,可没想到眼前这个病得弱不禁风,连睁眼都困难的老人,却一眼将自己看穿,所以她想了想,还是问出自己的疑问。
“自己的孩子,不用说十年,哪怕二十年,一辈子,只要见到总是认识的,小溪,十年了,你过得好吗?”沈老爷说着,艰难的举起右手,他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脸,可是他不敢,因为他怕,怕她责怪自己当年的狠心,怕知道真相的她未必还认他这个父亲。
只是老人不知道,当肜溪听到他说“自己的孩子”这几个字后,刚才所有的伪装都卸了下来,俯身,抱住老人,明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发出的声音却如此之轻:“爹爹。”十年了,这声爹爹,她忍了十年,没想到还有叫出来的一天。
抱着扑倒在自己怀里的孩子,沈老爷早已老泪纵横,一直在一旁的昀海和昕川也跟着激动起来,紧握双手,注视着眼前紧拥的两人。
“大哥,我猜得没错吧,我就说她像肜溪,就是她,就是她啊。”昕川的眼眶早已湿润。
“知道了,你别太激动,你以为自己还是十岁的时候吗?”昀海这位出了名的冷君子,看见这样的场景,也有些动容。他虽然嘴里说着让昕川别激动,可是听到肜溪那一声轻呼的爹爹,自己的内心还是泛起了波澜。
从她进门到现在,他一直在等,等她自己承认,承认她就是他们心心念念了十年的妹妹,那个以为已不在人世的妹妹——沈肜溪,可是自始至终她都在回避他们的眼神,都在伪装着自己。直到在见到爹爹的那一刻,他们的妹妹才回来了。这样想着,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亲人,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小时候,不禁感叹,小溪,你真的回来了吗?
“小溪,真的是你吗”沈老爷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一遍。
“是的,是我。”肜溪回答着,虽然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撒娇的时候就往老人脸上蹭,但是她冷漠的眼神里分明透着儿时的影子,不带笑意却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