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谷,药庐内茶香袅袅,沈南星与晏青梧相对而坐,不时这说上几句,气氛很是融洽。
突然,沈南星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的眸光闪了闪。
不多时,一名圆脸、浓眉的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步入药庐,这便是他唯一的徒弟胡元。
胡元一向乐呵呵的脸上今日没有笑容,待看到屋内正相谈甚欢的二人,心情更加郁闷,他不想进去。
沈南星眉心拧了拧:“还楞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是。”胡元懒懒地应了声,拖着步子慢悠悠地走向沈南星。
沈南星瞧着徒弟懒洋洋的样子,心里的火苗早已窜起,这个孽徒,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
但当着晏青梧,他不想斥责他,指了桌上早已准备好的药包,冷声道:“拿上这些,给褚姑娘送去。”
胡元探身看了看,是预防风寒的药材和褚姑娘常年用来调理身体的药包。他在心里叹了叹,没有拿:“不去。”
沈南星的眸光顿时沉了沉,声音也比方才更冷:“为何不去。”
胡元耷拉着脸扫了一眼晏青梧,对沈南星说道:“拿去也没用,褚姑娘已经走了。”
走了?沈南星没料到徒弟不听话是因为这个,在心里暗自嘀咕。看了会徒弟的圆脸,原本微微蹙着的眉头松了松,很快便释然了。
师妹一向调皮,没少和他这孽徒串通一气演些离家出走的把戏,戏再真也不过是戏。
他不想拆穿他们,面无表情道:“走了便走了吧,送去她的住处。”
胡元一听便知师父误会了,师父不知褚姑娘出谷的消息。
他胖乎乎的脸上现出郑重的神色,两团浓浓的眉拧成了麻花:“褚姑娘真的走了,这会已经出谷了。”
沈南星暗中摇头,师妹虽然爱耍耍小性子,就算走远也只会围着药庐转,她压根不会走出飞云谷。
本不想理他,想着褚明珂离开时的状态,还是问了句:“什么时候的事?”
胡元如实回答:“大约半个时辰前,我听说褚姑娘来了,便去找她玩,没想到到她住的地方一看,大门早已紧锁,只在院内留下了一堆灰烬。听住得近的邻居说,褚姑娘一行朝出谷的方向走了。”
胡元说完,故作不经意看了晏青梧一眼,投去一记责备的眼光。
褚姑娘和师父才是天生一对,都怪这位姑娘,看起来大大方方、知书达理的,偏偏要趟这趟浑水。
感受到胡元的目光,晏青梧冲她绽出一个微笑。
在胡元看来,这个笑就是挑衅,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头对沈南星说道:“师父,趁褚姑娘还没有走远,是否现在她追回来。”
沈南星扶着茶杯的手顿了下,很快回答:“不必。”顿了下,又道:“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
闻言,晏青梧也在沈南星看不见时,冲胡元挑了挑眉。
胡元被她这个小动作气得快要炸开,这个女子一点也没有师父说的那样良善,她这是故意在挑衅,胡元拧着眉,冲到晏青梧面前。
刚要与她说道几句,畔传来一声斥责声:“你想干什么?还不出去。”
胡元的面上浮出受伤的神色,师父先是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让褚姑娘离开不说,他竟然还斥责自己。
他恨恨的看了沈南星一眼,气冲冲地冲去药庐。
胡元离开后,沈南星看向晏青梧:“这孩子被我师父惯坏了,你多担待。”
晏青梧言笑晏晏:“放心,我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置气。”
没过多久,胡元又气踹嘘嘘地跑来,刚进院中就开始嚷嚷:“师父,徒儿刚才回去,听家仆说褚姑娘命人将她留在小院里的东西都拿走了。”
褚姑娘这次竟然铁了心,将她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大有一番往后不再来的架势。
看着满面焦急的胡元,沈南星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水,神色如常道:“我知道了。”
胡元却很是着急,顾不了晏青梧还在场,他急切道:“师父,趁现在还没有走远,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不必再说,出去吧。”
“可……”
“出去!”
胡元的嘴唇张了张,肩膀无力地垂下,师父向来随和,但一旦做出决定,便不会被人说服。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褚姑娘总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师娘,没想到,师父竟然领了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子来山谷,还决定与她成亲。
还以为褚姑娘来了会是转机,这下,人真的走了,他们二人算是走到尽头了。
胡元闷闷不乐地退出药庐。
待胡元走远,正低头喝茶的晏青梧抬起头,视线落在沈南星身上,似笑非笑地问他:“你让我陪你做的这场戏,可还满意。”
沈南星没有说话,拿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晏青梧扬了扬唇,笑着揶揄他:“看你这副表情,似乎是有些舍不得。”
“瞎说。”沈南星放下茶杯,脸上一派沉静:“预料之中的事。”小丫头性子刚烈,脾气上来做出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
“不对吧……”晏青梧笑道,眼不错珠地盯着沈南星,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节:“若是预料之中的事,为何却没想到她会这样快离开。”
沈南星闻言,搁在膝上的手指顿了一下,正色回应晏青梧:“小姑娘的心思一刻一变,我也不可能时时猜到她的心思。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她肯定会离开。”
晏青梧不满意这样的答案,追问沈南星:“我都听说了,这位姑娘性格挺好的,正好与你这闷死人的性格互补,我不信你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晏青梧直直地看着沈南星,不让他有一丝躲闪的余地,“就让她这样离开,还是不欢而散,不觉得可惜吗?”
沈南星坦然对上他的视线:“我只当她是自家妹子,从无别的想法。”
晏青梧的视线落在桌上胡元没有拿走的药包上:“既然别无想法,为何提前准备好了药材,小姑娘昨夜才到,你却连祛风寒的方剂都已经准备好了,你还说对人家没有心思?”
沈南星的剑眉蹙了蹙,声音大了些:“身为师兄的,关心师妹的身体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何况她同我一起长大。”
难得见到他的情绪有波动,晏青梧捂了嘴笑:“你是想说你们二人青梅竹马吧。”
沈南星冷下脸,脸上现出不悦之色:“你若想还多待几天,最好别再问不该你问的。”
晏青梧见他生气了,也不敢再紧逼,笑盈盈道:“别这么凶嘛,我不过是想最后再提醒你一下,免得今后后悔。”
沈南星的神色也缓和了些,转身朝药庐外走,小姑娘就该好好地过小姑娘该过的日子。
晏青梧在他身后喊道:“现在后悔还来的及,等人到了中都,想要后悔都晚了。”
闻言,沈南星顿准脚步,一字一句道:“我做事从不后悔。”
三天后,沈南星从药庐出来,路过褚明珂曾经住过的小院。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定胡元不在,这才迈入院内。
之所以请晏青梧配合做戏,的确是想让褚明珂死心。他既然从来没有成亲的打算,便不该让小姑娘一直缠着自己,这些年好话歹话说遍,她却梗着脖子不放弃,只好通过这个方法让她绝了这个念头,然后再对她晓之以理。
可晏青梧有一句话说得对,他没有想过小姑娘这么快就离开。他自认为还算了解她,她是个不吃亏的主,受了那样大委屈怎么着也得找他还回去或者闹上一场,可她不声不响就离开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南星望着空荡荡的院落,清净是清净了,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原来您在这里。”
身后突然传来胡元的声音,沈南星吓了一跳,他默默暗舒了一口气,转身问他:“你来干什么?”
胡元望着口口声声毫不在意的人,想起家仆方才说的话,心思活络起来。
家仆说晏姑娘想要搬入这间小院,但师父拒绝了,胡元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师父,您是不是觉得,这间院子哪里都好,就是少了褚姑娘。”
又来了!一个个的非得将他与褚明珂扯在一起,他们明明只是单纯的师兄与师妹的关系,别无其他!
沈南星一个眼刀射向他:“药理都背熟了?”
不等胡元回答,沈南星又不紧不慢道:“三天之后考你,错一条,整本书抄一遍。”
胡元的眼前浮现出师父最近让他看的那本厚约一寸的药典,若是抄上几遍……胡元感觉手腕子疼。
望着胡元逃也似的离开,沈南星的眸光闪了闪,果然不能让他太闲。
晏青梧是在褚明珂离开一个月后离开飞云谷的。
胡元送她出谷,回来时满心都是喜悦。
晏姑娘真的离开了,师父不用成亲了,消息也传给褚姑娘了,说不定褚姑娘得到消息后会回心转意。
他送完了人后第一时间飞奔到沈南星面前,脸上故意露出哀戚之色:“师父,真没有想到晏姑娘是那样的人,她竟然早已与人有了婚约。”
沈南星正埋首于药典之中,没有搭理他。
在胡元看来,自家师父实在惨,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放弃了爱慕他多年的姑娘,到最后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还毁了婚。
他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转了转,小心翼翼地凑到沈南星的面前:“师父,反正谷里最近也没有病人,不如咱们出谷转转?”
沈南星头也没抬,凉凉地出声:“上次罚抄的药理都抄完了?”
胡元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子,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他提醒沈南星:“师父,咱们去找褚姑娘吧,之前有什么误会赶紧解释清楚,再耽搁下去,褚姑娘嫁给别人怎么办?”
嫁人?沈南星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别的他不敢说,小姑娘不是个糊涂的,她知道自己将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成亲。
至于她之前在信中说的她爹爹逼她相亲,不过是暗示他接受她的心意的借口,故技重施罢了。
沈南星终于抬起头,墨黑的瞳仁里添了几分不耐烦:“再多说一句,将药理多抄一遍。”
胡元立即抿了嘴,飞快离开药庐。
胡元离开后,沈南星专心翻看起了药典。
落日下山后,他从桌前起身,关上药庐的门往外走。
刚踏出院门,头顶传来一阵鸟雀振翅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是一只信鸽。
他认得这只鸽子,与褚明珂之前给他送信的是同一批。
沈南星弯腰从脚边捡起一粒石子,将鸽子打了下来。
将绑在鸽子脚上的小竹筒打开,里面是褚明珂写给胡元的信,她在信中说,她会来飞云谷找晏青梧算账,但不要让他知晓。
沈南星的眸光沉了沉,胡元又自作主张了。晏青梧是在三天前“突然悔婚”的,也就是说,胡元在第一时间就将消息告知了褚明珂。
同时,他的心底涌起阵阵暖意,师妹一向向着他,竟然还想替他出气,正因为如此,他便更加不能耽误她。
她来算账也好,他那时误会她推人,还说了重话,是该让她出口气。
等她出完了气,他正好摆出即便“被骗”仍对晏青梧用情至深的模样,她便能看到他不会娶她的决心,不会再缠着他。
如此,他们便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