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爆炸 第57章 燧石月-1

“啊呜，啊呜，啊呜。”

原本安静的小鹿突然颠了起来，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呜咽声。

秋杪正在低着头烦心，被小鹿的动静打扰到，更是急躁，急切地询问身旁的小鹿，“苍，怎么回事？”

苍是迷林中的引路者，而迷林就是进出灵界的必经之路。小鹿疯狂地上下乱蹦，情急之下，丧失了和人类沟通的能力，既然话说不明白，小鹿只好先跑一步。

秋杪回头一看，只见小鹿远离之处，浓重的黑烟从森林间升起。因地势起伏较大，又间隔着无数高耸入云的树木，感觉黑烟离得很远。然而，秋杪来往过许多趟，凭借经验，也能判断出黑烟升起的位置：正是迷林。

“不会是谁在森林里野炊了吧？”秋杪尚且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依旧往既定的方向前近。

然而越陷越深，听到从迷林中传来的尖锐哨音和杂乱的呼喊声，秋杪才觉得不对劲。就在察觉到变化的瞬间，风起云涌，从迷林深处刮过来的风裹挟着热量，又摩擦起电，使秋杪寒毛竖起。

咳咳咳。

干燥的强风扑面而来，秋杪被袭击得猝不及防，吸了口浓烟。

“起火啦！”

秋杪终于听清迷林中的人类在喊叫什么，也看清了迷林里仓皇出逃的动物。此时太阳已然落山，迷林在刹那间褪去绿叶花草的外衣，只剩下干枯的枝干，这却丝毫阻挡不了火焰的行进。飞火顺着狂风，在无数枝干间跳跃传播。鸟类在炙烤下慌乱飞离巢穴，振翅向上，却被黑烟遮掩住视线；林中的野兽发出嘶吼，拖着被点燃的尾巴横冲直撞，找不到方向。

秋杪想不出比“世界末日”更适合形容这个场景的词汇。

“危险！”

秋杪的手腕突然被一个人类抓住，紧急向右撤退一步，躲过了被烧断后从天而降的树干。

这个人拉着秋杪一路狂奔，远离了火场，在枯黑的大地上完全失去影子。迷林中有三千多万颗树，每棵树都如同海边的沙砾，紧密相连，找不到空隙，这个人类却能记住迷林中每棵树坐落的位置。他凝视过每一株植物生长的轨迹，因此能够轻而易举找到逃离的方向。

等到终于来到荒原，这个人才松开手。

秋杪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偶尔抬头，借着新月的光辉，才看清这个人的面容，“3055，好久不见。”

秋杪一口气倒不过来，歇了好久才直起身来，继续问候3055过得怎么样，一时间忘记了刚刚才逃离火场。

3055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摇摇头。显然，深入火灾现场的3055吸了太多浓烟，搞坏了嗓子。直到喝完秋杪递给他的水，才慢慢好起来。这瓶水其貌不扬，却是秋杪从汪凝的公寓里拿走的特制水，里面添加了润喉成分，甜甜的。秋杪只当是小甜水，离开前带走了几瓶，想不到竟然帮了3055一个大忙。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秋杪和3055都累倒瘫坐在荒草地上。极远处的森林，烈焰仍在熊熊燃烧，谁也无法阻拦，在这片土地上存在多年的迷林即将化为灰烬。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秋杪问。

秋杪与3055的相识，起始于极地宫殿内。

公历327年，月亮的爆炸使灵界失去庇护，温度逐渐降低，直到大部分灵类撤离后，温度已经降低至零下三四十度。留下来的灵类无法忍受这种低温，只能依靠消耗灵力来维持体温，死亡速度加快。

就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3055和阿芙嘉如天神般出现在极地。她们原本生活在迷林中，既接受了人类的专业教育，也常年受到灵类传说的耳濡目染。因为知晓月亮对灵界的重要性，在收集到一些月亮的遗骸后，3055和阿芙嘉便穿过迷林，送往极地。

出于建筑设计师的敏感，3055刚到便发现，这里的灵类需要一幢防风防沙、并且可以保温的坚固房屋。3055进行设计，并与建筑组灵类共同努力，雄伟高大的极地宫殿拔地而起。由于采用了特殊材料，只要身处于宫殿之内，便能获得如沐春风般的温暖舒适。

然而前期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尽管有了这幢庇护所，大部分灵类仍旧无法阻挡死亡的降临，灵类死亡者众多。阿芙嘉在宫殿中待了几年便离开了，从那以后，就只剩下3055陪伴燕客留守在极地。

3055回答：“在新月升起的前一天，我就离开了极地宫殿。”

同时，他也在向秋杪解释，自己并不知道宫殿现在的情况如何。

3055很熟悉秋杪。停留在极地的那段漫长岁月里，3055陪伴了燕客无数个夜晚，听过燕客无数次提到“秋杪”这个名字。

他曾经听燕客讲，有个叫秋杪的灵，无意中发现星星可以燃烧，于是建议燕客和自己一起钓星星，当作灵界运行的燃料，顺便还能提供一些暖气。直到秋杪离开后，燕客才发现星星也可以填补天空的漏洞，平衡天空的倾斜程度。只是白天的太阳会融化星星，所以燕客必须在天亮之后回收并计数星星，防止星星又逃窜回海底。

在人间流浪许久后，某一天，秋杪突发奇想，想要回到灵界——主要是想见一见燕客。当秋杪进入极地宫殿后，首先见到的却是3055。在3055心中久负盛名的秋杪，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宫殿的座上宾。此时，秋杪才得知燕客为自己编造了多么传奇的经历，而对于这套说辞，秋杪也立即反驳了：都是假的。

可3055还是深信不疑，因为他相信燕客不会说谎。

通常，秋杪只会在极地宫殿停留几天，而冷清庞大的宫殿中也只有燕客和3055，秋杪并没有见过传闻中的阿芙嘉。

燕客不能踏出宫殿半步，除了看秋杪吃吃喝喝，它们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走上与宫殿相连的塔楼，眺望远方；那里没有墙壁遮挡，视野极佳，可以鸟瞰宫殿之外的荒原千里。两个灵类一边被风吹得浑身颤抖，一边乐悠悠地聊天，好像回到了黑沙滩。

这样的时光似在眼前，只是那时候吹的是冷风，现在吹的，是源自迷林的热风。

秋杪站起身来，拍掉沾在衣服上的枯草，随口问道：“迷林怎么会着火？”

在旅鼠市狂欢节当晚，秋杪眼瞧着新月突兀地升起，意识到这一定与燕客有关，于是便从旅鼠市跋涉千里，想要回灵界一探究竟。这才刚走到中途，就发现迷林正在被烧毁。

“而且是从迷林中心最易燃的地带开始燃烧，像是有人故意放火。”秋杪猜测。

无人应答。

“还有，你怎么知道，往这个方向逃是安全的？”秋杪继续问。

沉默许久的3055终于开口，“这三个问题，我可以用一句话回答——火是我放的。”

啊？

秋杪惊呆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烧毁森林的罪魁祸首没有羞愧，面不改色地述说自己的犯罪动机，“这是我离开极地宫殿时，和燕客的约定：当新月升起，就烧毁森林。”

3055停顿了一下，想起了某些往事：当初他和阿芙嘉在极地宫殿的时光，如同蒙尘的明珠，曾经那样温暖，随着阿芙嘉的离去而变得暗淡无光。他们时常围坐在桌边，畅聊森林中肚子被剖开的小鹿，深海中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大鱼，以及只身飞跃海洋、在到达陆地当天就死去的蝴蝶。

对于3055来说，这样美妙到极点的生活，竟然无法给阿芙嘉带来丝毫快乐，于是阿芙嘉决定离开。一路被3055送行到冰川融化为河流的地方，阿芙嘉才强制性地要求3055就此留步。

面对3055的挽留，阿芙嘉的回答是：“也许在月亮重新出现的那一天，我们会再次相遇。”

这句话深深烙印在3055心中。如今，依旧无法结束回忆的3055神情痛苦，缓缓说道，“这也是阿芙嘉离开极地时，和我的约定。这样，阿芙嘉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在点火前，我已经疏散了迷林中的人群和动物。还有一些没通知到的，应该也已经被它们的朋友救助了......”3055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群人类打断。他们都拿着手机，先是拍摄山火，随后便上传到社交网络上。更有甚者，直接来到3055和秋杪面前，采访它们是否为森林的原住民、山火如何发生等问题，就好像人类有多么关注环境一样。

以前无人知晓的迷林，似乎突然暴露在人间了。

那群人收集完素材后便一哄而散。

3055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为秋杪指明极地宫殿的方向后，他看了一眼明朗的粉色月亮，便继续驻守原地，以为自己能等到阿芙嘉回来。

秋杪向着远处闪着银色光辉的高峻建筑继续前进。闪着银光的不仅是那座钢铁宫殿，还有雪花反射的阳光：很奇怪，灵界属于沙漠地带，上一次见到雨水,还是月亮爆炸后天空破了洞的缘故，自从燕客用星星填补天空的漏洞后，水气再也无法进入灵界。

如今这漫天暴风雪，灵界想必是发生了事变。

几经波折，踏过泥泞的雪地，秋杪终于来到极地宫殿，却发现此地早已空空如也。数米高的大门敞开着，秋杪踏入后，发现宫殿内的保温系统早已失灵，宫殿里甚至比外面的空气还要寒冷些。再向里走，就会发现那座原本与宫殿相连的塔楼已经成为废墟。

完全摸不清头脑的秋杪在宫殿中踱步，沿着楼梯上上下下多次，不放过任何细节。

秋杪首先想到查看燕客的工作间，由于燕客的工作是在白天对星星进行计数，工作间就在阁楼一层。通常情况下，秋杪需要从宫殿大厅的旋转楼梯上三楼，走到三楼的尽头，那里是燕客的房间，房间里有一个长长的连廊可以进入阁楼，从阁楼内部的楼梯走下去，才能到达藏在阁楼一层的工作间。然而现在，从宫殿侧门出去后，就会发现阁楼已经倒塌，工作间露骨地展示出它残损的钢铁外衣和带有保温涂层的内壁，平日里生生不息的焚星炉火焰，如今也被一层厚重的炉灰砸死了。

灰烬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但是此时秋杪无心挖宝。

在燕客的房间里，桌面上摊开放置着工作簿，上面有最后的记载时间，是新月升起当天。以及，记录储星室的工作簿上也记载了最后的一串数字：10974颗星星。

奇怪的是，在燕客房间的地板上、墙壁和有涂层的家具上，都能清晰地看到电火花溅到后留下的黑色烧痕，就像是人被刺穿主动脉后血液四射留下的痕迹，一直溅射到连廊的入口。要不是因为连廊随着阁楼一起塌方了，秋杪毫不怀疑，电火花的烧痕也会出现在连廊和阁楼里。

再次返回宫殿大厅，餐厅的圆桌上摆了八套使用过的餐具，平时摆放整齐的椅子也七零八落的；显然，在事故发生前，有很多人来拜访。

为了调查在新月升起当晚，极地宫殿究竟发生了什么，秋杪从怀中取出挂在项链上的黄金正二十面体。这块立方体已经发出微弱的光芒，正在等候主人的召唤。只见黄金表面之下掩藏的透明沙漏开始运转，沙砾倒行；秋杪决定回溯时间。

这一次，秋杪经过计算，精准地在新月升起当晚赶到灵界。它站在极地宫殿门口，大门自动打开。一个陌生的灵引导秋杪进入宫殿大厅，那里有一张巨大的钢铁圆桌，桌面反射着宫殿顶部的光芒。

在冰冷空旷的宫殿大厅中，围坐在圆桌边的人们，都齐刷刷地看向意外闯入的秋杪。

那个引导秋杪进入宫殿的灵拉开椅子，客气地请秋杪入座，随后，走向与秋杪呈对角线的座位，坐了下来。秋杪面前早已提前摆放好一套餐具；这是圆桌上的第九套餐具。

在燕客的主持下，人们一一简单地进行自我介绍：来自SAR学院的教授祝问弥和学生秦犀照，小学生年纪的男孩庭小止，商人钰食肴，灵类星玥，灵类术筹，以及刚才为秋杪引路的陌生灵类——泥洹。

大家齐聚在这里，恰巧都是因为收到了燕客的邀请。

而作为不速之客的秋杪，在深入这个不寻常的宴会后，隐约察觉到，似乎每个人都在隐瞒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