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爆炸 第55章 雾都之眼-9

最近天气雾蒙蒙的，总是感觉交换气体不通畅，头脑也不清醒。

秦犀照望向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359年7月2日，下午3点。那个人快到了。她合上屏幕，准备出门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潜在顾客。还没走到门口，便已经在大厅碰到客人；其实从休息室到大门有条近路，但秦犀照总是为了看一眼大厅中的屏幕绕道而行。

客人丝毫不认生，见到有人走来，它摘下帽子，笑眯眯地打招呼，“你好，我是秋杪。”

几天前，秦犀照收到一封邮件，说是要咨询仿生人制造，可是眼前这个人的身体状态很不错，它是要将谁制作成仿生人呢？

进入会议室后，秋杪简单交代情况，“我朋友的奶奶在ICU里，医生说不太乐观。她有制作仿生人的意愿，我先来帮她试一试。”

所谓的试行，其实就是将实验者的部分记忆从大脑中复制出来，经过转码翻译成数据，上传到仿生人的处理器中，再传输到一个机械窗里进行可视化。对于不了解人工智能的普通人来说，这是展示仿生人性能最直观的方式。

经过短暂的脑部扫描，秦犀照把平板递到秋杪手中，让它自己选择将哪些记忆上传并进行可视化处理。

仪器的扫描声和监护仪的滴答声环绕耳边，秋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医院。

“好了。”秦犀照的声音从角落处的电脑屏幕后面传来，她招招手，让秋杪过来看看效果。

这段秋杪精挑细选的记忆片段，正是第一次回溯时间前，秋杪在旅鼠市调查的三桩死亡案件。在一个陌生人的记忆中，看到自己，并且自己对这段记忆毫无印象，这种感觉应当是很奇妙、以至于恐怖的；然而秦犀照不动声色，直到记忆片段戛然而止，才回头质问，秋杪究竟是什么目的。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这段记忆，所以，我们姑且把它当作一段故事。你觉得，故事中的秦犀照，找我调查洛文案，只是因为她要查清真相、为她的研究澄清吗？”秋杪自问自答，“不，她还隐藏着其他理由：她认为，洛文之死，不是天气的意外，不是人为谋杀，而是由失控的仿生人所为。”

秦犀照轻蔑地笑了一声。

料到对方不会认可，秋杪继续说下去，“我也算是比较了解旅鼠市仿生人的发展，想要听听吗？”

尽管在秦犀照面前聊这个话题，属于班门弄斧，秋杪还是决定展示一下自己前几天刚恶补到的知识：

340年前后的研究显示，旅鼠市新生儿的残疾、患病数呈指数级上升，背后的原因是男性精子质量下降速度超出预期。因而，政府下令禁止男性抽烟、喝酒，并规定每天锻炼身体的时长，无法达成要求的男性会被限制消费和出行，并在网上进行曝光，接近于社会性死亡。

即使如此，几年内仍然没有解决人口质量问题，反而发现出生人口数量也在迅速下降。

这时，研究人员才将目光放到女性身上：大多数女性的生殖细胞分裂异常，常常在受精之前就启动了自噬程序，越来越多人不再具有生育能力。

不仅旅鼠市是这样，在遥远的蚁蛉市，经过一场大屠杀后，多数男性丧命，留下的女性也因为体内变异不能自然受孕，也几乎没有女性愿意进行伤害身体的辅助生育技术。并且，蚁蛉市和六只鸡市联合研究的人造子宫技术崩溃，眼看着人类即将在数十年后灭绝。

指导旅鼠市进行“城市荣誉”运动的优生主义，显然并不能完全保证人口的数量和质量，因为很可能在不久的未来，连新生儿都没有了。此时此刻，政府最后的救命稻草就是机械生命——经过长年累月的互相残杀，旅鼠市人口锐减，此时横空出世的机械生命，刚好可以用来填补人口空缺，这就是旅鼠市政府梦寐以求的优质人口。

然而，人工智能具有自我进化的特点，制造出来的机械生命越多，失控的可能性也就越大。部分仿生人失控，开始袭击并杀害人类。

“这件事，说起来还挺好笑的。”光是想想，秋杪就笑出了声，“在给仿生人喂数据时，中央处理器连接在人类的网络上，而搜索引擎就是一个巨大的数据库。可是在各类搜索引擎中，搜男人，他们的年龄、外表、职业都是均匀分布的；搜女人，大部分都是年轻、靓丽、穿着束身衣的‘美女’。”

于是，经过这种数据库训练的机械生命，有一天反叛人类时，只会造成对“男人”和“美女”的绞杀。

听到这里，秦犀照低头看了看自己宽松的牛仔裤和不够柔顺的头发，这种背景下，不被识别成美女，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是，政府里可都是老头子啊。”秋杪咯咯笑出声，“他们害怕极了，开始压榨仿生人的研究空间，反而大力推广没有意识的机械人。”

秦犀照提出质疑，“你都说仿生人研究被迫停止了，为什么还要指认，是失控的仿生人杀了人？”

秋杪回答：“我所说的失控仿生人，是不受生产者控制。这些仿生人不被你们SAR学院控制，而是被政府控制，当作杀人者培养的仿生人。在‘城市荣誉’运动中，众多屠杀人类□□就是由失控仿生人造成的。”

当初，秦犀照就是要利用秋杪，找到犯罪的失控仿生人，解决仿生人伤人问题；然而这是违背政府意志的，所以秦犀照只能悄悄进行，甚至确认了失控仿生人也要偷偷销毁，否则政府会迁怒在SAR学院身上。

“刚才听到宣传视频里说，你们的创始人，创办SAR学院的初始理念，是帮助人类更好的生活。如今政府用仿生人填补人口空缺，甚至用来杀害人类，早已违背初衷。因此，SAR的存在，也是在反抗政府。”

“其实你不必解释这么多，在看过你的记忆后，我几乎就相信了你。”秦犀照就是这样的人，她会做出一切努力来消解掉那些可能威胁SAR学院、威胁老师的东西。

秦犀照很松弛，因为她已经可以确定秋杪的立场，肯定不是特意来威胁她的，反而更像是寻求帮助，“可是，你的目的是什么呢？你还没有告诉我。”

“我想要一个手机，可以扫描并伪造出门卡、钥匙的那种。”

“就这么简单？”对此，秦犀照感到不可置信。

“就这么简单。”秋杪点了点头，“作为回报，我会帮你找到仿生人林净。”

几天后，秋杪陪同陈令玖一同前往社会鉴定机构，办理进行尸检的手续，期间通过手机扫描复制了梁有侠办公室的门卡芯片。当晚，秋杪趁着无人时溜进办公室，找到了梁冬的备用电话卡，尾号是9029；以及梁冬的尸检报告，上面显示，梁冬的死亡日期早于‘五彩梦童’新闻的曝光日期。

至此，秋杪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多年前，梁有侠为了避免女儿被政府清洗，找到中心医院的医师赵双奇开取假的健康证明。然而赵双奇将该消息通报给公安部门，政府清除小组随即排出仿生人杀手，向梁冬投放生物武器，一种微小类塑料体进入梁冬体内，最终因为肺炎而死。女儿死后，梁有侠剖开尸体验尸，当时，她已经发现了这种微小类塑料体，却以为这只是女儿误触才会不幸离世。

不久后，‘五彩梦童’地下学校因程章平的报道而曝光，学校的秘密创始人林净破产，并短暂服刑，更关键的是，在学校被迫关停前，她目睹学校里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因“意外”惨烈地死去。经过无数次数据迭代，仿生人产生了仇恨意识，然而早期仿生人的基础程序包里还没有添加反仇恨程序。

时间来到359年，梁有侠为陈令玖奶奶进行尸检后，惊讶地发现了相同的微小类塑料体，这让她回想起自己女儿的死亡：梁冬是被谋杀的。

8月19日，梁有侠匿名联系到洛文。因为政府清除小组通常都是单线联系洛文，包括告知投毒地点、方式，以及发放报酬的位置，洛文很轻易地相信了来电通知，于次日，在那个街道和某个商铺等待，恰好经过林净的计算，那个时刻冰锥会融化、从房顶直直地砸下来，插进脑袋。

一桩巧合的谋杀案就这样产生。

紧接着，林净通过姐姐林央的关系，帮助白意在六只鸡市生存下去，自己则借住在白意的出租屋里，计划着完成下一轮杀人计划。

8月31日，火车站乘务员林净干脆利落地将赵双奇割舌，在警察陈令玖的引导下，顺利逃出火车站的警戒。

9月2日，警察陈令玖趁着入户检查消防安全隐患的时机，向记者程章平常用的制氧机里加入固体二氧化硫，并损坏其他备用制氧机。

一个闭环式连环谋杀案——

三名死者，分别有三个复仇者，她们互相联盟，除去了彼此的仇人。

这就是第一轮时间线中，谋杀事件的真相。然而，现在已经进行到第三轮时间线，秋杪无意维护谋杀者的清白，也许有人会觉得它冷漠，可事实如此，这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秋杪多余的同情心，只够安放在某一个人身上，再无余力关心他人了。

现在，此时此刻，秋杪正陪伴在陈令玖身边。刚从社会鉴定机构走出来，秋杪能感觉到自己所搀扶的人脚步发飘：她们拿到了陈令玖奶奶的尸检报告。陈令玖的心碎了又碎，外面阴雨连连，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护送回家，也忘了是谁将自己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拭去脸上的泪水。

“你要学会接受失去，学会有限怀念。”这句话，终于是说给陈令玖听的了。

秋杪这次回溯的时间点，是陈令玖奶奶去世前一周。它罕见地主动与陈令玖重逢，借口自己生病了，请求她把自己送到医院。进入中心医院后，秋杪趁着陈令玖挂号的时间溜走。陈令玖明白了秋杪的用意，终于放下心结，转身前往呼吸科的普通病房看望奶奶。

很快，怀里的陈令玖迷迷糊糊地就要睡着了。

秋杪让陈令玖躺平，盖好被子后，轻柔地抚摸了她仍旧沾满泪水的双眼，“令玖，我把眼睛借给你。”

在梦中，陈令玖将奶奶从医院接回家。她亲自下厨，在奶奶的指导下，做了个羊肉炖粉条，粉条还是之前从乡下带回城里的。

陈令玖一边盛饭，一边听着坐在暖气片边的奶奶说，“这个智能手机怎么用啊？”

看到奶奶自己鼓捣了好久，只打开了弹窗广告，陈令玖咯咯笑出了声，夹粉条的手突然松了，手上被粉条溅上了汤汁，粘粘的。

“我去洗个手，等我回来教你。”

再回到餐桌边，奶奶不见了......

看到原本被束缚在陈令玖身边的鬼影逐渐消散，秋杪放下心，为陈令玖准备好接下来三天的食物后，终于离开。

“我祝福你。”秋杪在心中默念，“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