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爆炸 第24章 苍蝇花杀人事件-8

吃饭期间，两个人聊的话题离不开“黑狗事件”。

“你可以哪天到我家里玩玩。”方水水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深思熟虑一番后，还是改口了，“算了，现在情况复杂，我最好还是别邀请你到我家。”

“怎么了？”安回问。

“其实我本人并不害怕‘黑狗’袭击。你要是去了就会发现，我家徒四壁。除了床和桌子之外没有家具，衣服是三套一模一样的，损坏了我也可以随时买新的套装穿。食物很少，只够两天的量，水都是瓶装水。我不看书，没有收集书籍的习惯，更没有其他爱好。就算是黑狗闯进了我的家门，都会发现根本没什么东西可以毁灭。所以，我完全不介意你随意进入。”方水水坦率地说，“麻烦在于，我的邻居们，他们甚至比我自己还在乎这个房间。”

又想到下午到安回家的场景，方水水继续说：“你现在的日子很艰难吧？我进屋时，看到你门口堆了十几袋垃圾。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家的垃圾。”看到垃圾后，方水水还特意下楼扔了一趟，再上楼却发现门上又被油漆涂鸦上了恶毒的诅咒。

自愿闭锁的居民越多，像安回这样坚持外出上班的人就会成为异类。按照居民的说辞就是，安回每离开家一次，就会有放“黑狗”入室的可能性，整个楼房的管道就会变得不干净。长此以往，安回就被整栋楼的居民排斥了。

安回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我不是在一个厨房里负责管理刀具吗，那个厨房里的厨师为了保护食材不受污染，都选择直接住在厨房里不回家。我可不行，我真害怕自己的这些书被破坏了，必须每天都回家。”

方水水能听出安回在逞能：要不是为了这些书，安回也发发狠住进厨房里，让这个楼栋里的居民，日日夜夜都担心黑狗闯进安回的家，然后把单细胞虫子传播到房子里的每一户。

“哼！委员会又没有强制要求全员进入闭锁状态，他们也没有权力逼我回家！”安回认为自己占理，因而天不怕地不怕。

“确实有很多人为了防止邻居家的狗出门，找到我们互助员，敦促委员会贯彻落实闭锁状态。不过你可以放心，委员会绝对不会强制所有居民都进入闭锁状态。说到底，委员会的作用，只是指定规则，然后根据规则为居民评分。我们没有权力决定居民的生活状态。”知道安回是个单纯的人，定然听不懂这些话中暗藏的玄机，方水水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说。

众口难调，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旦委员会强制要求所有居民都进入闭锁状态，就意味着消灭“黑狗事件”的重任落在委员会之手。他们有信心完成这个任务吗？不可能，就连“黑狗”的真身都调查不出来，怎么可能迅速而彻底地解决这个难题呢。既然不能从根上消灭隐患，不如一开始就避免大包大揽。

也许成立之初，委员会是为了确保居民的生活质量而组建。可事已至此，居民内部尚且分为无数派别，一些人坚持闭关，一些人坚持外出上班，还有很大一部分混沌不清、摇摆不定，还有谁会注意到，委员会和居民之间、委员会和“黑狗事件”之间的矛盾，已经悄然转移到全体居民的身上呢？

这就是委员会的策略。

如果此时还有谁稍微清醒一点，斥责委员会无能，不能及时消灭“黑狗事件”。委员会将立即高屋建瓴地指出，问题根源出在居民之间没有团队凝聚力，如果全体居民都能自觉进入闭锁状态，那么“黑狗”必然无处遁形，很快就能见效。

可惜居民之间并不团结啊！

方水水炳如观火，但她不能向任何人明说；安回或许是她多年严苛谨慎以来唯一的疏漏。

快要离开时，方水水透露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安回所在的楼栋，因为整体氛围不够和谐而被评议为这个月的最低分，排名最后，即将整栋楼入住辛楼。

闭锁状态的居民和保持外出上班的居民之间难免会产生矛盾，而社区评审制度的压迫，必然会导致居民之间的小摩擦，上升为事关切身利益的矛盾。越早明白这个道理的楼栋，越早做出一致选择：要么集体关禁闭，要么全部恢复正常的工作作息（就像是方水水所在的甲楼）。一切都是为了楼栋的和谐稳定，更是为了每个月的排名。

这个月排名最后的楼栋，显然还未参透这个道理。

“你、还有你们楼栋，一定要早做决断。”这是方水水对安回最后的忠告，希望她能听懂。“恐怕，等你们搬到辛楼以后，你的日子不会好过了。千万要小心些。”

“放心，我能处理好。”安回露出老实忠厚的笑容。

然而方水水还是低估了人类的恶意。

只是听到本楼排名最低的消息，整个楼栋的居民便已经同仇敌忾起来。当然，他们的共同敌人包括安回，却也不仅仅是安回。

再次见到安回时，她的状态已大不如前。尽管她今天仍旧是下班后才回家，却不知这将会是她最后一次外出工作。

楼下简直乱作一团，惊扰到十几名互助员都来维持秩序，然而他们势单力薄，根本挡不住怒火冲天的人群，整个场面混乱不堪。

初到这个记忆片段的秋杪和涓埃也摸不着头脑，跟那时候的安回一样，不知道这又是在演哪出好戏。

带头闹事的人看起来筹谋已久，他们人多势众，手中都拿着家伙事儿。

自从进入方水水的记忆以来，秋杪虽然一直感到身体不适，仍是强撑到现在。它眼神锐利，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轻轻指了指，“513号居民。”顺着这个方向，涓埃果然看到了手中攥着粗麻绳的513号居民，就是他曾经找到方水水，要求统一扑杀社区中的宠物狗。

正是因为委员会不同意统一杀害，包括513号在内的扑杀派居民，决定在这一日自行处置。

扑杀派与养宠物居民之间的混战由此展开。

“都怪你们到处乱跑，不在家里好好呆着！要不是你们，这灾祸早就结束了！”人群中有人嚷嚷着，喊叫声显然来自扑杀派。

抱着宠物狗的居民不甘示弱，也回敬道：“我的小狗半步都没有离开过我，别想污蔑它，把我们都拉下水！我们出门也像是拆盲盒，不知道回家会不会看到一片狼藉。”

扑杀派中，也并非都是气势强硬的人，还有人虚与委蛇，“求求你们别乱跑了！求求你们啦！我给你们下跪磕头！”这只是他们的计策罢了，趁此混乱，扑杀派中身强力壮的人抢过来几只还没小臂长的小狗，纵使它们的主人如何争夺也抢不回来。

“方水水不是说，委员会不会扑杀宠物狗吗？”秋杪对此场景感到万分无力，差点就要跌倒。以前它从不知道，一旦进入某种狂热的状态，人类就会变得非常可怕。

然而，涓埃深谙人类的话术：当初，方水水只是说委员会不会进行统一的扑杀，可是，他们也不会管居民之间相互扑杀。

眼瞧着秋杪惊惧虚弱到面色煞白，眼神涣散，涓埃深感不妙，更不忍心见到这样的秋杪。

“答应我，不许跳出记忆。”秋杪预感到自己会出现意外状况，提前警告涓埃，千万不能因为自己中断案件调查。

危急情况下，涓埃先一步护住它，伸出手遮住秋杪的眼睛，趁机向它的头顶往下倾倒一整罐冥界的沙土，就像是埋住刚刚冒出头的小嫩芽。

秋杪彻底晕过去，涓埃挥了挥粗壮得可以用来编簸箕的柳枝，从而兜住了秋杪的灵魂体。

“好好睡一觉吧。”涓埃叹了口气。

安回则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她亲眼目睹了扑杀派是如何将抢过来的宠物狗毫不手软地勒死或者砸向地面，而后装到透明垃圾袋中，远远地甩进垃圾站。她不吵也不闹，并非冷静，而是已经惊悚到了极点。

透过余光，方水水看到安回冲进辛楼的大门里，不敢回头哪怕一次。

方水水哪里知道，即便是回到家里之后，安回的脑子中也在不停回放楼下人群中的对话：

“被黑狗袭击的人难道没有错？明知道人一旦离开就有可能会被袭击，还非要出门，天天乱跑。这都是活该！”

“需要外出工作的人应该驱逐出社区，他们的工作与完美社区不匹配。”

“他们就是格格不入，不合群，应该驱逐出去！”

……

从此以后，安回再也没有出去上班。她那份必须要在厨房里管理刀片的工作，也泡汤了。没有工资，也无补贴，安回彻底失去经济来源，整日坐吃山空。

深陷这段记忆中的涓埃，失去了秋杪的陪伴，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留在这种压抑的工作环境中。然而为了完成任务，它不得不继续忍耐。

那次暴乱过后，互助员们从垃圾站中捡拾到143只死亡的宠物狗，他们代表委员会，依次对失去宠物的居民进行慰问和资金补贴，这件事就算是糊弄过去了。要是说到这次暴乱究竟是哪一方获胜，实在无从说起，只能说各楼都有各自的情况。

扑杀事件带来最大的改变，就是楼栋内部更加“团结”了，譬如上个月因为邻里之间不够友好和睦的辛楼，也一改往日的散漫，全部进入闭锁状态，近一月来无一人随意出楼，居民之间相处更加和谐，本月排名有望提升两个名次。

好不容易忙过这阵，方水水才腾出手来联系安回，这才意识到，安回的情绪状态正在崩溃的边缘。

唯一的亲人福里奇阿姨早已被优化出完美社区，怕她知道后瞎担心，安回不曾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告知福里奇。又因为早先把自己的邻居都得罪一遍，安回在楼栋中更是无人可亲近。现在，安回能时不时在线上聊几句的人，只有方水水。

“要不，你也报名成为互助员吧？”方水水提出建议。突发事件的激增使得社区中需要更多的互助员，这才会放宽招聘要求，让安回这样住在辛楼的人也有机会成为互助员。

“你想想看，只要成为了互助员，你就能跳出被其他人监视、检查的生活，还能一天拿五百块钱，足够你的生活费了。”解释得越多，方水水越觉得自己出了个好主意。

安回仍旧唯唯诺诺的，踌躇不定，“可是，我怕自己没有那么进步的思想，没法胜任这份工作。”

这一下难住了方水水，她不知道安回哪里产生的错觉，以为互助员是个高尚的职业。

“互助员的工作内容，完全用不上什么高尚的思想。”方水水忍不住自嘲。

追溯互助员的历史，这个职业的初衷只是想要招募一些监督某区域执行规则程度的义务劳动者。随着这些义务劳动者群体扩大，便发展为互助员这种职业，他们的职能范围已然扩大，可以绕过监察部门，直接赋予破坏规则者一些小惩罚。

“这样就能减轻监察部门的工作压力，还能让社会治安更上一层楼。于是便在每一个完美社区中推广开来。”生怕安回听不明白，方水水又用白话解释了一遍，“也就是说，互助员不是帮人的，而是管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