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海风吹过,照君宜羸弱的肩头抖了抖,有些讶然,却又很快归于平静。
她心思微动,却也只是微动,一种情绪扣留住了她。
像是打翻了烛台,又灭了火一般。
水君说:“你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照君宜摸了摸脸:“那她还挺普通的。”
话毕,水君盈盈起了笑语,她手指往下探,勾起照君宜下巴。
这让任时暄登时起了警惕心,背后时令悄悄出鞘两寸,隐隐滑出一刹锋利银光。
水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任时暄身体紧绷,衣裳下的那双手扣牢了剑柄,脸上不显。
水君像是未注意到似的,目光又回到照君宜脸上。
照君宜不适应这种打量的目光,她手指像是覆了一层鳞片,让她并不舒服。
指腹湿漉漉的,照君宜还能闻到淡淡的鱼腥味。
“她活着的时候以人皮去趟人间,黄金万两都买不回她一个正眼,是我最漂亮的孩子。”
她松开手,轻轻扫了一眼,一个一个看过去:“这么多人啊,花妖,吾庐峰邓林谷也来凑热闹,归墟界近来可好?”
陡然被提到,大家都更为留意。
任时暄又慢慢收回剑:“安好。”
“掌域可还是齐之玄?”
“是。”
水君像是能通天,洞悉一切似的,这不禁让照君宜又打了个寒颤。
任时暄手掌挪到她腰背,有分寸的虚虚触着,一股一股传着热气。
水君有些太消磨他们的时间了。
任时暄又问一遍:“前辈可否告知我们何袅袅的下落?”
水君上马,这马儿没有马绳也没有马鞍,通灵性,在水君上下马时皆跪下前腿。
“何袅袅?我这里没有这个人。”
小牵牛花犹如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怎么可能?
袅袅姐姐不是进了三天寨吗,不在第一境第二境,也不在第三境……
以她的灵力,不可能出事的。
“不过的确有个丹穴山的人。”
水君道话总喜欢顿一下,给自己留一个不长不短的空隙,来呼吸。
照君宜早就发现了,她双脚站在水面的时候,靠接触海水呼吸,而坐在马身上的时候,靠马身上吸收的水露呼吸。
水君道:“何簁簁。”
什么?!
照君宜瞪大了双眼,何簁簁?何袅袅的妹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还是说,何簁簁的灵魂,就像这些狐妖一样,死了到了这里?
可是这些灵魂早就没了清楚的模样,对水君唯命是从,即便真的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牵牛花心口被狠狠揪了一下,听到何簁簁三个字着急道:“前辈,能让我见见她吗?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她了。”
她不仅侍奉尊重何袅袅,何簁簁也是她喜欢的人,她们姐妹二人,她都喜欢。
或许何簁簁还记得她这朵牵牛花,不,是一定记得。
“不能。”水君直截了当地说,“她既已经跟我要了愿,便是我的孩子,要听我的话。”
愿?
小牵牛花皱着眉头:“什么愿?”
水君道:“用愿,来换命。就像你们用钱买货物一样,我的孩子属于我,她们就要听话。”
小牵牛花难以置信道:“她怎么会要愿,怎么会卖给你?不可能。即便是灵魂破碎,她也不会来到三天寨苟且。”
水君对小牵牛花的质问并未感到不快,反而心平气和告诉她。
“她当然要了愿,她希望她姐姐何袅袅,永远,苦难加身,永生不顺。”
“不会的。”
小牵牛花僵卧船板上,手指拼命攥着边缘,粗糙的船板挤压着她的皮肤。
即便她们两个姐妹啧有烦言,互不对付,但也不该这样,丹穴山的她们,应当是一直光明磊落的。
照君宜抬着头看看任时暄,任时暄摇了摇头,手掌又摁了一下她后脑勺,让她别到处乱看。
任时暄也算知道一些她们姐妹二人之事,不过都是听闻罢了。
仙门皆有所闻,丹穴山现任掌域何袅袅,与其妹妹何簁簁,并不如其他姊妹般同气连枝,而是一直把对方当作对手敌人,彼此进步,彼此竞争。
姐姐何袅袅生来苗而不秀,灵脉之力甚至不如随便一位散仙,妹妹何簁簁天赋甚高,灵心慧性。
即便何袅袅天赋如此不堪,她却能成为丹穴山最为强劲者之一,其中艰苦可想而知。
当时,芳和宴只能在她们二人中挑选其一,课考成绩中,何袅袅才是第一,她们的父亲却意外地选择了何簁簁,即便她时而偷懒,多次课考比何袅袅低。
可何簁簁,又几次也曾是赢过何袅袅的,切天资更聪慧的仙门人,在绝境之地也更易精进灵脉之力,爆发潜力。
事实也的确如此,何簁簁不仅在芳和宴表现优异,灵脉之力也历练的更为纯透。
总能在与姐姐何袅袅比试中,大获全胜。
“芳和五人”的名号在世间流传,直至康兴二十一年,玲珑门事件发生,此时对“芳和五人”也只是惋惜其一人,可紧接着,丹穴山突变,掌域失踪,何簁簁暴毙,此后“芳和五人”,再未被人提起过。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何袅袅能成为掌域是因为妹妹簁簁的去世,实则不然,这七年里,何袅袅不仅加强了丹穴山的符法,更是实施了新规,仙门认可何袅袅的真实能力,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何袅袅名声大噪,倒是何簁簁,在短短几年内,便很少有人记起。
小牵牛花道:“即便平日里很讨厌何袅袅,即便她们总有口角……她也不会要这样一个愿。尤其是对袅袅姐姐,你撒谎。”
“撒谎,非我所为。”水君一脸洞察万物的睿智模样,“你觉得如何不可能呢?”
姐姐何袅袅成了众人敬仰的掌域,自己天赋卓绝却不幸身亡,怎能不恨。
人都会想从未发生过的另一条路,倘若没有何袅袅,是不是自己能当上掌域?是不是自己也不用窝囊地苟且在这三天寨续命呢。
小牵牛花:“能不能让我见一见她……”
水君淡淡看了她一眼:“不能。”
小牵牛花有些哑然,那两个人讲这么多话是为了什么?在这里拉大锯?
这人目的究竟为何,次次话露三分,并未道全,惹人心烦。
小牵牛花冷静下来,坚定道:“所以你为了这个愿,伤害了袅袅姐姐?是你将她藏起来了对吗?”
“我当然要兑现孩子的愿。”水君道,“或许我能我将你们送出去,如果这是你们的愿,这里没你们要找的人,不是我留下的愿,就是已死之人。”
“愿?”白奉贤观望了许久,此刻终于插上一句话,那股浪荡得意劲一顿一顿的,十分高傲,“你想让我做你的孩子?做你的春秋大鲤鱼梦去吧!”
白奉贤蔑视扫了她一眼:“我看你不是只留死人,还留活人吧,这是谈化青的地盘,你也跟前几境的滋养物一样,造反了?”
他说上一句话,然后便次次不停歇:“你认识我小妹的母亲,还认识我兄弟的母亲,那认不认识家母啊?”
水君当真问了一句:“令母是?”
“我母亲啊,你或许早有耳闻,凡间谢氏,奇女子是也。”
“三岁呼风唤雨,五岁捉妖拜师,九岁翻山越岭,十二岁效仿神农尝百草,最后口吐白沫狂喷鲜血,白沫吐多了,毒也吐出来了,又活了,十六嫁入仙门最为英俊者,也就是我爹。”
“这位女子,动时犹如彪猛猎豹,静时仿若天中雄鹰,如今我身在此地,桓山之悲,桓山之悲啊。”
水君脸上轻笑有些僵滞:“所以,令母是?”
白奉贤勾勾唇,一字一顿道:“不、告、诉、你。”
水君那双眼睛盯着他,眸光看着温顺,却总感觉她正在记住他,总感觉在想,怎么折磨他才最好,最好是一寸一寸剥掉他的皮才好。
……
左纯熙低声,惊恐地望着他:“你疯了?白奉贤你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你不想活了!”
照君宜突然道:“前辈,那你总知道血钻在何处吧?”
水君眸中一瞬的波动,待平静后,才转向照君宜,可是那一瞬的不寻常,被照君宜捉到。
“你知道血钻的吧,前辈。”照君宜追问道。
水君不耐烦地摸了摸马儿的脑袋,她手掌张开无数腮孔似的,大力吞噬着马身上的水气。
“你母亲就是因它而死,如果你想找,你也会因它而死。”
“白奉贤,令母是谁我并不想知道,不过你啊,需要帮我喂一下鱼。哦,对了,你们也可以帮一下他。”
她有些怜爱地看着照君宜和任时暄,忽然,眼底有了一层杀意,这突如其来地转变令水君变了个人似的,方才柔和干净的身体变成了青色,乌黑的指甲一点一点挠着马儿脖颈。
声音略微嘶哑道:“孩子们,去跟他们玩吧,母亲要回去睡一觉了。”
她伸手,隔着一段距离,微蜷的手指点了点照君宜,突然起来的妖力从照君宜额心灌入,脑袋不对劲,牙齿不对劲……尾椎也不对劲。
她望向海面,自己竟长了一双橘红狐狸尖耳,大而柔软,自己还生出了两颗尖牙,她摸了摸脸,怎么模样也变了……变得这么……媚态。
还没细看,尾巴被人握在了手里,那股麻酥酥的痒意传遍全身,有种飞天的快感,声音控制不住地哼了一声,绵软又蛊惑。
不好意思 更晚了今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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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变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