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卿被软禁的第三日,溪月练剑时心口忽然没征兆的疼了下。
她怀疑是没休息好的缘故,稍停了一下便继续,练着练着痛感又起,这次更为严重,几乎要站立不住。
难道是练气时记错了关窍?
细细回想,都是按照神君所教导的去做,并无错漏。
也只得去问问神君了。
神君这两日有事在忙,不来风谷,叮嘱溪月自己领悟剑招,实在不行再去寻她。
本想忍忍,那疼痛却煎烈,溪月收剑,慢慢朝花澈神君所居的织云台走去。
今儿晴好,花澈就坐在院里的草地上,长发披散着,彩裙铺在身后,身边放着许多流光溢彩的银片,阳光一照,点点光晕在她指尖跳动,煞是好看。竟是拿着一根针在缝制那些银片。
溪月轻叩柴门,花澈抬眼,示意她进来。
"神君这是在做什么?这银片好漂亮,溪月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东西。"
"这不是银片。"花澈手中活计不停,"你捡起来看看。"
溪月半捂着心口坐到草地上,捡了一片拿在手中,"倒像是大些的鳞片。"
那鳞片在溪月手中光芒更盛,溪月愈发痛起来,慌忙丢开。
"这是银龙鳞片。"花澈解释道,"是天后送来的,用来制银龙甲。"
银龙鳞片,溪月的身子下意识往后一倾,惊恐的看着花澈。
"银龙甲乃世间罕见神器,仙法不侵,一件便要耗费许多鳞片,自然脱落的不生光彩,亦不及生剥的有效用,而如何生剥银龙鳞片,只有银龙族本族人才知晓,早年间,鬼市上就贩卖上了银龙鳞片做成的钗饰,若得一支戴上,步步华光,十分好看,被哄抬得有市无价,也是因此,避世隐居的银龙一族重被三界注意到。"
今日的太阳很暖,溪月瞧着满地的鳞片,却止不住的发抖。
花澈点到为止,"你与风卿结契,这些鳞片是他族人的,身体怕是会有所反应,放心,无大碍。"
"神君,我能否去看看风卿?"
溪月问。
"去吧,你若想,每日去也不打紧。"
"只有一样,修炼之事,不许懈怠。"
"是。"
溪月应道。也在此地实在待不去,便起身告退。
她心疼银龙族的遭遇,心疼风卿,思量风卿忘却来历一事好还是不好,若自己背负深仇,族人血亲被如此对待,是希望自己记得还是忘却?
可风卿记得又能做些什么呢。
以一人之力为族人报仇吗?他只是个半大孩子。
溪月备了几样仙果,去风谷下的寒牢。
寒牢不负其名,冰天雪地,风中亦带着冷霜,刚一踏入便让人有些受不住,溪月抱着篮子发抖,颤声唤着风卿的名字。
一直走到深处,溪月才看到被九道冰索缠住四肢冻在冰湖里的风卿,少年眉眼覆霜,散在额边的发丝上亦挂着冰碴,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听到有人靠近,才淡然的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是溪月。
"风卿……"
听到溪月叫他的名字,风卿微微偏头,说话间白色的寒气自唇齿间散出,"姐姐,你来了,风卿做错了什么,要将风卿关在这儿。"
一派无辜懵懂。
"姐姐,风卿的心口好痛。"
少年温柔的望着溪月,说着痛,脸上却有笑意。
溪月看着他额角鼓起的青筋和微微皱起的眉头,手不由自主的捏紧,朝他走去,踏入冰湖亦不管不顾,湖水过膝,下肢几乎失去知觉,只木然的前进。
待走到风卿身前,溪月望着他,“风卿,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暂且没有办法保护你。”
“是风卿太弱,保护不了姐姐。”
风卿摇头否认道。
冰冷的湖水如细针刺入溪月的身体,溪月拿出一个仙桃喂到风卿嘴边,“你在这么冷的湖水里,为何我在外却感受不到?”
风卿乖巧的就着溪月的手啃了一口桃子,嚼咽后道,“是那个凶神恶煞的神君,将姐姐的痛转到了自己身上,替姐姐受着这份痛,姐姐只有离我这般近,才会感受到。”
风卿说完认真的看着怔愣的溪月,“姐姐,这位凶神恶煞的神君,缘何待姐姐这般好。”
缘何待她这般好。
溪月还未来得及细想,一阵穿透心脏的疼痛传来,溪月痛苦的抚着心口,风卿亦闭目隐忍。
溪月猜测,或许是银龙甲将制成。
待疼痛消去,溪月道,“神君曾说过,我在凡间时为她守祠三世,是她最忠诚的信徒,想必是因为这个,便待我极好。”
溪月垂眼,因风卿这一问,连自己都有些怀疑起来,仅是如此吗。
“不管神君是因何待我好,我都会感念神君。”
“风卿,”溪月又将桃子递过去,“快将桃子吃了,我去练剑,明日再来看你。”
风卿听话的将桃子吃完,不再言语,连溪月同他道别也未应一声。
溪月深吸一口气,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好好修炼,其他的一概不能管,也管不了。
如此,生活倒也简单起来。
每日随神君去风谷修炼,修炼完后看望风卿,闲时到藏书阁看些术法符咒的书册,慢慢也能画出些符来,溪月自觉慢慢融入仙界,不似初时那般忐忑了。
天后取走银龙甲后,云边谷安静了好一阵,久未有人来,某日云霜突然布了个果宴,说是子朗神君要来,花澈神君没有吩咐,溪月便自己避开,偷拿了几个果子去看望风卿。
子朗来得不情不愿,他了解花澈,无事定不会这般好心设宴请他,看到宴上还摆了酒,心里更没谱了。
临了,花澈却未开口说正事,给子朗添起酒来,酒过三杯后才语气平淡的开口,“子朗,今日叫你来,是有事相托。”
“可又是与那李溪月有关?”
“是。”花澈答得干脆极了,又道,“这酒是新酿的,你觉着如何?”
子朗总觉得花澈今日有些不对,遮住酒杯,“别倒了,待会儿醉了应了你什么事,我可不认。”
花澈用酒壶将子朗的手挡开,子朗以为下句还是酒的事,她却道,“子朗,我要闭关一段时日,若百年后还未出关,就让溪月去蓬莱洲。”
酒落入杯中的声音格外清晰,子朗看着花澈那双静默的眸子,警觉的问,"你受伤了?"
花澈摇头,“既有事相托,便不瞒你。我又生心魔了。”
说着将酒壶放下,拉起一截衣袖,露出手腕,仙法一收,被遮住的部分已变得透明,随时要消散的样子。
子朗只觉一股怒意从心中升起,直冲脑门,花澈却扬起一个笑来,看得子朗心都揪起,“子朗神君,这酒如何,还未回答呢。”
“为何不早点找我?”
子朗倾身去看花澈的眼睛,已隐隐有了红光。
“我虽生了心魔,还不至于失了智,有分寸,神君放心。”
“随我去见师祖。”
子朗捉了她的手,
“不必。”
花澈抬手,体内蓬勃的仙力瞬时将子朗弹开。
"闭关这么久,我都找不到办法消灭它,见师祖又有何用,不过叫我多泡泡那静心池。我自己想到一个办法,若我顺着心魔所想,找到它的源头,达成心魔所愿,是不是心魔就会消失了。"
"切不可这般想,这般想便是被控制了!”
子朗现下只恨自己打不过她。
"我已被控制。"
花澈歪着头,难得露出些小女儿的情态来,"或许,现在你面前的我,已是心魔。”
半分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子朗想起花澈初生心魔之时,寻他帮着压制,又在蓬莱洲后的静心池内泡了许久,方才平复,后便是去了趟凡间,带回李溪月。
“你的心魔与李溪月有关?!”
"有。"
花澈直视子朗的眼睛,示意他冷静。
“花澈,你究竟在做什么。”子朗有些无力。
“我有分寸,就是这次闭关的时日长,怕溪月无人照看,你答应我,替我好好照看,待我出关,自然会好好答谢神君。”
子朗越听越生气,“听你的意思,百年是决计出不来的。”
花澈不回答,“对了,还有一事,溪月为了仙骨与银龙族的一条小龙结了契,现下二人同伤共死,我神力流失得厉害,无力解契,我闭关后也无人陪着溪月,你便将那条龙放出来,给他幻化个真身,隐瞒身份,让他陪在溪月身边吧。”
“怎的又扯上了银龙族?”
“你别管,照我说的做就是。”花澈笑了下,“师兄能做到的吧?”
花澈并不想要子朗的答案,又自顾自的道,“这些酒,都是为师兄酿的,一口都未分给旁人。”
还有心情说酒的事。
“花澈你……”
酒壶哐啷一声掉落在酒桌上,子朗话还未说完,花澈就这般在他眼前消失了。
这就是她说的闭关?
溪月看完风卿,正在风谷练剑,她如今愈发能领会花澈神君所说的修炼最要紧的是动心起念,万物为己所用,一招一式已有了花澈神君出剑时的模样,从前是剑随风动,如今是剑起生风,风随剑聚,持剑人占了主导。
溪月飞身一旋,蓄力一剑,一串飘离风谷的云便被剑气齐齐劈开,好半天后才又合拢,晃晃悠悠的出谷去。
溪月很开心,立时便要去寻花澈神君,想第一个同她说,她的剑术小成了。
跑到织云台,织云台无人,想到今日宴客,溪月等不及又往平日里会客的小阁跑去,到时阁内只有子朗神君一人,桌上是倒着的酒壶。
子朗看向溪月,满眼探究。
“见过子朗神君。”溪月行礼。心道这子朗神君为何这般神色,莫不是与神君闹了不快。
子朗心头还有气,未理溪月,越过她径直离开。溪月并不在意,继续满心欢心的找寻。
可这次,她找遍云边谷,也未找到她的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