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月是当真考上了。
说来也有几分运气,本是第六名,只因着那日梳两个发包的小姑娘,唤作灵渊仙子的,在仙考时表现优异,被当日的两位主考官,花山庙的姑婆神看上,带去了花山庙,这才又空出个名额来。
考上了溪月也才从众人口中得知,姻缘部的月老是文职里不算讨喜的,姻缘一事变数尤多,一个不好便要掉香火。
能有多难?
溪月信心满满。
仙榜公布后,溪月领了姻缘部的牌子,得了师姐接引,着她尽快到姻缘部报道。新任月老的考核期限为一年,仍在蓬莱洲上课,待课业考核结束后,方搬去长生殿。
听闻长生殿外有棵巨大的姻缘树,不生枝叶,却结红线,是天道赋予月老们红线仙力的来源,做月老虽不是溪月本意,如今也有些期待起来了。
她犹豫了下此事有无必要向子朗神君禀告,神君毕竟是神君,事务繁忙,不一定顾得上她这个微末小仙,可花澈神君毕竟将自己托付给子朗神君照看,主动禀告,比他自己想起来抽时间过问,或要省事得多。
溪月向来是这般,行动比想法快,脑子还纠结着,人已站在了子朗神君所居的阁楼外。
“李溪月,求见子朗神君。”
她恭谨行礼。
子朗并未现身,只飞来一道缥缈之音,“何事。”
“子朗神君,溪月通过了姻缘部的仙考。”
“嗯。”子朗神君并未特别在意。
“神君,请问花澈神君的命星如何了?”
溪月努力淡忘这件事,装作若无其事的生活着,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相信花澈神君一定可以应对,她是仙中之神,四神君之首,她一定可以。只是心里难免牵挂着。
好半天子朗才回应,语气有些犹豫,“老样子。”
溪月听出了不妥,眼底闪过慌乱,但她知晓,她的能力不足,便是有事也帮不上子朗神君,如此,若多问,会惹得子朗神君不快。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花澈神君失踪,能让子朗神君束手无策。
溪月捏紧手中的剑,“子朗神君,溪月有一事相求。”
子朗果真以为她要问花澈的事,语气十分不耐烦,“同你说过,你当作什么都未发生便是……”
“不是这事,”溪月打断他,“如今的无妄山山神霆霓,是花澈神君信徒,花澈神君香火有异一事,是他先发现的,他尽心尽力,原想凭借此功向神君求情,得个恩典重回仙界,此事乃神君所为实为遮掩花澈神君失踪一事,若无个说法,他身在无妄山,只怕再难寻其他的机会,会盯着此处不放,溪月如今,代为陈情。”
溪月俯身又行了一礼,头低着,等待子朗神君的回应。
良久,子朗神君问道,“你所说这人,原是雷部的仙官?”
溪月连声应着,“是是,正是原雷部的上仙霆霓。”
“你这情陈得正是时候,”子朗道,“这霆霓通过了财部的仙考,财部天上地下的口碑都极好,怕这霆霓犯过事触怒过上颜,正犹豫要不要留用做不了决断,折子方递到本君面前。”
溪月拱手,“子朗神君,霆霓先前所犯之事,是发于善心为无辜之人说话,并非作恶或触犯天规。”
“此事本君会去派人去查,若真如你所说,他便留在财部。”
“溪月代霆霓谢过神君!”
溪月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为霆霓做了件事。
“对了,泉流亦住在黑海峰,本君已嘱咐过她,你二人同出云边谷,要对你多加照看。本君不日要随雷祖出门一趟,泉流是本君的亲传弟子,可以信任,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便去寻她。”
子朗神君的声音渐远,“无事便退下。”
“是。”
回到听海小院,溪月还在想着子朗神君的话,要她有事便去找泉流。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捶打着枕头,“风卿,我要不要去见见泉流。”
说实话,她有些想念云边谷了,想念花澈神君,想念云霜她们,连守藏书阁的仙侍也想得厉害,在蓬莱洲,因着不熟悉,她大多时候是在听海小院内练剑,便是闲下来,也没有相识的人,去逛不是太自在。
风卿话少,几乎不主动说什么,可溪月是个很喜欢说话的人。
好好好,她都有些想霆霓了。
若是有个同出云边谷的姐妹可以聊聊过往,溪月捂着心口,那一定会很开心的。
“风卿,你说,我要不要去拜见泉流上仙?”溪月抱着枕头,“你不知泉流上仙吧,她从前也在云边谷,对我很是照顾,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不知她是否介怀。她如今都是子朗神君的亲传弟子了,好厉害。”
“……”
还未等风卿回答,溪月便起身从桌上拿了两个仙桃,往门外去了。风卿跟在身后,走了几步见溪月没有等他的意思,便化作她手上的银镯。
说来如今子朗神君施法掩盖了他的真身,轻易探不出的,风卿却还不习惯在旁人面前以人身示人,只在溪月面前自如些。溪月亦无所谓,只要他舒服便好。
听海小院后边有条小道,顺着往上走走,浪声便小了,天色也开明,绕过一弯无字石壁,便是泉流居住的小殿。
居然隔得这般近。
隔得近,却又不会打扰到对方,子朗神君该不会是因着泉流住在这儿,才将她安排在这儿的吧。倒是很有可能。
若早些知晓就好了,她很该先来拜见过泉流上仙,打个招呼,以全故旧之礼。
殿门是开着的,瞧着周遭冷清的模样,应是没有仙侍。不过泉流在云边谷时便喜静,有时她话说得多了,泉流便会走神,没在听的。
可她一直是那般的好性子,听得走了神,也不赶她走。
在殿外溪月便弯身拱手,“李溪月,求见泉流上仙。”
这一礼行得极长,溪月的腰都有些酸了,原以为是无人,正欲起身,却听得殿内有琴音传出。
琴音淡雅疏离,一如泉流上仙其人,这曲子溪月也认得,唤作前缘尽。
前缘尽,莫相寻,风月如旧,看我如新。
相逢亦不识。
溪月心下一沉,看来泉流上仙的确介怀花澈神君收她为徒一事。
既不愿见,溪月也不好再打扰,拱告辞手道,“那溪月退下了,愿上仙安好。”
行完礼起身,抬眼却见一身紫衣的泉流站在殿门内,面带嗔怪,“怎么,说一句安好便忙着走。”
溪月有些不知所措,“泉流上仙,我以为你……”
泉流出殿,上前挽了溪月的手,“进去说。”
进了殿,四下十分空旷,陈设简单,殿门正对着一串连排外推的窗户,窗下是凭栏美人靠,望出去,能看到冥海之外的东海。
那是泉流的家乡。
“上仙方才所奏,可是前缘尽?”溪月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于一些事上十分敏感,确信方才并未感觉错,泉流是想告诉她什么。
“是。”泉流道,“这首曲子是我们一同看凡间戏本时誊下来的,前缘尽,莫相寻,风月如旧,看我如新。”
“对……”
“看我如新的意思,不是两个人重新相识的意思吗?”泉流望着溪月,有些疑惑。
“……对不住了泉流上仙,溪月没读过多少书,以为这是相见装作不识的意思。”
泉流听了溪月的话掩面笑了下,“不管书上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却是,若从前有不快,尽可重新认识一遍,忘却不快。”
泉流如此坦然,溪月便也将话摊开了说,“所以泉流上仙,确是因花澈神君收溪月为徒一事,心里有疙瘩。”
泉流拉着溪月的手带溪月坐下,“我守了花澈神君千余年,若只是我自己私心想着,这般会打动神君,让神君在想要收徒时先考虑我,后来她收了别人便也罢了,反正我闷在心里。要紧的是,所有人都这般觉得,我的族人,仙界的人,甚至云边谷内除花澈神君以外的人,都这般觉得。”
“这般情况下,神君选了你,我便成了笑话。是生气的,后来想想,生气的倒不是神君收了你,也不是因着你生气,是生气自己不敢面对旁人的眼光,也未达到族人的期待。”
“如今我也很好,是子朗神君的亲传弟子,日后也会有个好前程的。倒是你,你同神君怎么了,怎会突然赶你出谷?”
溪月瞧着泉流的模样,很是真诚,感动于她吐露真话,握紧她的手,“泉流上仙,谢谢你不怪我。”
“好了,比起这个,我更想听你如何被突然赶出谷了。”泉流玩笑道,“说出来,就当缓解我当日的不快了。”
溪月低眼轻笑,心里很开心,太好了,眼前的还是当日温柔善解人意的泉流,便道,“泉流上仙应是知晓的,我远达不到神君的标准。”
“那也是,”泉流点头,“我这么多年的修为尚且没达到呢。”
“溪月,从前我好不容易盼着你改口,叫我声泉流姐姐,如今又成泉流上仙了。”
“是,泉流姐姐。”溪月不管不顾的倾身过去抱了泉流一下。
泉流一愣,又回想前,这姑娘从前也是这般的,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很容易让人与她亲近。
“日后在蓬莱洲遇到什么事,有我在,有事尽管同我说,知道吗?”
“知道了泉流姐姐。”
溪月一滴未忍住的泪蹭到了泉流的紫衣上。
她爱云边谷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