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特等,报告所写内容中,有一项是关于郑副的赔偿款问题,我们不能理解。”
林光霁扶靠在沙发背,来回翻看着手中资料,一时间不知如何继续表述自己的观点:
“我们不认为有什么赔偿能够让他一年赔付三到五万,连续赔付六年还没能结束。”
“这也是我联络你们的原因所在。”
蛇虺轻叹一口气,略有些苦恼:“叶准特等,这件事由你来说明,尽可能的详细。”
“我明白了,蛇特等。”
画面内,猰犬跟随其他队员准备一同离开会议室,却被叶肆转身喊了回来,关起门扉一并坐在电脑前。
二人不知交流了什么,原本一脸不悦的猰犬忽地集中起精神,拿起手边文件迅速翻看起来。
“这件事发生在六年前,各总域皆尚未设置代号15部门,所有涉及人类和勿忘的案件皆由公安负责的时期。”
“那时前辈还在担任刑侦一队队长,我是他的队员之一,与他一同侦办大大小小的刑事案件。”
叶肆眼睫低垂,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
“在进行抓捕行动中,身绑炸弹的犯人劫持了一名约莫七八岁的女孩,站在二十多层的楼顶要往下跳。”
“当时支援尚未抵达,形势所迫,前辈不得不只身上前对峙,我们几名队员就在他身后待命。”
“但前辈走上前才发现,那名劫持人质的敌人正是他手下的一名队员,我们的队友。”
“若是那名队员背叛了我们,倒还好说一些...”
“可他偏偏是被派出去的卧底...”
说到此,叶肆抿了抿嘴,眼中流转过一丝郁结:
“那种情况下,我们只知晓四下有其他敌人潜伏,却尚未得知具体方位,除了拖延时间等待支援,根本无从采取任何行动。”
“而约莫五分钟后,那名卧底忽然打手势示意前辈击毙自己,以救下女孩,我们也收到他所潜伏组织的直升机在逼近的消息。”
“但...各位都知道,前辈最重情重义,不会弃队员于不顾,一定会想办法救下所有人。”
“前辈确实开了枪,不过子弹是沿着卧底和人质身体之间的空隙擦过,目的是将固定在他身上的炸弹绑带打断,给我们所有人一瞬行动的机会。”
“虽然人质和卧底都受了伤,但被我们及时拽了回来,躲避过敌人的扫射后获救,炸弹也崩解于半空,仅炸毁了些许玻璃,并未造成人员伤亡。”
“可那个女孩毁容了...脸上有一条五厘米长的伤口,愈合后的疤痕很明显。人质的家人对女孩受伤一事耿耿于怀,三番五次来到局里骚扰前辈,还在正门拉横幅,到网络上发布信息,歪曲事实。”
叶肆将报告打开,展示出其中的案卷:
“这件事在当时影响并不小,我们也已经对他们采取过强制拘留措施。但对方反倒是拿被拘留的这件事继续发酵,引导不正确风向...”
“致使许多不明所以的人通过非法途径获取并公开前辈的个人信息,向上面发送匿名邮件进行举报,还在私下里干扰前辈的正常生活,泼油漆写侮辱性字眼什么的都是轻的...”
“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前辈付出了远比那一道疤还要惨痛的代价,却还狠不下心,说那孩子毁容确实是他的错,这么明显的疤痕在未来肯定会给她带去不小的困扰...”
“就这样,前辈在一年内前前后后赔偿了近五万元,让那家人带孩子去祛除疤痕,一句话都不给自己辩解...”
确认过其中内容,连身为心理学家的林光霁也无法揣测,郑毅在当时究竟是抱着何种态度选择的和解。
“靠...郑副再心善也得有个限度吧!”
原本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冉煦也愤怒起身,夺过姜雪晴的电脑,一一扫视过她调查到的内容:
“各位,才五厘米啊,五厘米!都没林狐狸前几天挨捅的那刀长!他们矫情个屁啊!”
冉煦用手在面前比划着,满是难以置信:“三十万?换到郑副身上他都能当世界首富了!妈的谁家小皇女啊真是...”
姜雪晴抄起枕头就拍在了冉煦脸上,一边在人的挣扎下死死按住,一边捋顺着他的头发作为安抚:“嘘...隔音差,乖啊乖啊...”
“我也感觉...!”
“你感觉一下豆腐脑还热不热,趁热喝。”
见猰犬也要暴起,叶肆从手边拿起杯装豆腐脑递给猰犬,在人不解的眼神中迅速接起话题,继续说道:
“在赔付后,那家人依旧不依不饶,说孩子后续治疗费用也得前辈负责,必须恢复到一点疤痕都看不出来那种,还有各种精神损失费,误工费,不赔就继续骚扰,又哭又闹。”
“琼琼那时候也就刚上幼儿园,正是劳心费神的时候。前辈的前妻,也就是琼琼的生母喻茶,本来就没有工作,再加上前辈为了赔偿那家人,不得不把已经买下的房子卖出去,已经与前辈提出了离婚这件事。前辈又受到舆论影响,在工作上频繁出错,不久后便被停职了,家庭一下坠入谷底...”
“......”
叶肆忽地表情复杂,好似在纠结如何继续阐述接下来的事情经过,只怕是不容乐观。
“喻茶与郑副离婚的原因不止这一点,是吗?”林光霁眉头紧皱,如此诱导道。
“是的...不止这一点,但请各位知晓后不要在前辈面前提起这些事...”
“我们明白,后续我也会考虑对郑副进行适当的心理疏导。”
既然是林光霁做出的许诺,叶肆没理由不安下心,点点头说明着:
“曾经有一群人,在夜半时将前辈的家门撬开,以惩恶扬善为借口公然窃走前辈家财物,还手持甩棍打砸家具,毁坏设施。”
“前辈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仅靠自己一人根本没办法打过他们,被反制在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喻茶被...琼琼也险些...”
叶肆:“......”
听闻,几人肉眼可见的染上了怒火,冉煦更是暗骂一声便摔门离开,不知去向。
叶肆懊悔不已,愁眉不展道:
“那时我们几个队员放心不下前辈,就想着在任务完成后去前辈家楼下守一守,以防万一。”
“但我们刚下车,就看见前辈家亮着灯,悬挂窗帘的滑道已经掉了下来,半卡在窗边。”
“大家感觉不对劲,马上冲上楼,把那些人全部逮捕,送前辈和他的家人去医院,所幸没有什么大碍。”
“最终,喻茶以忍受不了这种屈辱的生活为由,同前辈办理了离婚,跟随一...姓袁的富豪离去。”
“呵,原来早就找好下家了啊,恶心玩意,难怪能说出那种屁话。”
猰犬嗤笑一声,不顾叶肆阻拦快步走出门去,把人急得小跑追上,一边用力扯着一边大喊:“伟光!小齐!把审讯室反锁上!”
“叶队,我只是去抽个烟,不用这么紧张吧...”
“让林专家鉴个谎再去。”
“是谎言哦,回来吧,蛇特等有问题要问。”林光霁附和道。
“叶准特等,你刚刚说那个人姓袁?不是魏征?”蛇虺甚是不解。
“是的,喻茶早在与前辈结婚前就已经多次更换伴侣,而且还存有着难以计数的诸如第三者这一类捋不清的关系。”
“她也已经表明,当时与前辈结婚的原因,是因为看中了他在局里担任一队队长的职务,说不定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帮助其他那些...情夫,行个方便。”
“就连琼琼...都是她用来抓牢前辈的手段之一。”
叶肆长叹一口气,摇摇头继续说着:
“只是她没想到,前辈虽然看起来人憨厚,但太过正直,从相识到离婚这几年间,根本没给她任何机会。”
“而且...琼琼险些被伤害那时,就是她一手促成的,以便能够借助这件事和前辈离婚。”
“啧。”
姜雪晴砸了下嘴,把电脑重重放在程暮寒面前,仅是用手指示意过她所调查到的全部信息,便也快步走离房间,跑去沙滩边买上几份冰沙,躲在太阳伞下一边生闷气一边吃着。
“当时...在审讯室的大家也像小雪晴一样,全都被喻茶激怒了。她却不以为然,说这是上天赐予的谋生手段,总有人愿意为了吃点漂亮的去多花上几个臭钱。把猰犬气的都要去掐死她了...”
叶肆从猰犬手中接过文件,在上面签好字,堆叠到了桌边,微转屏幕向几人示意数量之巨大:
“我们的调查也因为她,在一瞬间工作量翻了数倍,更何况魏征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程暮寒:“......”
“卧底的那件事,后来情况如何?”
林光霁坐去程暮寒身侧,翻看着姜雪晴调查到的资料,摘取出其中有价值的信息整理到思维导图之中,将这一相关词条合并起来。
“后来...他因为伤势退队,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也就一年时间...被那个组织的残党找到,硬生生给打死了。”
似是回忆起那时发生的事,叶肆霎时间脸色煞白,嘴唇也没了血色:
“他的指甲和牙齿都是被直接拔掉的...还有骨头...是被锤子一下一下...逐个关节敲碎...”
“人已经...看不出来样子了...”
林光霁:“......”
“短短一年时间,前辈的家庭破碎,父母接连去世,琼琼身体状况不佳,他又背负着赔偿款。再加上我们队友的意外,前辈送完人之后,便将他高龄的父母接回了家,当做自己的父母去照顾...”
“就...事情都结束的一瞬间,原本对工作总是充满着热情的前辈被彻底击垮了。”
叶肆双手攥拳,心有不甘:
“上面还以前辈适应能力强,经验丰富为借口,逼迫他服从调去当时新设立的ZT15的决定。”
“就像是一锤定音前辈的罪行一般,把他独自一人推到了风口浪尖...”
“虽然说这样确实能顾全大局,稳固住民心,但前辈曾做出过那么多贡献...”
当下,叶肆即使满含怒火,也不能以个人私心去过多评判什么,更不能因为一次他人的不正当处理去明知故犯那些不可打破的规则。
几人身为总域成员,自然是明白的,便只是点点头表示知晓。
“前辈来到ZT15后,独自一人与ZT17接洽工作,扛起所有侦办对勿忘案件的压力,手边连个队员都没有。”
“即使我们几个为前辈讨回了公道,完成手中工作后在熊特等的带领下跟随前辈脚步一起来到了ZT15,但流言蜚语依旧难以消除,对前辈造成的伤害时至今日都根本无法弥补...”
似回忆起过去那段艰难时光,叶肆潸然泪下,哽咽道:
“谢谢程队,是您将前辈打醒了,让他能够在ZT17继续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对于当时阻拦您的那件事,我很抱歉。”
“没关系,那时的我也有些过激了,可以理解。”程暮寒轻叹道。
“打醒...了?”林光霁略有些疑惑。
“嗯,程队那一拳的威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抗住的。”
郑毅推门而入,坐在沙发边打了个哈欠,看着画面内试图将自己藏匿起来的叶肆爽朗一笑:“怎么,臭小子,背着我嚼舌根被抓现行,感觉不好意思了?”
“抱歉前辈...”
“唉唉唉,道什么歉,玩笑话,快把眼泪擦擦。”
郑毅轻叹一口气,略有些无奈:“怪我愣货一个,干过这么多傻事,现在为了侦破案件还都得全翻出来,不够丢人的。”
“那会儿我不是自己在ZT15干吗,工作压力挺大的,琼琼也跟着我受罪,天天总域幼儿园两点一线的跑,回不去家好好休息。”
“我就想着,反正烂命一条,不可能混的更差了,就往死里干呗,多赚点绩效奖金什么的,最起码让琼琼能和其他小孩儿一样,看着喜欢的衣服就买,碰到想吃的想玩的就干,别像现在这样,连花个二三十块钱都犹犹豫豫的。”
“结果就是这么一莽,差点把自己小命莽没了。”
见郑毅一脸歉意,程暮寒摇摇头,轻拍人肩安慰着:
“那场抓捕行动的目标是DS级勿忘,但郑副刚接触相关工作不久,并不清楚DS级的危险程度究竟如何,依旧按照他以往执行任务的习惯,独自探查现场环境。”
“所幸郑副作战基础扎实,与那勿忘持续肉搏了数个回合,一直拖延到我和冉煦赶到,将任务顺利完成。”
“只是当时的负责人不三不四,泾渭不分,竟然要求郑特等在任务完成后直接去他办公室,劈头盖脸挨的一顿骂,还不允许我们为他检查伤势,说这是愚蠢的代价。”
蛇虺掩面嗤笑一声,眉眼里满是杀气:“原本,我只是想吓一吓他,便拜托岑黛帮忙特制了一杯茶,在人来访ZT17时给他添上。”
“不曾想,他不仅不顺着台阶下,还不给我和岑黛留面子,当着全ZT17成员的面说,我们二位队长培养出了两个和我们一模一样的祸害,就知道给人添乱,还差点害死ZT15唯一的成员。”
“所以,在程特等和冉特等暴揍过他之后,我利用奥特瑞,把他挂在五楼窗外暴晒了一上午。也因为岑黛的那杯特制茶饮,你们窗下那片花园一直都长的相当茂盛。”
“最后,喜提四份停职一周。”蛇虺愉悦道。
“哇...难怪我刚入队时那么闹腾,也只是挨了几条处分,原来大家比我还过分。”林光霁嘟囔道。
“没有什么问题是一个过肩摔解决不了的,我和岑黛也很赞同程特等所说的至理名言。”
看着程暮寒躲闪的眼神,蛇虺忍不住轻笑一声,继续问道:
“后来呢,你们间发生了什么?我也很好奇。”
“后来...那个负责人把我骂的有点怀疑人生了,自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发了好久的呆,觉得是该辞职了。”
“ZT15没人也没办法,这个部门在当时确实处境比现在要尴尬的多,要怪就怪那个负责人不当人吧。”
郑毅长叹一口气,苦涩一笑:
“我这人行动力强,当时就开始写辞职书,但反反复复写了快一沓草稿纸,最后都团巴团巴扔了。”
“真不甘心。”
他望着自己满是厚茧的手,上面数不清的疤痕大大小小错叠,明明这些在曾经还是让自己自豪的存在。
“老子破获的案子数不胜数,大大小小的荣誉挂了一墙,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又为什么因为一顿毫不在理的骂去选择辞职,现在想想都觉得郁闷的慌。”
“但在当时,我就只觉得,我不适合再走这条路了,不但保护不到任何人,反而还害人。连枪都开不了的家伙,难怪他们都要往出推。”
“明明我也风光过的...”
说到此,郑毅忽地释怀一笑,摸索着下巴的胡茬意味深长道:
“虽然不知道程队是怎么找到我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当时听见门外有人吵,还有琼琼的哭声,第一反应是我忘看时间接孩子了,第二反应是小叶帮我把孩子接回来了,第三反应是有敌袭!”
“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门被踹开了,没等我抬枪,就被一拳揍到了脸上。”
“实打实的一下子,我感觉这侧的脸立马就肿了,耳朵也嗡嗡的,屁都听不见。”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又听清程队在冲我喊着...”
“别把自己看扁了!郑毅!”
他竖起手指,在程暮寒面前目光坚定:
“就这一句,让老子在知道程队你组了队伍后,义无反顾的跨部门提交了申请,磕上老命也得跟着你干。”
“无论是旧案还是MAL,一是为了Dye,二是为了琼琼,三是为了世界和平,你郑副绝不打退堂鼓!”
“好!”
郑毅的霸气宣言点燃了猰犬一腔热血,在视频那端犹如海豹拍肚皮一般鼓起掌来,被叶肆关闭麦克风强行打断,免得吵了几人的耳朵。
“既然如此,先把酒戒了,回去休息。”程暮寒冷不丁道:“别想狡辩,烟味盖不住,琼琼有我们照顾,去睡。”
“得嘞,你们忙。”
郑毅挥挥手走出房间,惹的程暮寒轻叹一口气,略有些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