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烬余夜 第42章 Chapter 42

灯火闪烁，夜幕降临，城市的孤独与窘迫犹如片片鳞次栉比高楼，裸露于冰冷空气，哀哀于昏黄残红，掩映于匆匆暮色，困苦于清醒无奈。

“唰——”

谁人身着一袭黑衣，踩着血色月光快速奔过高楼天台，犹如夜猫般纵身一跃，跨过深不见底的小巷，翻滚落地快步起身，继续前驰。

身后追兵不断，那娇小身影却愈发灵活，轻松躲避开袭来的攻击，绕过面前的堵截...

直到面前是一片宽阔的路口，他再也无处可逃。

“放弃抵抗吧，伪装者，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那捕食者愈发逼近，张开双手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享受起猎物的恐惧：“道明姓甚名谁，哪家勿忘派别，我说不定会让你死得干脆些。”

它的手渐渐前伸，拢住伪装者的脖颈，强迫他抬起头，直视自己的双眼。

“......？”

忽觉异样，那勿忘贴近伪装者的侧颈微微一嗅，令人意外的香气霎时间扑来，它明显一怔，后退了几步。

“你...不会是...”

伪装者从容转身，那藏匿在银发下的耳坠隐隐发亮起来。

下一秒，群鸦于黑暗中崩解，如飓风般向着面前几只勿忘袭去。

反应快的勿忘试图用能力击溃几只，却不曾想被瞬间穿透身体，仿佛坠入梦境般，一阵头晕目眩的失重感降临。

天地颠倒，日月交替，直到清醒，他们才看清那轮皓月之前，来者究竟何许人也。

“你刚刚说，让我怎么死？”

漆黑发丝下，于勿忘而言再熟悉不过的狐狸面具明晃晃显现在面前，那勿忘却避之不及，被走来的身前人一枪崩穿头颅。

仅是瞬间，残破的脑壳如同一汪泉眼，连带着些许组织物，四下飞溅起腥红血水。

“啊...不好意思，走火了。”

他举起双手，一副无辜模样耸耸肩，收起来了奥特瑞，缓步走向面前那些刚刚还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勿忘们。

“既然已经留下痕迹，那就只能拜托各位以更加体无完肤的姿态去往彼岸了，免得我没办法和我的同事们交代。”

说罢，他打了个响指，不过眨眼间，几只血手于黑暗中冒出，将其他勿忘紧攥，捏碎，随后消匿于半空。

待四下落寂，伪装者取下狐狸面具，那名为十一的标记再度张扬的重现于眼下。

“百手，去那边帮雯，他们几个派别之间的交易物不重要，抢不到就毁掉，注意安全。”

影子中，一血手似告别般挥动了两下，便再度潜入黑暗。

他仰起头看向残缺明月，脸上所沾染的墨绿血液却渐渐渗入伤口，在一阵刺痛后彻底消失不见。血色瞳孔中流转过一丝悲伤，兀自摇了摇头。

“已经无法辨别我究竟是何种存在了吗...”

“下雨了？”

忽觉被液体淋到些许，过路人纷纷抬头，却只感四下血腥味愈发浓厚，连那雨水都黏腻起来。

不对！

人们互相看着彼此，这才知晓那雨究竟是何物，霎时间迸发此起彼伏的尖叫与哀嚎，久久不能停歇。

林光霁坦然自若的缓步穿过人群，坐去不远处一家地摊前，褪去满是鲜血的外套，取出通讯器佩戴在手腕。

“你们ZT17可真够忙的，大晚上也休息不到。”

身侧人将耳边长发束起，冲着远处的人喊道：“老板，可以烤上了，顺带来提啤酒。”

“得嘞！”

林光霁轻叹一口气，接过她手中的肉串，用筷子逐一撸至碗碟中，擦净手才肯吃起来。

“这习惯，和你们程特等一模一样。”对方打趣道。

“杨记者，我们不过是打了几次照面而已，应该还没有亲密到，能够谈论这种话题的程度吧？”

杨术听闻一怔，随后便爽朗一笑：“怎么了臭弟弟，心情不好？”

“原本还是不错的，但意识到某些事后，不太好。”

“......”

不过几秒，杨术便将老板送来的啤酒启开，推到林光霁面前：“管他呢，今天不是说好来陪姐姐喝酒的吗？”

“你心情也不好，我知道。”林光霁将酒推回：“一口倒，恕我拒绝。”

“唉...我可算是知道其他同僚为什么会这么怕你了。”

见眼前人儿态度坚决，杨术叹了口气，收起那副故作坚定的模样，认真起来。

“林专家，离开ZT总域吧。”

她灌下一口啤酒，似有些愁苦：“如果你还在纠结那些被忘却的事情，应该不难发现，藏匿在你身边的种种异常。”

“何况，也没必要再卷入几个普通人了，不是吗？”

杨术指向谓何已然不言而喻，林光霁点点头，并不否认她的建议。

“看来杨记者不打算与我辩驳那份无由头的猜测。”

“既然是林专家提出的，那便不是无由头的。”

她从手边挎包内取出一份笔记本递与林光霁，继续说道：“小心身边人，你无法保证他们百分之百与你同一战线。”

“杨记者也是一样，不可轻信其他人，包括我。”

“......？”

“我知道你们见过面，不然你也没理由约我出来，妄图借此打破我的计划。”

杨术听闻明显一怔，眉头紧皱，张张嘴却又把想说的话重新咽了下去。

毫不意外，自加入总域那时起，身边的熟人越聚越多，各怀鬼胎，尔虞我诈。

林光霁淡淡扫视过她的表情，继续回应道：

“如杨记者所说，在这件事上，我确实没必要卷入几个无辜人。”

他将笔记扔回，瞥了眼杨术身后的人群，忽地拿过酒杯倒上浅浅一底，轻抿一口啤酒，霎时间脸颊微微泛红起来：“但事实上，是他们自己决定走入这盘棋的，我也不过是阴差阳错，被邀入其中罢了。”

“而现下我所做的一切，一部分是出于长久以来渴望得到容身之所的私心，也有一部分，是为了保护好暂为队友的他们，以便以‘林光霁’这个局外人身份去更加接近那份沉寂许久的真相。”

“身为记者的你应该比我清楚，在混乱局势之中，重要的往往不是站在身边的可信赖之人，反而恰恰是毫不相干的旁观者，不是吗？”

杨术点点头表示赞同，但眉眼里却满是止不住的担忧与不解：“尽管在未来...被公之于众时，会加倍伤害到他们？”

“不过阵痛罢了，这可是我们人生的必经之路。”

抬眼望向眼前人，杨术那副犹豫的表情似乎在定夺接下来的话语。

可林光霁并不打算给人任何验证猜测的机会，便将酒杯填满，再抿一口，以最后的理智继续说道：

“至于你所说的异样，我并不急于发现，也不该这么早的发现。”

“毕竟，在我看来，无论何种情况下，若非一方失去战意，区区几步便可定夺输赢的局势，只会是因为那背后还藏有难以预估的陷阱，正在等待棋手继续为之博弈，直到一方落败。”

林光霁微微侧头，撑住脸望向愈发走近的来人，双眼迷离：“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能打破平衡，离开ZT总域...”

“棋盘...会变得支离破碎...举步维艰的...”

说罢，他一阵头晕目眩，“咚”的一声倒在了桌面上，把杨术吓的一震。

“十...”

“林顾问？”

刚刚同姜雪晴几人赶来现场的程暮寒收起奥特瑞，从杨术身后快步跑来，半跪在桌边确认着林光霁的状态，轻抚那泛红额头满是担忧。

“啊...”

杨术把尚未喊出口的名字瞬间收回，看向身侧人微微颔首：“程首席您好，工作辛苦。”

“嗯，他喝酒了？”程暮寒头也不回的询问道。

“是的，林专家似乎有些疲惫，又不胜酒力...”

“知道了，我送他回去。”

程暮寒动作轻柔的拽出凳子，像抱孩子一样将人托在怀里，按住耳麦道：“冉煦，滚过来，林顾问已经完成了对勿忘作战任务，接下来交给ZT15。”

“懒死你得了，走两步的事，非得用通讯器装一装。”冉煦大步流星，坐在杨术对面，毫不在意的拿起肉串继续吃起来：“我们小狐狸专家给你添麻烦了，这顿程暮寒请，可劲吃，吃完我送你回家...”

见趴在程暮寒肩侧的人儿仿佛借着酒劲撒娇一般，蹭了蹭毛茸茸的脑袋，被人轻轻的贴了下脸作为回应，杨术这才明白，一开始拒绝喝酒的林光霁为什么忽然又端起了酒杯。

换做我...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后，肯定也会舍不得啊...

......

“程队...你用的香水是哪一款呀...”

林光霁躺在车后排，抱着程暮寒的制服晕乎乎道：“闻起来有些发辣，但不刺鼻，我很喜欢这种味道...”

从后视镜里瞥见人儿那副傻笑的模样，程暮寒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我朋友父亲公司的产品，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带给你。”

“不行不行，程队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自己去买就可以。”

林光霁不喜欠人人情，即使是收到礼物也会想尽办法等价偿还，若是在尚未得到允许的情况便擅自送给他，只怕是好心办坏事，给他增添不必要的负担。

程暮寒稍作思考，轻叹一口气：“如果是日常使用的话，我并不建议你购买这款男士香水，毕竟你与人交流的频率远高于我，这种小众香水气味会有人不喜欢。”

“哇...程队懂的好多，那我应该用一些柔和点的吗？”

“我会先让他准备些小样送来，等试过后再购买即可。”

趁着红灯，程暮寒划动着手机，打开一聊天界面，发送着他的需要：“至于我所用这款，就当是对你近期没闯祸的奖励，后天集合时会带给你。”

听闻，那双发闲的眼睛忽地明亮起来，望向程暮寒兴奋无比：“那我要把它喷在枕头上，这样就再也不怕做噩梦啦！”

噩梦？

回想起林光霁近期的表现，程暮寒隐隐担忧起来：“你最近的睡眠质量似乎不佳，黑眼圈越来越明显了，是因为噩梦吗？”

“没关系的，不过是事情有些多，最近阴雨天也太频繁的缘故，天晴就不会啦...”

他的声音愈发细微，仿佛要睡着一般：“人的情绪也会受天气，季节等日常事物影响，而且影响力不容小觑呢。”

程暮寒轻叹一口气，轻声回应道：“噩梦说出口就不会成真了。”

“啊——这个传言我知道，也是利用了心理学知识嘛。”

仿佛肌肉记忆般，林光霁即使已然睁不开双眼，也下意识的解释起来这一现象：“追根溯源...还是当事人找到了某一种压力的发泄口，不再纠结惦念什么，自然也不会心惊胆战的焦虑，从而睡得安稳啦。”

“嗯。”

林光霁：“......”

程暮寒的简单回应仿佛是在静待下文一般，林光霁短暂沉默后，试探道：

“程队，其实...最近，我总是在梦见同一个场景...”

......

透明观察室，被磨去棱角的家具，不合季节的被褥，无人察觉的心意。

唯有谎言，才能避过这常亮明灯，终日藏匿于黑夜中。

那孩子孤身站在最高层，望着脚下嬉笑走离的孩童，低头甩甩双手上的链条，缓缓跪坐在地。

“十一...想要...笑...”

他那双稚嫩小手按在墙面，轻轻推动。

“想要...有朋友...说说话...”

忽感鼻尖一酸，他茫然的擦了下脸，看着手心渐渐温凉的泪水，心脏隐隐作痛。

“想要...”

“爱...”

十一痛苦的蜷缩起来，一动不动，无人闻，无人寻。

直至一滴泪滑下，猝不及防间，身下玻璃破碎完全，划破白皙肌肤，剖开血肉，刺入脏体，将他消散于飘渺，藏匿于尘埃。

鲜血在深红警报中垂落地面，化为一潭血海，汹涌波涛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拍打过那依旧瘦弱的身躯。

“都在说谎...”

林光霁紧抱手中宽大的作战制服，试图将自己藏入其中，却越坠越深，身体冰冷到动弹不得。

深渊巨兽再度浮现，迫不及待地张开血盆大口，静待猎物放弃挣扎，堕落于片刻欢愉。

“根本就没有人会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