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烬余夜 第2章 Chapter 2

公交车缓缓启动，窗外那透明隔离壁随着飞驰滚轮逐渐化为残影，连同其外部废墟愈发模糊不清。

林光霁习惯性坐到最后一排，从背包里拿出市面上广为流传的心理学方向书籍，一边翻看一边修正其中不严谨说辞。

于他而言，这是消磨时间最好用方法。

不过几页翻动间，公交车内人头攒动：

默背课文的学生，步履蹒跚的老人，疲惫倦怠的上班族，刚结束夜班的工作者...

四下扫视，林光霁观察着每个人细致入微的表情及动作，从人们的交流中捕捉着具有价值的情报。

小到一个人名，大到一份八卦，皆可成为在未来某刻必要之时，为他所用的棋子。

猝不及防，林光霁右眼底微微抽动，车内深灰气氛中穿插进几缕猩红，渐渐蔓延至身周。

天色渐明，路灯熄灭，车辆驶入桥下，周遭环境却于黑暗中一瞬闪烁。

不动声色合上书本，穿起手边外套，林光霁抚上侧脸黯黯发光耳坠，刹那间铺天盖地的血污袭来——

满载的公交车停滞于路口，阻断了来来往往的车流，嘈嘈鸣笛声夹杂谩骂，呈现环状围绕在五米开外之处。

“这什么司机！能不能有点素质！”

“坏路中间了？交警还没上班呢吧。”

“快右转，这么下去一会儿就得堵死，不然要迟到了。”

“三...”

一众抱怨中，与众不同言语传来，如黄昏将至，如丧钟即鸣。

陌生人的倒计时尚未结束，公交车却于瞬间爆炸。

“轰——！”

只见那灰白色身影灵活逸出死一般囚笼，与袭来的数只血色鬼手周旋，跃至天空系数击毙。

烟尘散尽，手中漆黑色狙击枪一同消失不见。

林光霁摘下兜帽，稳稳站在了远处的信号灯下，淡淡望向眼前遍地狼藉，偏偏始终无法忽视那愈燃愈烈的熊熊火焰...

烦躁。

远处危险气息消匿，林光霁微微侧头，瞥向后方身影，警示来者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不错，我姑且认可你的实力。”

语调上挑，掌声稳重，想必这位陌生人身位不低，才会这般展现自己的满意。

“欢迎加入稚鬼，我是ZT分支派别首领，DS级勿忘百手，合作愉快。”

林光霁：“......”

毫不意外，首领一位，但这句欢迎加入...

不过一秒，林光霁迅速理解当下情况，而无论如何，沉默都会是最好的回应。

“新人，不要这么高冷，轮到你自报家门了。”

它虽说着桀骜不羁的话，却满面真诚笑意。

三句话，林光霁已然彻底看透这个人...不，这只异种，究竟性情如何，便淡淡回应：

“我记得稚鬼这一勿忘派别应该长期活动于K次域才是，什么时候有了ZT分支的？”

“前不久，只是ZT次域的勿忘不多，都被赶尽杀绝了，所以流传度不广，你们还没听说而已，不用这样警惕。”

百手在衣兜里翻找着什么，忽的拿出一颗糖，呆呆看了眼，递给林光霁，继续翻找起来。

“我儿子喜欢吃这糖，每次都塞给我，老婆也说是吃了会开心，分你一颗。”

轻盈且真诚的好意，这是名为勿忘的异种中难能可贵的情感。

林光霁微微颔首表示感谢，接过，仅是装作一副准备撕开的模样，在百手扭过头时默默装起。

不能掉以轻心。

“喏，我们派别的徽章，还有身份象征的耳饰，这下相信了吧？”

对方展示出一枚六边形银饰，林光霁一同看向他耳廓上不规则火焰形状银质耳夹，点头表示认可。

百手的表情亦挂上一丝欣慰，操纵着血手从远处撕扯来一鲜血淋漓断肢，一分两半递与林光霁，得意洋洋：

“毕竟我们是这些勿忘派别中数一数二的存在，想加入的勿忘数不胜数，你这样优秀的更不在少数。所以我们BOSS才决定，在ZT次域设置一个分支据点，以吸纳更多后备力量。”

“来一口尝尝，不死不活的人类肉质正好。”

新情报，林光霁甚是满意，表情却依旧波澜不惊，在接过的同时顺理成章的提出疑问，以获得更多有价值信息：

“在ZT次域设置据点的风险度很高，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合理的分析与怀疑，毫不畏惧身份差的提问，林光霁百试不爽，对方亦更加满意几分。

“这是肯定的，我们也知道ZT总域内有一支弑神队，四个冥谪就能随意杀穿任何据点，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虽然有风险，但若是坚持下来，收益绝非一丝一毫。”

百手一副无奈模样摊摊手，向林光霁展示他的圈养理念：“在他们冥谪的庇护下，这里的人类毫不顾虑死亡的威胁，自然会是天底下最美味的存在，苟且偷生也值了。”

风险并不代表高额回报，很有可能是一损俱损的毁灭。常年行走于刀尖之上，林光霁自然是明白的。

“用普通食品充饥更安全，但入不敷出是唯一一大缺陷，可以用BX交易弥补。”他如是说。

BX，全称Bio-Extraction，是一种由勿忘自主提取任意生物组织，并售卖给某一佩有狐狸面具的神秘人，从而达成的秘密交易形式。

人类对此一无所知，却是勿忘人尽皆知的高回报渠道。

据传言所述，该神秘人名为“北极”，真实身份或是某科研机构成员，虽为人类，却能够使用勿忘能力，因此并不惧怕勿忘这一异种。

而他也曾公开解释过，所有生物组织皆用于正规科研项目，来源保密，不存在其他非法因素风险，所以在部分勿忘群体中享有极高声誉。

只是，其最终目的依旧是为了抹消这一名为“MAL”的精神疾病与心理疾病异合而成的精神产物病毒，导致人类异变为“臆想型”高智能永生体异种“勿忘”的罪魁祸首，造福人类。

毋庸置疑，那与勿忘的生存理念背道而驰，若不是生活所迫，绝非首选。

但，就一般情况而言，这无疑是合理的建议。

百手也赞同点头附和林光霁的提议，只是一副无奈模样补充道：“我不否认这一点，可惜我的勿忘本体体型可比你大多了。人类的一碗饭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一粒米，根本没有完全充饥的可能。”

“更何况...”

似是这一话题触及到了百手的痛楚，他明显一顿才继续说着：

“那种交易也需要一个安分守己的中间商代为送取，不然因为一份无法伪造的生物样本而被威胁...甚至是被举报到总域当场抓获，得不偿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理解。”林光霁回应道。

比起辩论这些学术性问题，百手自然更好奇这个坦然混迹于人群中丝毫不被发觉的新人，究竟在这副人类外貌下隐藏着怎样的实力。

“你是原人类外貌的勿忘本体吧，异变时成年了吗，勿忘能力是什么，控枪系还是强化...？”

话音未落，枪口抵住了百手额头，鲜血应声迸溅而出，刹那间地面满是鲜红。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林光霁波澜不惊，淡淡道。

百手这才看清，刚刚如勿忘般灵活的灰色身影究竟手握何种武器。四周稀疏行人也仅是表情一瞬惊恐，在瞥见那鲜血正渐渐褪为墨绿后，才堪堪松了口气，见怪不怪般迅速绕行。

“你...是冥谪...”

仅是短短一句话的时间，百手已然痛苦不堪。

他未曾想，勿忘引以为傲的自主愈合躯体，如今却成为了折磨自己的根源。

每一寸愈合的肌肤都连带剧烈痛感，撕扯着那早已溅染血污的灵魂。

不对...

百手表情惊恐，呼吸急促：“不...不对...你不是...冥谪的武器不可能做到...”

无端的猜想只会招来祸灾，林光霁并不喜麻烦事，便如此解释：

“不过一个普通的路人罢了，只是没想到，却这样巧合的被你卷入了什么奇怪的测试之中...”

“看来还有个不省心的家伙在呢。”

但早已经逃之夭夭了，林光霁清楚得很。

“可你...”

百手不能理解，它身为DS级勿忘，无论是五感还是三商，皆已是人类无法企及的存在...

换言之，它绝不可能弄混人类和勿忘，犯下这般低级错误。

但眼前人确实手握近似总域作战人员专用对勿忘武器，威力却与其大相径庭...

何况，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要如何这般灵活的躲避勿忘袭击？

更不用说做到毫不慌张的与异种交流一事...

不对劲...这不对劲...

百手愈发慌张。

仿佛知晓他的思想般，林光霁掩面轻笑，盈盈道：

“明明有勿忘的气息存在，却又掺杂着人类的异馥，还持有冥谪才可以使用的对勿忘武器奥特瑞，我当然知道。”

他将食指抵在唇边，做出嘘声手势：

“谁没有点秘密呢？”

林光霁又补了一枪作为警告。

“呃！”

才刚削弱几分的痛感席卷而来，百手后悔万分...

昨日夜晚应该再坚持一下，不去偷窃停尸间那份新鲜的美食，今日一早便会因为饥饿过度无法自愈，不必遭受这般折磨...

林光霁的话语适时打断了他的头脑风暴：

“我也知道你很好奇，伤口不仅比其他人伤到的更痛，还难以恢复，对不对？”

对，求你不要再读我的心了，百手生无可恋。

“跟我走吧，我们有的是时间去解答，如何？”

林光霁收起狙击枪，向他伸出手，却见对方一脸迟疑，不可思议。

“走...？去哪？”

“不对...你...到底是谁...”

百手脸色惨白，自愈速度越发缓慢，再拖下去，大概率会因失血过多身亡。

林光霁思考片刻，利落取下早已佩戴好的医用手套，如同绅士般右腿后撤一步，左手轻贴其右侧心脏位，右手握住那挂有狐尾装饰的长衣尾微微屈膝，颔首行礼：

“自我介绍一下，隶属于勿忘学研究总部，勿忘心理学专题研究ZT分部的负责人，心理学家林光霁。”

“也是你们口中的‘北极’，初次见面。”

如雷贯耳的名讳，暗藏杀机的标志性动作，不过再次抬起头的瞬间，银灰发丝已然遍染墨色，熟悉的半脸狐狸面具亦赫然显现。

尤其是那双冰冷的血色瞳孔，可谓是无勿忘不识！

百手瞬时怔愣在原地，震惊不已：

“你就是那个和勿忘做交易的人类？！”

毫无新意的震惊，林光霁似有些无奈，待面具幻化为一副眼镜后迅速收起，轻叹道：

“我们的科研项目需要大量勿忘样本，却没能得到勿忘学研究总部的支持，与各总域也不算熟络，自然没有过多合作。”

“所以，我这名尽职尽责的领导者不得不亲自动身去尽可能的收集样本，以维持心理学研究分部的运作。”

“能和平交易是最好的，不能也没关系，我有的是手段让你们服软。”

“不过，至少现在，我已经把选择权交给了你，你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百手：“......”

这句威胁可不该是一张稚嫩脸庞带有笑意说出的话，百手在腹中隐隐打起退堂鼓。

他稍作思考，谨慎回复道：“只是提供样本...就能放我走？”

显而易见的意图，林光霁却并不介意打开天窗说亮话，避免因误解导致更加复杂的局面：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小算盘，别想欺骗一名心理学家。”他无奈叹息。

全盘皆输，百手果断认栽：

“说实话，我不认为自己能够为你提供怎样的价值，但如果你能确保我不会被BOSS派来的家伙弄死，我会按照你的要求，乖乖跟你走。”

林光霁的表情温和了几分，霎时间完完全全一副人畜无害的可爱模样。

百手也险些怀疑，刚刚给自己暴力开颅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只见他将人扶起，递去名片，嘱咐道：

“拿着这张名片去心理学研究分部，以面试为由找我的小助手‘雯’，她会将所有要求一并告诉你。”

林光霁向前踏步，用力踩碎那掉落在地面上的稚鬼派系代表物。

“还有，徽章和耳饰不要再碰，里面有定位装置和生命活动检测装置，现在的你在那个仪器中已经是死亡状态。”

“他们即使怀疑，赶来这边时也不会发现异常，说不定还会与弑神队意外相遇，杀个你死我活呢。”

那副狐狸般狡猾的笑容令百手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双腿也打起颤来。

“你果然...”

“路上很安全，去吧。”

林光霁释放赦免令，百手才堪堪松了口气。

真是碰着硬茬了...

它劫后余生，如是想。

“哦，对了...”

刚刚回归躯体的魂魄再度逸出，百手机械地回过头，却看见林光霁那副阴谋得逞的笑容，瞬间添了几分怒火...

但丝毫不敢宣泄。

“不是在逗你，别生气。”

火气又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熄。

“你的孩子在我们住院部，他很乖，我知道。”

犹如晴天霹雳，百手愣在原地，他吊起的那颗心终究还是缢死了。

这个人会用我的孩子要挟我吗？会对我的孩子做什么不利的事情吗？我还能再见到我的孩子吗？

万分不安，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林光霁只是轻声笑，继续说着：“我允许你以‘父亲’的身份去看望他和他的母亲，他们都很想念你。”

一瞬转机，那黯淡双眼忽然瞪大，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

“再会。”

林光霁果断结束对话，百手身上的伤口也已然愈合完全。

他这才意识到，自始至终，那个人类都没有斩杀自己的想法，可他偏偏无法更加接近这个人分毫。

温柔且决绝的划清界限，残忍的人类，百手如是想。

“等等...”

赶在人走远之前，百手抛给他一个物什：

“虽然不知道你那把奥特瑞是怎么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大部分勿忘并不知晓这件事，依旧坚信这是你的勿忘能力。”

“所以...我建议，在那家伙面前，你还是当个完整的人类比较好。”

“如果躲不掉他们，就用它帮你脱身。”

后退两步稳稳接住，一做工精细的骨哨赫然呈现手心。林光霁眨眨眼，瞬时间了然这是何物。

“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的北极狐若是在皑皑白雪中被抓住，只可能是在自投罗网。”

他将骨哨仔细收好，微微颔首与百手道别：“等我回来之后，再谈那份关于我尚未知晓情报的交易吧，你知道我向来都不会亏待为人真诚的合作伙伴的。”

沉默，在此时此刻是恰到好处的道谢，百手深鞠了一躬，忙不迭的奔往心理学研究分部。

林光霁瞟了眼斜上方的监控摄像头，拽起兜帽从容不迫的离开。

数只双眼如他一般血色的乌鸦齐齐消散于空中，附近几处监控摄像微微晃动，始终人满为患的画面终于活动起来，驶离了第一辆好似因堵车停滞不前的小轿车...

即使它的前路一片开阔，井底之蛙也仅能看到监控画面大小的井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