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破败的老房子,陆淮之说:“先进去看看吧!”
“这简直就是个危房啊!”江枫宴停好车子,推开外面的栅栏逐渐往里面走。
陆淮之打开手电筒,借着微弱的灯光往里面打量,叫唤了几声,没有什么回应。
推开旧门,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白色的灯光打在里面,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显得有些诡异。
“碰——”的一声,乍然响起。
陆淮之一个激灵,往后倒退了小半步,站稳之后说。手电冲着声源方向,发现是一地的碎瓦片。这才松了一口气。
江枫宴闻声看过来,关心道:“没事吧?”
陆淮之说:“没事!”
“算了要不你先出去,我这边已经看过了,没有什么人影。”江枫宴朝着陆淮之走来,说道。
陆淮之也赶紧将周围打量一下,发现确实没有什么人存在的样子,招呼着江枫宴走了出去。
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两人面面相觑。
陆淮之斜靠在车上,冲着江枫宴说:“他说回家我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他回到这里来。虽然他不在这里,那肯定还在村子里。你说他不见了三天。那不可能村里没有人见过他呀,他总得要吃饭洗澡睡觉的吧!”
“你知道村长家在哪里吗?”
这些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村长有没有换过人,陆淮之有些不确定,找到隔壁的中年妇女问了一下,然后带着江枫宴一起往那边走。
到了村长家,江枫宴表明身份,三言两语的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村长表示理解,还说他们今晚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在他家先住下,至于找人的事情就可以明天让大家帮忙。
江枫宴很高兴,收拾了一通,暂且住下。村长是个老好人,对村子里的事情你很了解,也深得大家的信赖,对于秦放的以前的那些事情,也深有了解,两人抽着空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就聊上了。
陆淮之随便吃了点晚饭,拿了张凳子,坐在外面看星星。农村的环境好,光污染比较少,一抬头就能看到点点的繁星。
耳畔响起了戏曲的声音,仔细听,才知道是里面的电视机在放着。村长的媳妇儿在那里陪着老人看得津津有味。
像是想起了什么,陆淮之站了起来,凭着模模糊糊的记忆,在村子里闲逛。走着走着,就找到了龙王庙。
庙很破很旧,人迹罕见,杂草丛生,墙边还流着火烧过之后的痕迹。
恍惚想起那一天,自己被那个红衣女人当成自己的小孩哄着之后,其他人发现之后,他把自己扔下,然后跌跌撞撞的朝着龙王庙跑去。后来她就听说,龙王庙着了火,是一个疯女人烧的。等到大家救火成功,那个女人已经被烧死了。幸运的是他们还救出了一个小孩。听说那小孩被救出来的时候,不哭不闹,冷静的可怕,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
庙门口,寒风萧瑟,往里看,红色的烛火摇曳着。
陆淮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东张西望,小心的往里面走去。
陆淮之伸手靠近,烛火带着点温度,这才安心下来。
四处看了看,除了烛台上,插满了红色的蜡烛,别处没有光亮。
脚步声在整个安静的庙堂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有人吗?”陆淮之试探性的问道。
房间里传来回音,并没有什么人响应。
陆淮之估摸着点蜡的人大概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竟然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点蜡烛。点蜡烛也就算了,还不送点上供的东西。真是没诚意。
想起之前的火灾,心里还是会在意。找到戏台,发现黑暗中,台上似乎有个人影。
试探性的出声:“喂!”
台上的人一个哆嗦,动了动身子,僵硬的转过脑袋,看向台下的人,接着似乎浑身颤抖了起来。
是个活人。陆淮之一步步往前走。
这时候,外面的月光从戏台顶上的漏洞里钻进来。像是银白色的雪,照得眼前的人发光。陆淮之认出了人,喉咙微紧,不知是笑还是哭,大声喊道:“秦放!”
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朝着台上跑去,戏台高,翻上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陆淮之也懒得从旁边走,冲着秦放道:“小跟班,你拉我一把!”
秦放往前走了走,俯身弯下腰之后,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一些,陆淮之能清晰的看到秦放那张憔悴的脸。苍白的脸上,眼眶通红,眼里布满血丝,眼底布满青黛。嘴唇四周能看到一些细密的胡茬子。整个人看上去甚至还消瘦了很多。
陆淮之的手搭上了秦放的手,感受到对方手里传来的冰凉,陆淮之心里微痛,这三天,秦放到底经历了什么?
使上劲儿,终于从戏台下翻到了台上,拍了拍身子上的灰,把秦放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没事儿吧?才几天没见你就长胡子了,也不知道收拾一下自己!”
说着摸摸自己的兜,发现前几天从老路那里顺来的手术刀片还在口袋里装着。眼角的余光看到旁边放着的长凳,推了推秦放,说道:“你去那坐会儿,我帮你把胡茬子刮一刮!”
秦放看着他,觉得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但却说不出口,明明他可以质问自己,责骂自己,这么大老远的从城里跑到这里来,最先开口的永远是关心自己的话。乖巧的在长凳上坐好,像个小孩一般。
陆淮之拿出手术刀片,撕开口子,捏住外面的包装,在月光下晃了晃,刀光反射出亮影,照在不远处黑暗的墙上。“刀片很锋利,你别乱动,要是一不小心刮花了你的脸,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刀片逐渐靠近秦放的脸部。陆淮之停下了手,认真说:“提前打个预防针,我是第一次给别人刮胡子,所以不敢保证售后,你看………”
“陆大医生!”
“嗯?”陆淮之抬眼看他,那双疲惫的眼里倒映着他的影子,还有满满的信任,他有些不自在的低头看了看刀片,再抬头,脸上换上了奇怪的微笑,“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说着就动起了手。
动作不太熟练,光线也不太好,就连感觉也只能逐渐摸索,陆淮之胆大心细,刮着刮着就把秦放的这张脸打理得七七八八了。
收回刀片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重新打量面前这张经过自己修理过的脸,只觉得格外的满意:“小跟班,我觉得你今天格外的帅。”
秦放没说话,有些羞涩的别过头。
“你这三天是不是都待在这儿了?”陆淮之将刀片处理了之后,正色问。
秦放想站起来离开,被陆淮之提前看破,伸手按住。“你先别急着逃避!”
“我没逃避!”也不知道是不是戳到了痛脚,秦放大声的说道。
不远处的红烛,在风的燃烧下,烛油顺着蜡烛往下流,因为凝固过慢,在还是液体的时候滴溅下去,浮在了水面上。
“好好好,你没逃避!”陆淮之哄道,“那你能说说你这三天都呆在这儿干嘛了?”
秦放默不作声。
空气里只剩下外面杂草随风吹动发出的声音。
见他这样,陆淮之也不好再发作了。
过了一会儿,秦放才慢慢的说道:“我原来以为,我可以从过去走出来,”他的声音逐渐的哽咽,“我只是想要和她做一个了结,可是我发现,我原谅不了我自己……”
陆淮之轻轻的抚摸上他的后背,轻声道:“慢慢说,说出来就好了!”
“我想和解,想要放下过去,那段大火燃烧后只剩下一片漆黑的过去,周围都是烧焦的痕迹,可是我找到不到她,我以为自己会很高兴,但本质上并不是这样的,我很难过,虽然她只有片刻的清醒,只有瞬间的。
从我有意识开始,无数次,我能听到,看到,感受到,她对我的想法就是巴不得我去死,以前我不懂,后来我知道了,她曾经在毒贩那里呆过,她精神错乱,有时候怀疑我是毒贩的孩子。她觉得我就是毒瘤,真奇怪,明明我是她的亲生孩子,她却这样对我。
你说,我能不恨她吗?
我恨她,却又贪恋她给我带来的瞬间的温暖。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犯贱。在人类的本能里,孩子对母亲的亲近和向往是天性。
那天的火灾是个意外,没有人知道是怎么烧起来的。她从家里跑了出去,我找了好久,后来才在戏台找她,我运气不好,那时候的她状态不太好,看到我就想要掐死我,说都是因为我,她才和自己最心爱的生死相隔。小孩和大人的力气悬殊,我挣扎了很久,才逃过一劫,濒死感和一次一次的对死亡的恐惧让我对她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以至于我逃跑之后,听说大火烧起来,也不敢去面对现实。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她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瞬间,可是我想不出答案,在我有限的时间里,在我短暂而漫长的回忆里,她的温柔永远都和另外一个男人有关,她永远都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女痴痴的等着另外一个人回来哪怕那个人就算她到死也没有等来。
她教我做信封,教我写字,给我念睡前故事……她所给予我唯一的温情时光永远都是为了另外一个人。真是可笑,一个消失了十多年重新出现的人,却心安理得的承受着另外一个人对她的爱,现在却想要求得她的原谅。
因为他,她的一生都毁了,你知道吗?”
说着,他环顾四周,仿佛周围有着层层环绕的铁墙,密不透风,压迫的人无法呼吸。
“村子里多少的闲言碎语,多少的冷嘲热讽,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最后她还是没有熬过去,我用力往外面走,想要把这些东西都扔在身后,可是我的身上流淌的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那些东西我逃脱不了。你说的对,既然躲不过去,那么没必要躲,我现在回来了,这地方……也不过如此。”他双手抱头,闭上眼,平复着内心的情绪。“过去的我太天真,太弱小,所以他们的说的东西,总是能在我身上戳几个窟窿出来,现在不一样了,我有铜墙铁壁,也有坚硬的盔甲,他们伤害不到我。”他抬头,这会儿月光藏到了屋外,只剩下微弱的光,烛火跃动着,燃烧着,烛芯发出刺啦的声音。
陆淮之张了张嘴,没出声,再次抚摸上他的后背,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女人,虽然疯疯癫癫的,但至少对他充满母爱,或许,中间还有些误会。
低头沉思当年的细节。
信封,对,当时她塞给自己信封,那时候他被吓坏了,拿着东西回家后就给扔到一边了。老家这里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好了,咱们先找个地方,今晚好好的休息休息。”
秦放刚要说些什么。
陆淮之“咦——”一声长叹,“脏死了,再不找个地方洗澡换身衣服,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扔垃圾桶去!”
秦放脸一红,闷声道:“知道了。”
“江枫宴也来了。”陆淮之不想瞒着他,察觉到秦放身体明显僵硬,他接着说,“你们父子应该要好好聊一聊,上次是我莽撞了。你妈妈不是什么坏人,他也不是真的看上去那么的不在意。对不起。”
“嗯。”秦放很轻的应声。
陆淮之拽着他找到了村长家,偏房亮着灯,正敲门,就听到了广播里传来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打扰大家真的很不好意思,在这里提前道个歉。下面播放一则寻人启事。男性,17岁,个子大概1米八上下,寸头,戴金丝镜框眼镜……”
门口,陆淮之推了秦放一把,秦放进去,整个人狼狈不堪,陆淮之和村长媳妇说了几句,秦放被领走洗白白,出来后换上了村长的衣服,军绿色的大棉袄裹在身上,一身子的土气竟然也掩盖不了他的帅气。
趁着他洗澡的空当,给江枫宴打了电话,说是人找到了。在广播里又是一番道歉,这才急匆匆的赶回来,回来之后,秦放正被村长家的女儿缠着教写数学作业。
陆淮之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他对秦警官有些误会,你得解释清楚。他其实还是挺在意父母的关心和爱的,你加油吧!”
电视里放着京剧,咿咿呀呀的,村长媳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水果,瓜子,饮料,零食,摆了一桌,热情款待。
他们聊他们的,陆淮之找了个地方坐着,拿出手机,给老陆发了条短信报平安,顺带问了问之前老家的东西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地方。
得到回复后,准备明天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呢。
夜色已深,陆淮之也懒得去打扰他们父子难得的团聚,在客厅里打了个地铺,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外面的鸡就喔喔喔的叫了起来,翻个身,摔到地上,揉了揉眼睛,被晨起的冷气冻的清醒了,这才坐正,朝着他们父子方向的房间看了一眼,打了个哈欠,起身简单的洗漱,打过招呼,收拾收拾回自己家去找那个信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