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我复我,出入腹我。——《诗经-蓼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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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桦被她一手掩住了口鼻,只睁着一双眼睛抬头望向了她。
……
“铃铃——”
小小的摇篮像一只小船一样的荡啊荡啊荡。
六岁的女孩趴在那个摇篮前,往那摇篮上头系了一个小小的铃铛,铃铛小小的,只在摇起来的时候会不时的发出一声清脆的银铃声。
“铃铃——”
“桦儿,桦儿。”六岁的女孩笑得像银铃一样,她趴在摇篮前把那摇篮摇得像只小船一样,一荡一荡,不时软糯软糯的叫着他的名字。
于是,摇篮里的那个婴孩也咯咯的笑了起来,伸手想要抓上面的铃铛,却总是抓住她的头发。
“铃铃——”
……
“……”
只能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那柄森冷的刀刃就停在了谈桦的眉心前,仅隔着一纸的距离,谈桦只是站在了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就是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谈凝握着绣刀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只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孩子。
她要狠心。
她要不折手段。
她不能再像前世那么心软,那么束手无策的任人鱼肉。
只是——
手中的刀颤抖着掉了下去,谈凝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的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入肺里,窒息的恐惧蔓延在整个身体里,流走在全身的血液里。
——她下不了手。
前世的谈凝,她是善良的,她是饱读诗书的温婉大家闺秀,她不会耍心计,不会欺骗,不会忤逆父母,不会伤害任何的人。
她连杀鸡都没有杀过,怎么下得了手去杀人?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
“……”
冷风穿林而过,直卷飞起一地的落叶,谈桦立在了那里望着脱力瘫坐在地上的女子。
静。
死窒一般的静。
“嗖嗖——”那十几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衣袂摩擦着的声音。
“快!”
“大家快去救火啊!”
“火势烧上来了!大家快去啊!”
“多叫上些人手,快去!再叫一些人来,快,快!”
是十来个提个水桶的小厮一边匆忙着走着一边不时的四下叫喊着,招呼来了更多的仆人。
脚步声近了。
谈桦自始至终只是站在了那里。
一动不动,亦不发一句。
只待那脚步声经过了冷香苑的庭园外,接着又走远了,他依旧没有开口。
“呼——”谈凝瘫在了地上喘出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刚刚被拖出岸上一般,她大口大口不停的呼吸着,像是想要把肺里面的恐惧给排压出来一样。
刀,就掉在了她的面前,谈凝瘫在地上攥着草皮。
眼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热了起来。
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一滴,一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止不住的落着。
她明明告诫自己了,不能再像前世一般的那么软懦,她要坚强,不可以再哭了。
只是身体不受控制的瘫坐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落在了那一把刀刃上。
“桦儿……”
谈凝哽咽的叫了他一声,喉咙口就像是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干涩的磨着声带。
“阿姐。”谈桦低着头唤她。
“对不起……”谈凝紧紧地伸手掘着草皮,一双眼睛通红着充血。
谈桦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谈凝大口大口的呼吸,喉咙口与肺叶被拉得生疼。
“我不想嫁给扈梁。”谈凝觉得喉咙里有些腥甜,胸口就像是被压了千斤的重石一般的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艰难而又哽咽的说道。
“我不想嫁给他……”谈凝颤声道。
不能哭,哭只会让自己看着狼狈,看着滑稽可笑,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用了。
不能哭,那是弱者的行径。
谈桦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头,像是很认真的在听着她说着。
这个才十岁的孩子。
她的弟弟。
姐姐在弟弟的面前哭成这个样子,是真的非常非常的丢人啊……
“我不想嫁给他……”谈凝有些艰难的颤声开口道,“嫁给他,我会被折磨到死的。”
谈桦低着头认真的听着。
“桦儿,我想活着……”说到了这里,谈凝却是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那些前世受够了的痛苦,那些前世受够了的折磨,那些前世受够了的绝望。
如果再来一次的结果是把这些再一次重新经受一遍,让她再一次崩溃,让她再一次成为一个疯子,那她宁愿自己已经成了那枯井下的白骨。
她可以预见得到如果被抓,等待自己的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她无法接受这个的日子再来一遍。
“……”谈桦慢慢地蹲在了她的面前,望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有些迟疑的伸出了手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泪。
“阿姐……”
就在他开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听着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喝声。
“谁?!”
“什么人在那里!”
——是谈府的府丁!
谈凝浑身猛地一僵,一脸惊恐的转头望了过去。
“踏、踏、踏。”脚步声越来越来。
举起的火光照了过来,便是将黑暗里的一切都照得现形。
谈桦沉下了目,伸手一把将瘫坐在了地上的女子拉了起来,也是在这个时候,谈凝才意识到,虽然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但是力气竟然是比她还要大。
谈桦一把拉起了她,将一个东西塞在了她的手上。
谈凝怔住的接过。
低头望去。
——是一把锐利而精致的兽骨小刀,是他十岁生日的时候,父亲送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
谈桦拉了她一把,将她带去了冷香苑的后门里。
“阿姐不想嫁,那就不嫁。”他说道。
谈凝抬头怔怔地望着他。
却见谈桦拣起了地上她的那一柄小绣刀,丝毫没有犹豫的往自己的左臂上一割!
谈凝怔在了原地。
谈桦将她一手拉进了死角后,随即捂着伤口往庭外跑了出去。
“来人!”
“来人!”谈凝听他叫了起来。
“什么人!——啊,是,是七少爷,少爷你这是!”府丁们闻声赶紧迎了上去。
……
前世,吹吹打打的喜事,那一日谈府张灯结彩,大喜的剪彩贴上满门,红灯笼高高挂起。
前来道贺的亲戚一个个脸上都是盈满了笑容。
只是妆嫁的新娘满面的泪水。
“这是哭嫁,新娘子舍不得娘家都会这样,这城中怎会有女子不愿意嫁给尚书大人的公子呢?”年长的叔叔告诉了那个好不容易开口问话的寡言侄子。
那个十岁的孩子问,阿姐是不是不高兴,不愿意嫁人?
孩子心思单纯,叔叔这么告诉他,他便就信了,以为阿姐只是舍不得住了十六岁的谈府。
只是,阿姐真的哭得很厉害啊……
他第一次看到阿姐哭。
这个眼泪不像是舍不得,而像是难过,很难过很难过的样子。
前世,谈府嫁女,谈凝嫁给了扈梁的那一日,哭了整整一日。
她没有听到的是,在府中兄弟姐妹前来拜别的时候,那个十岁的弟弟站在她的面前,小小的孩子,认真的抬着头望着她。
他问她,“阿姐,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
“少爷,您,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快去叫大夫!”府丁们惊声叫了起来。
谈桦压着伤口,脸色有些苍白的说道,“刚才我看到一个人影往书房的方向去了,正想要追过去,就被对方伤了手臂,你快往书房追过去,些许还能抓得住那人!”
“这贼人,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府丁怒然的唾了一口,分批了三两人将他送去包扎,其余的人全数往另一边的书房追了过去。
谈桦被府丁搀扶着送走,等到旁人不注意的时候,谈桦转头往另一边谈凝转去的方向望去。
——阿姐,快逃!
火风自背后冲向了她的衣衫,谈凝穿过了冷香苑拼命的往前跑着,只听着冷风在耳边飒飒的吹过,不停的撕拉枯木的声音。
跑起来!
不要停下!
她一定要逃出去,逃出这一个囚笼!
——阿姐不想嫁,那就不嫁。
那是没有一丝的犹豫,没有一句的多言,干脆的,利落的,果决的,那个十岁的孩子一把抓住了她,将她从深渊中拉起。
她的弟弟,她的亲人。
——那就不嫁!
“砰!——”谈凝伸手推开了那一扇后门,眼前,是一片银色的月华照入了眸中。
见满城繁华如锦。
——阿姐不想嫁,那就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