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第1章 引子：

遥疆栾锡部，日头毒辣气氛却十分阴冷，沙尘暴幽幽而来。

“阿勒照，别怕，跟着马儿走！”

眼看着那些四肢不协调的木偶人摇头晃脑，逐渐逼近，活像是什么蜘蛛精、蜈蚣精幻化而成。身躯高大的栾锡族老者自发疯的人群和嘶鸣的马儿中挣脱，冲了过来，一把捞起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年，按上马道：“往东南边去！朝着雪山走！去北临！告诉他们，巫启人来了！”说着，栾锡族老者狠狠打了马儿一鞭，马儿便疾冲出去。

“不！长老……长老！”少年紧紧抓着马绳，回过头去。沙暴中，他看见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浑身抽搐着，身躯渐渐木偶化，最后彻底成为一个个四肢修长、没有五官却带着笑意的诡异木偶，将栾锡族老者团团围住，彻底淹没。

半天前。

焉舍兰部的祭台上，两个哑巴女孩被放在祭台上，身前放着大大小小的碗和盆。祭台下，焉舍兰人立在风沙中，看不清面容，人群最前排，是拿着各种道具的屠夫。两个女孩发着抖，彼此拥抱着，目光绝望的穿过风沙，穿过人群，落到最外围的一顶帐篷上。

“巫·启，【共主】，请听，吾愿。救吾，所爱，献吾，生魂……”

“巫·启，【共主】，请听，吾愿。救吾，所爱，献吾，生魂……”

“巫·启，【共主】，请听，吾愿。救吾，所爱，献吾，生魂……”

云茵全身发着颤，用着学来的撇脚启人语，不断对着一堆玩偶祈祷跪拜。她已经将家里的玩偶悉数翻出，除开她自己以及两个妹妹的玩偶外，还有很多装饰、祭祀用的木偶小人。一整晚过去，她越发焦急惊惧，而今太阳就要出来了，自己的两个妹妹都会被架上祭台：她们的舌头将会被割掉、她们的骨头将会被剥离、她们的血液将会被放干、她们的肉会成为他人腹中食粮、皮肤和头发也会被完整取下，制成布料和假发。想到这儿，她脸色愈加苍白，更加急切地叩首祈祷。

忽然间，她感觉周身一道暖意，便出现在一个别无他物的蜃境之中。接着，一道虚幻明亮的光球显现，其中有若隐若现的虚影，以及阵阵尖锐凄婉的琴音，她从未听过那样的琴声。少女颤巍巍朝那团虚幻的光球走去，一边前行，一边跪拜叩首，最终来到光球之下，一道非男非女的声音响起——

“【共主】之愿，乃天下人之愿。去吧，汝愿已成。”

仙音刚落，云茵便从蜃景中脱身，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帐篷中，而眼前的玩偶便已经尽数裂开。日光照进帐篷，说明外面正是正午。少女蹭的站起身往外跑去，甫一踏出帐篷，一个四肢修长的木偶人便自她面前幽幽而过。

这个人形木偶人整体光溜溜的，用着修长的四肢爬行而过，飘忽如鬼魅，肢体关节都一应俱全。它侧过脸，带着笑意看向少女，脸上却没有五官。它的手中还拖着一个焉舍兰人，云茵记得他，是屠夫担拿。他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一派被吓傻了的模样，喉结滚动，却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其中有两个木块相撞。云茵瞬间被吓得瘫坐在地，然而极目望去，整个焉舍兰部落都已被这种木偶人占领了，它们正在屠戮居民，不，不是，它们，在同化居民！有些木偶人甚至去了东边的栾锡部。

惨叫声不绝于耳，云茵看见一些焉舍兰人正被木偶人围攻，一些在绝望的爬远、双腿都已成为硬邦邦的木头，还有一些则在躺在沙地中怪异的扭动着已有八成变为木头的身体……不远处，有一大堆木偶人彼此层层叠叠，在沙丘上堆成一座小山，摆着各种奇怪姿势，不禁让人联想到蛇、蝎子、蜈蚣、螳螂和蜘蛛，然而它们的身体又诡异的保持一动不动，只有或扁平、或圆润、或肿大的头颅在悠闲地左右摇摆。它们没有五官，只有面部轮廓，但是却给人一种它们心情很好的错觉，就好像它们正愉快的眯起眼睛，陶醉于眼前这一幕。

这时，云茵看见一个如同神仙般的巫觋立在边上，一手抱着青冥，一手牵着照台朝她走过来。“妹妹！”云茵惊恐的喊道，照台便跑了过来，对着她打手语道：“阿姐！是这个神仙哥哥救了我们！”

青年不紧不慢走过来，放下怀里的女童。他一身宽松轻盈的藏袍，云茵曾在壁画上见过，据说那是汜叶奈罗雪山的居民特有的服装。此外，他有一头漆黑的长发，扎成一条粗鞭，双眼很有神，却始终垂着眼眸，让云茵想到壁画上的观音。来人柔声道：“你的心愿【共主】已经回应了，请跟我来吧。”

“不……”云茵崩溃的捂着头喊道，“求你放过他们！我是想救妹妹，但不想伤害别人！求你……”说着，少女便爬到他脚下扯住青年的衣角，道：“求你让它们住手！”少女说着，开始环顾一片狼藉的焉舍兰部落，发现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人了，只剩下了身穿故人衣物的木偶人，失去生命般倒在各处。如今部落已经一派祥和，只有沙地上错乱的痕迹告诉云茵，方才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很抱歉，它们并不会听我的话，我只是负责来接你的。”青年温声道，“并且，其实他们没有死去，只是从此会以更美好的方式陪在我们身边而已。”

“不……”云茵说着，崩溃的松开手，双手环抱住自己。

“你感觉很糟糕吗？”青年担忧道，“那我让他们跳个舞吧，跳个舞我还是能办到的。”说罢，便取出一把挂着铃铛和彩布的法杖，风一起，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便轻盈作响，所有木偶人听到乐声后便集合在几人面前，排成长队后不约而同跳起来怪异的舞来，包括那些焉舍兰人变成的、还穿着衣物的木偶人。

“跟我来吧，【共主】还在等着你们。”青年说罢，便用法杖一挥，一片望不到边的湖泊便在沙漠中横空出现。湖水清澈无比，蓝天的倒影在其上清晰可见。青冥和照台兴奋至极，无声的笑着跑到无边玩水，纷纷打起手语叫姐姐快来加入她们。

木偶人纷纷载歌载舞的走入湖中，前行一段距离后便慢慢沉入水底，不见踪影，然而它们的倒影却仍然可见，难免让人疑心它们是不是走入了另一个世界。身着藏袍的青年缓步踏上湖泊中，却如履平地，丝毫没有沉入水中，他回眸朝少女伸出手。

云茵身边，木偶人组成的舞队还在继续朝着湖泊走去，少女起身，犹疑着上前，而两个妹妹已经欣喜的跑上湖面。然而她们没走几步便要慢慢沉入水中，于是就有两个木偶人用着僵硬的双手拉住她们，互相将抓到的淘气女孩儿放到对方背上，将她们背上肩头。

少女缓缓走到湖泊旁，握住青年的手，没走多远，眼前便顷刻间天翻地覆了——是真正意义上的天翻地覆。

他们行走在湖泊水下的另一边！云茵低头，发现水下是蓝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彩；她抬头，发现天上是地面，还能看见焉舍兰部落的顶顶帐篷。

他们就这么好好的走着，跟走在地面上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天与地完完全全倒置了，眼前，方才那支沉入水中的舞队也再次出现了，它们仍然在载歌载舞。

云茵身边的青年道：“我们走在【天池】当中，而我是它的守护，你可以叫我月空水。”

云茵点点头，一行人继续向湖对岸走，走到夕阳西下后，月空水开口道：“快到了。”

云茵朝对岸看去，便见得一片荒漠。

那是更加荒凉、几乎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荒漠，而照台和青冥已经在木偶人的背上睡着了。

很快，一行人上岸，双脚踏上真正的陆地当中。云茵抬头看去，发现头顶重新变回了天空。更加神奇的是，这片荒漠的尽头出现了厚厚的云层，其中似有仙山琼阁、蓬莱仙境。

少女道：“那不是海市蜃楼吗？”

“是的，那是我们的家，它叫岱屿。”

“我们要走到天完全黑了，才能走到吧。”

月空水摇摇头，道：“【天山】回来接我们。”

“天山？”

话音未落，云茵便感到地动山摇，沙漠地表也开始剧烈的起起伏伏，仿佛有什么可怖巨兽在沙层下游走，很开，一座小山丘在十米之外冒了出来，上面还盘坐着一个穿着打扮和月空水十分类似的青年，他正笑眯眯的捧着脸，朝月空水招呼道：“哟，回来啦！”接着便看向云茵，温声道：“三位美丽的姑娘，欢迎来到岱屿，我是【天山】的守护，你可以叫我月空山哦！”

空水带着几人走上山丘，月空山笑道：“要抓紧我们，抱着石头可不安全！”说罢，便也唤出法杖指向天尽头处的海市蜃楼，道：“那么，出发！”说罢，一个金色的法罩便将两个巫启人、两个木偶、三个人类围起来。

顷刻间，这座小山丘瞬间拔高千仞，几乎是眨眼间，几人便陡然上升，恍若置身云端。身边不断有石头碎裂跌落下去，云茵吓得紧紧抱住月空水的大腿，回头看去，发现脚下的山是一座雪山，而且这座山非常大，山的顶部还有一方湖泊，和方才穿越过的天池非常像。

空水像是听到她的心声般，道：“它就是我们刚刚走过来的天池。”

少女好奇问道：“天山会带我们动，天池怎么不会？”

“也许它比较喜欢安静吧。”

在两人说话时，天山就时时刻刻在遁地而走，眨眼便能前行数十里。

“天黑了……”少女四周看了看，已经感觉到寒冷，她抬头看向一片漆黑的夜空，忽然流下泪水，哽咽道：“这里的星空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