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都沧海赋 第4章 故人来

绫月城愣了一下：“韩千羽？”

似乎对这个人的到来颇感意外。

碧涯仿佛知道他的心思，淡淡的说道：“今儿晚上宫里有宴会，韩将军来邀您同去的……”

“嗯……”绫月城沉吟了一会，过了半晌才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这许多烦恼：“备茶。”

他二人正说话间，有一道人影向这边走来，跨过了院门，站在铺天盖地的蓬草丛中发呆。

他穿的是一身藏青色的长袍，往草堆里一扎，竟让人分辨不出来。

这小院韩千羽并不常来，但一年总也来得一两次，早知此间异常温暖，四季如春，故而还未进门便将外袍褪了。

然而一进院门便楞住了，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蓬草连天的院子，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自己身处何地。

从前便知道绫小侯爷的院子别出心裁，总没今日所见这般震撼，目光所及满院的蓬草连天，碧浪滚滚，距离他上次来，蔓延了一倍也不止。

他知道绫月城性子古怪，不许人清理，可如今这般哪里还有半点皇亲贵胄的姿态？倒弄的自己像个隐居破庙的土地老儿一般。

绫月城远远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韩千羽。”

他目光闪动了一下，随即转过身来：“我刚刚似乎在草里看见一个绿衣服的小人。”

他用手指左右比划着：“这么大，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绫月城哦了一声，并不搭韩千羽的话。

自他记事起，这院子里就有着数不清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想来那不过是只顽皮的草精，跑出来晒太阳，他平日里也见过不少，并不伤人的。

韩千羽在草丛里又搜索了一番，便沿着那杂草深处的一条石板小路到了屋檐下。

绫月城看着他那身长衫上沾染了露水，湿了一大片，便命碧涯带他去换件衣裳。

韩千羽也不推辞，自顾自跑进绫月城的屋子里，寻了件顺眼的穿上，他与绫月城身形相仿，穿上倒也正合适。

碧涯伺候着韩千羽更衣，他在这院子也有些时日了，倒是第一次见有人来寻绫月城，不由的笑道：“韩将军与我们爷真是要好，连衣服都同穿呢。”

韩千羽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猛然间抬头只觉眼前一亮.

绫月城身边的丫鬟侍从他都是知道的，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人。

不知他是才来的，还是已经来了有些时日了，若是来了许久……

他盯着他那张秀丽明媚如娇花一般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冷了脸色，只觉得大事不妙：“你该不会是绫月城新收的通房丫鬟吧！？”

是了是了，绫月城性子是冷些，到底也十七了，哪个富贵人家的男子到了这个年纪，大婚之前没几房小妾通房暖床的？

何况他又是身份尊贵的小侯爷，断没有委屈了自个儿的道理。

这女娃儿生的这般好看，定是绫小侯爷新收通房无疑了，但若是这样，他妹妹可怎生是好？”

他这话过于跳跃，叫碧涯好半天摸不着头脑，呆愣了许久才终是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他低垂了眉眼，脸上颜色变了几变，才一字一顿的的答道：“韩将军……奴才是小侯爷的侍从，并不是什么通房丫鬟！”却是已经动了杀机！

他其实也不是生来便是妖的，在遥远的连他自己都快遗忘的百年之前，他其实也曾是一个人，就因着他那天生出众的颜色，才落得今日这般境地……

若不是这张脸，他该安安稳稳的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与那万千庸庸碌碌的众人一般，操劳衰病而死，身躯归于黄土，魂魄入六道轮回。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变成狠辣恶毒的妖魔！

“侍从？”韩千羽却是不知他心中所思，只捉着他的袖子上下的打量着他。

这少年瞧着年岁与他妹妹相仿，肤色白皙细润，眸若寒星，唇若丹朱，身材修长羸弱，怎么看都是一副妙龄少女的模样。

寻了许久才看到他脖颈间精致小巧的喉结，尴尬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你是个男孩子啊……”

心下松了口气，原来是个男孩儿，倒叫他白担心一场。

碧涯眼神幽怨的看着他：“这很难看出来吗？”随意垂下的指掌间隐隐有碧色妖力浮动。

这人这般口没遮拦，杀掉也没什么关系吧？

韩千羽这才看出他面上不快，但也并没有往别的方面想，毕竟身为男儿却被认作女儿身，任谁都不会高兴的。

赶忙摆了摆手，似是在安抚他：“本将军在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想，长得这么漂亮，一定是男孩子！”

碧涯冷笑：“这世上的话怕是都让韩将军一人说全了……”

韩千羽却挨近了他，态度亲昵的附在他耳边轻笑出声。

碧涯身子一僵，心道此人竟是对他动了那样的心思吗！那便不要怪他辣手无情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暗里却是抬起了手。

却听韩千羽轻声道：“见你这般样貌，倒叫我想起一个人来……”

见碧涯转头看他，才神秘道：“若要说到漂亮，那人从前还要胜你几分呢！”

“他幼时容色便很出众，也常如你这般被认作女孩儿，那时候他性子可没如今这般深沉，旁人若是敢说他一句不是他便要和人打架的。”

“陛下太后又宠着他，京城里的世家子弟见着他都绕道走……如今长大了，性子倒是越发孤僻起来，倒没小时候好玩了。”

说罢一副你懂的的样子，拍了拍碧涯的肩膀：“你也就是年岁尚小，身子还没长开，待过个几年，长高长壮了，便没人这般笑话你啦！”

碧涯闻言微微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般说辞，倒像是在安慰他了？可他说的那人该不会是绫月城吧？

他这般矜贵雅致的人，也有跟人满地乱爬拳打脚踢的时候？

不敢想象。

韩千羽见他不说话，心中暗想他肯定被绫月城平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臭脸震慑了，如今知道了他也有这等的糗事，惊诧的不知道说什么，真是天真的少年啊！

于是道：“要不要我去同他说，让你上我们营里操练操练，省得一副小鸡子似的，若是出了什么事也护不得他周全。”

说罢在他脸上重重捏了一下，大笑着跑了出去。

碧涯呆呆站在那，忘了去顾脸上被捏的痛感，忧郁的想着，这大名鼎鼎的韩将军怎么是这副德行？

瞧他那样子似乎也不是淫邪之人，竟像是个没心没肺不会瞧人脸色的傻帽？

绫月城在厅内候了许久，才见韩千羽嬉笑着跑出来，不悦道：“不过换件衣裳，需要多大功夫？怎么去了老半天？”

韩千羽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端起茶盅灌了一口，半开玩笑道：“你这新来的侍从挺有意思，赏了我吧，带回去陪我妹妹玩。”

绫月城倒是没想到他开口说的竟然是这个，不由的有些发愣：“新来的侍从？碧涯吗？”

韩千羽赶紧道：“对啊对啊，就是那个穿绿衣服的那个，原来他叫碧涯啊……这么弱，跟个女娃儿似的，能顶什么用？”

“不如给了我，我将他训练成一名叱咤疆场的铮铮男儿！肯不肯？左右你院子里人多，不缺这一个！”

对于碧涯这个人绫月城其实是不喜的。

这个少年虽言语得体、处事周全，面上看着也是恭顺谦卑的，但却叫人觉得不舒服。

这世上的人或事，处置的过于完美就会让人觉得虚假。

其实他不过就是他父亲派来盯梢的罢了，何苦却要做出一副忠心不二，肝脑涂地的样子给他看？

给了韩千羽倒也没什么……只是一想到他所说的叱咤疆场的铮铮男儿，却无论如何都跟碧涯那纤弱的样子联系不上啊。

更何况，走了一个碧涯，必将会有千千万万个碧涯来顶替他的位置，统共他也算个懂事儿的，倒不如留着他，也省的生出什么旁的事端。

心下将厉害关系思虑了一会便推诿道：“就他那样子哪里禁得起你操练？消停些吧，有那功夫，训练你那些殿前司的人去才是正经。”

韩千羽倒料到他会不肯，心下也没当回事，自顾自喝着茶，拣那客套话说了两句。

他们自小是认识的，热络谈不上也并不至于生分就是了。

韩千羽抿了口茶，道：“你久未进宫了，皇上甚是挂念你，让我这次是无论如何要带了你去的。”

绫月城捧着茶杯并不说话，玄黑衣衫套在身上，衬的他玉白色的手指竟比那白瓷的杯子更为剔透炫目。

说起当今圣上，他该叫一句表兄，待他最是亲厚宽容，只是这些年宫里是非纷杂，他的身子又是这样境况，便也走动的少了。

韩千羽隔着氤氲的茶雾看他那张过于华美细致的脸，浓丽的长眉下，微垂的一双眼睛若两颗晶莹剔透的黑宝石。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所有的思绪都隐匿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让人怎么也望不到底。

兴许是未用早膳的缘故，脸上是生人勿近的寒，倒叫韩千羽看的痴了，好半晌才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小侯爷做我妹夫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