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心思在绫月城心头一转,便有些的慌乱了起来,他在雪地里团团的转,然而往哪里走都是一样的。
雪,铺天盖地的雪,无处不在的雪。
血雾弥漫,诡异而又美丽。
这些东西就这么不想放过他吗?绫月城有些懊恼的想
耳边却恍惚听见一阵女子银铃般的娇笑,风一般在他耳畔掠过,仿佛近在耳前却又远在天边。
“好冷啊……”
“真的好冷啊……”
那声音过于哀怨,似有一股寒气直击人的灵魂,绫月城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眼前似乎有一道道人影来回飘动,无数的声音在他耳侧盘桓,偏他定神去看时却有无论如何也看不透彻,好似眼前蒙了一块白纱,幻影朦胧,令人眼花缭乱。
他早知自己双眼有异,能窥见非人的事物,但总没今日来的真切,到如今才真正觉得,有些宿命是逃不脱的。
那雪魅之音声声惑人,他想逃离,脚下却似有千斤重,明明该是惊恐万分的大叫,却不自觉的走神了。
他想起十多年前的一天,也是一日初雪,有个云游的和尚途经侯府。
那人不要金银,不要斋饭,却偏说在侯府上空看到异光,强行闯入府中。
说来也怪,他那样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府中护院家将竟无一人能阻拦他。
那时他尚且年幼,正随嬷嬷在后花园散步,猛然间见到一个和尚闯到眼前,吓的躲在嬷嬷身后不敢出声。
说是和尚其实不大像,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瘦瘦高高,光溜溜一颗脑袋点了九个戒疤。
穿的却是一身袈裟却是极风流的大红色,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手掌上缠一串不知材质的碧色琉璃念珠,一双细长桃花眼里皆是让人惊疑的坏笑。
他擅自抓住绫月城的肩膀,全不顾嬷嬷在旁惊呼大叫,一把将他拽了出来,动作粗鲁毫无章法,笑着道:“这位小公子端的是相貌不凡,骨骼清奇,然而眉眼带煞,命途多舛,不若拜我为师随我修行,否则一生磨难数不尽怕是活不过十八岁。”
这嘴可够毒的,一开口便是咒人短命。
老侯爷哪里肯依?命府中护卫抓捕他。
可那和尚不知施了什么妖法,挪移腾转,上蹿下跳,竟无人能奈何得了他,后来还是央了公干到此的大将军沈獠,借了兵才将那和尚打了出去。
可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命中注定,那之后绫月城便大病一场,至此每日药不离身病怏怏到如今。
细细想来,那和尚说的也不无几分道理,不要说他这病体能不能拖到十八岁,就是今日之劫也是生死难料。
“呵……”思及此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然而立刻就闭上了嘴巴,那笑声低哑难听,无边的雪地里让人毛骨悚然。
他盯着那一无所有的雪地看了一会,忽然的冷静了下来。
若他真该命丧于此,也好过每日里喝那些药汤生不如死,索性坐了下来,一动也不想动了。
他裹的大氅乃是当今圣上御赐,整只北地巨熊的皮毛所做,覆在身上寒气丝毫不能入侵。
雪地松软,四周静谧,竟然是难得的舒适,绫月城打了个哈欠,坐在雪地里睡着了。
他暗暗的想,若是真能结束这一生,就此永远睡去也是极好的。
那些雪魅的声音反反复复在周围徘徊,初时乱人心神,最终都远去不可闻了。
梦中似乎有人在哭泣,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里,四处都是僵硬冰冷的尸体。
有的被野狗乌鸦挖开了腹腔,露出内里鲜红的脏器与森然的白骨。
有的紧紧蜷缩成一团,因为太瘦,没有人形,更新是某种枯萎的植物。
一人瑟缩在阴暗的角落里,脸深深的埋在雪里,身子不由自主的抖做一团,她瑟缩着,哀怨的朝绫月城道:“公子,我饿啊……”
绫月城抬手想去触碰她,却见她忽然的转过身来,一层灰色的薄膜裹着削瘦的脸颊,双眸因为过度的凹陷形成而变成两个黑洞,嘴唇干瘪,哪里是什么柔弱的女子,分明是一具瘦骨嶙峋的骷髅罢了!
只见她纤纤的指骨猛然的扣住绫月城的手腕,将他的手往嘴里塞,一边塞还一边哭号着:“我好饿啊……我好饿啊……”
竟是要硬生生的将他这个吞进肚子里去!
“啊!”绫月城惊叫着向后退去,那人的牙齿却已经嵌入了他的胳膊里,尖锐的牙齿撕裂血肉,一瞬间袭来的痛感让人眩晕。
然而感官却是无比的清晰,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那温热的血液汨汨流出,滑入那人的喉咙——就如他的生命,渐渐滋润着她干涸的身体。
要死了吗?
呵,应该是要死了吧。
那么所有的痛苦与哀伤是不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喂!小子,你在那边叽叽歪歪些什么东西?”
意识模糊间,忽而有人不耐烦的说。
语气粗鲁而又傲慢。
绫月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慌乱的睁开眼睛,眼前很近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只见她一袭黑色束腰长袍衣袂飘飘,衣服下摆上绣着桀骜不驯的血色的梅花,一如她的声色。
此时她侧身而立,容色绝艳而狂狷,眉眼含霜,举手投足间尽是久居上位的王者风范。
她一手轻飘飘的提着一个白色的影子,细看之下竟然便是方才要吃掉他的雪魅!
只是她现在被那人扣住脖颈麻袋一般的提着,目光呆滞无神,哪里先前来的怨气冲天要吃人的模样?
绫月城惊诧的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纳闷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救他呢?
该不会也是来吃他的吧?
“吃你?这提议不错。”
“咦!”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啊,难不成她竟然能听到他心里的声音吗?
绫月城带着困惑呆愣了半晌才终于想起要问对方的名字:“你是谁?”
“吾名沧海。”
“沧海?你是来杀我的吗?”
“杀你啊?”那女子闻言斜了他一眼,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件事情。
不过随即她就摇了摇头冷傲的眉眼也染上一股轻蔑神色,色:“好像怎么算都得不到任何的好处呢!本王看起来像是这么闲的人吗?”
“额……”
这话是说他弱爆了根本不值一杀的意思吗?可是那些妖魔们明明都很趋之若鹜啊。
“你这个人不要太挑剔啊!”
“本王不喜欢杀弱者。”
绫月城皱眉,本王?她是哪里来的王?
纵观整个九州大陆也并没有听过有哪个女子封王的。
“腹诽他人是很失礼的行为。”
果然是能听到啊,绫月城感到一阵无语:“擅自偷听别人的心声才更失礼吧!还有,这是我的梦境,你跑到人家的梦境里叽叽歪歪的还有脸说!”
“哈!”那女子冷笑,随手将手里的雪魅丢了出去,那雪魅灵魄在丢出去的瞬间化为了齑粉。
“若不是本王恰巧遇路过,你早就被那雪魅吸干了精血,变成一具干尸了!救命之恩不言谢便罢了,如今反而要倒打一耙吗?真是可恶又无耻的人类啊!”
绫月城长到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冷嘲热讽过,不由的心里憋气,一梗脖子冷声道:“谁让你救了?”
他话音未落,那女子却忽然近到了身前,鼻尖几乎碰到一起。
她锐利的目光紧紧的盯着绫月城。
绫月城感到自己在这目光之下像是没穿衣服一般,被看穿一切的想法让他的脸颊不由自主的染上一丝绯红。
就在他终于忍不住要发飙的时候,却见那罪魁祸首忽然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大大的嘲讽的微笑:“啊……我知道了,你这懦弱的胆小鬼,其实是想自寻死路吧?”
自寻死路……
被说中心事的绫月城猛的抬头,撞上对方深邃的笑眼,要出口的辩驳却不知道为何全吞了下去。
此时挨的如此相近,绫月城才发现这女子的身量竟然比他还高了几分,所有的怒气都转为了幽怨。
这女子是吃什么长大的?生的这样高,性子还不好,哪个男子敢娶她?如果是嫁不出去的男人婆的话,脾气这样臭也是情有可原的……
“啊呀……”绫月城捂住脑袋惨叫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愤怒道:“你怎么打人?”
那女子动了动唇角,将打人的手缩了回去,漫不经心道:“谁让你吐槽本王?”
“你到底是从哪个地方蹦出来的本王啊!”绫月城咆哮。
你女子微顿了顿,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我……忘记了……”
“……谁信啊!”绫月城觉得自己要崩溃了,这女子这般纠缠于他到底是何目的?
“你快点从我的梦里出去!”
对方果断拒绝了:“不要。”
“为什么!!!”
“你的梦里很舒服啊,你这个人也很好玩的样子。”
“……”
这无赖!绫月城忽然觉得,刚才要是被那只雪魅吃掉就好了。
于是二人相对站着,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颇有相对无言了此残生的悲壮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