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绿蓝.小绿和小蓝] 第5章 04

【4——】

时至已经可以自由行走、生活基本自理的今日，小蓝依然会时不时回忆过去，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真正从漫长的昏睡中醒过来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的他因为卧床已久，身上的不少肌肉均出现不同程度的萎缩，身体机能退化到已经急需复建的程度，哪怕单纯地靠坐在病床上，也是像要耗尽自己全身的力气。

饶是如此，在第一次醒过来后，坐在病床上的小蓝垂着头，禁不住抬手揪着头发掩着脸，默默地紧咬住嘴唇。

那时候，记忆中距离与小绿诀别，不过才刚过去了不到三天的时间。

一切历历在目。

（—如果……—）

脑海中回响着那个人的声音。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能看到这样的结果……—）

听着回忆中的这个声音，小蓝坐在病床上，心疼得仿佛难以呼吸。

可与此同时，他的眼泪如泉涌出，仿佛生命重获呼吸。

（—为什么……你当初要来主动认识我呢！？—）

因为终于完全地拥有[回忆]，这时的小蓝终于可以清楚地意识到……

——[我]曾经是那么的爱你。

“小绿……”

小蓝捂住眼，终于从饮泣中挤出一声呼唤。

——好想见到你啊……

明明知道情况不允许——先不说小蓝自己才刚苏醒，完全无法做到生活自理，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作为另一个分歧的自己身上，[未来]是否会被改变。

因为已经看不到[未来]，所以小蓝不确定自己所做的一切，最后是否正确。

可是，要是还能重新选择……

他依然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回来，来到小绿的身边。

一如最初，哪怕清楚未来既定，依旧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紧紧抓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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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开局跟愉快完全沾不上边，但由于合作是先前就已经谈妥的，无从反悔，现在对方也不过是形式上的入职罢了。

也就是说，哪怕小绿出于私人原因而十分不想再见到这副面容，但处于工作的立场，他的责任感和专业操守还是协力保证了，他不会让私人感情影响自己的工作。

再说，这场乌龙的造成，只能怪小绿自己一开始就没有在意简历照片这种地方，怪不了别人，更不用说归罪到另一位当事人身上。

总而言之，那么，为了日后项目能合作顺利着想，小绿迅速收拾好心情，努力让自己保持平心静气，打算先把事情的始末问个清楚明白，之后再做打算。

小绿的行动力向来强大。

考虑到这是私事，于是当天下班，小蓝就被他另外约到公司附近的某个咖啡厅，在卡座里坐得十分拘谨，紧张地等着小绿落座。

“那天是我的态度不好，对不起。”

一在对面的位置坐好，小绿干脆地首先道歉。

小蓝被这样的开场白吓得双肩一跳，不假思索就慌忙回道：“没、没那回事！”

小绿抬手截止了小蓝快要语无伦次起来的说话，显然不打算说什么废话就引导话题：“那么，您方便详细地解释一下，那时候您的话具体是什么意思吗？”

听到小绿竟然主动问起，小蓝意外得瞪大双眼，不作他想，连忙用力地一个点头表决心：“我会解释清楚的！”

似乎对这一幕猝不及防，小绿看得霎时间撑大了眼角。

（—我会解释的！—）

记忆中同样的一幕，那是发生在小绿自己和小蓝中学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

“小绿？”注意到小绿隐约有点走神，小蓝小心地探问一声。

小绿猛地从回忆中抽身回神，本能般的拉出笑容应道：“没事。”

这时刚好侍应生捧来了饮品，谈话因而暂停一阵。

“那……”等完事的侍应生离开后，趁机稍微平复了思绪的小蓝打量着对面这个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小绿你，需要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

“要是可以的话，请从一开始的时候开始。”小绿停下来想了想，随即又严谨地补上了一个范围，“全部，谢谢。”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我们是双胞胎，而且拥有同一个名字。”

像是给对方留出缓冲的时间，小蓝说话稍事一顿，之后才接上去——

“不仅如此，我们其实还拥有着同一套未来记忆。”

听到后一句，小绿难忍惊讶地瞪大了眼。

看似踌躇了半晌，这个坐在小蓝面前的人才谨慎地提出确认：“可是，您的……记忆状况，看起来挺正常的？”

“我确实不会过一天就忘一天。”小蓝坦然承认，“不过大家不知道也很正常，因为那十几年里，我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的状态。”

“昏睡？”

小蓝点点头，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稍微解释一下：“因为一直找不出成因，所以医生们只能出于经验地诊断我这为KLS，[克莱恩·莱文综合症]，也就是俗称的[睡美人综合征]。总之，早在逻辑记忆形成之前，我就已经陷入昏睡，就算偶尔醒来也其实并不清醒，而且很快又会睡回去。”

因为不太习惯诉述自己的事，更不用说是面对着小绿，所以小蓝说着说着，拘谨得不由自主地抬手刮刮脸颊，“那时候，我的躯体对外界的知觉很淡薄。只有父母叫我[小蓝]的时候，那些监测我的生命体征的仪器们才有正常范围的读数显示。”

小绿听明白后点点头，转而又问：“那么，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恢复正常状态的？”

听到这个提问，小蓝顿时有点踌躇，默默吞咽了一下，紧张不安地轻声回答：“是在……小绿你的内容被删掉后。”

囫囵着说完这话，小蓝不禁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小绿的神情。见到对方貌似面不改色，惴惴不安的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镇定下来后才继续往下说：“之后我就醒过来了，而且不会再陷入那种超长时间的昏睡，变回一般人的作息。”

小绿喝了口咖啡，不动声色地继续听，时不时提问一下或者回应几句。

大概因为有当初小蓝自曝能看到未来的这件事作为经验，现在面前的这个小蓝说出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时，小绿的态度和表现都相对的平和，甚至能时不时对小蓝的说话内容给出反应，给人一种“对状况接受良好”的感觉。

小绿这种淡定的反应，眼下对小蓝而言，无疑是一种变相的鼓励。

于是不知不觉，小蓝的说话变得流利了许多。

“虽然拥有同一套[未来记忆]，”整理了一下思绪，小蓝继续试图向小绿阐明个中区别，“可是这套记忆，对他来说，是一本日历；而对我来说，是一本书。”

不躲不闪地正视桌子对面的小绿，小蓝认真地对他说：“我和他曾经是同一个人，但那也只是[曾经]。在过往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在意识中的自称，从来是单数的[我]。直至记忆不再连通的那时候开始，我们才意识到区别，真正地变成了两个人。这点我不会否认。”

“可是……”说到这里，小蓝的神色又重新变得怯生生的委屈，“我真的，是小绿你一直所认识的那个[小蓝]……”

安静地听完这一大段话，小绿思考般垂下了眼，伸手端起自己的那杯咖啡凑到嘴边，喝上一口。

整个过程是如此的平静，但因为对视被错开，小蓝看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趁着这阵沉默，在放下咖啡杯的动作间，小绿不着痕迹地回避了些什么，转而问向另一个话题：“那么，您这次回国，是为什么？除去给您的兄弟送葬以外。”

听到小绿的这个问题，小蓝顿时整个人僵住了，微微红了脸的同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且，现在看来，您大概也早就知道，一直以来跟您以电子邮件交流的人，以及发出这份offer的人，都是我。”小绿的语气始终平和，然而提出的问题却异常尖锐，显然没打算放过对方，“所以，为什么？”

这下子，小蓝脸上的红热更盛，滋滋地冒着烟，甚至有往全身蔓延的趋势。

说完这些，小绿就没有另外催促，也对面前这个人的异样浑然不觉，不过保持平常的微笑，安静耐心地等待。

四周只有咖啡厅内的音乐在依稀流淌。

随着沉默的持续，气氛一丝丝地，隐约微妙起来。

仿佛有什么在酝酿。

“因为，我想再见到你。”

小蓝好不容易才憋出这样的回答。

小绿悄然半眯起了眼，嘴角上扬的弧度倒是纹丝不动。

大概是羞耻于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紧张又忐忑的小蓝完全不敢看向桌子的对面方向，唯有埋下头自顾自地继续说：“而且……直至自己也从事相关的研究，我才更加深刻地理解到，小绿你过去为我所做的一切，是那么的……辛苦，我——！”

说到这里，小蓝忍不住猛地抬头。

没想到，视线一对上小绿的那个笑容，他顿时掐灭了自己的话。

只因为，从这副理应毫无破绽的笑容上，小蓝看出了违和感。

——小绿他，不相信我。

从违和感中理出这一点，小蓝的神色随即变得黯淡。

看着对面的人不仅突然不再说下去，而且又垂下了头，小绿温和地提出适当的关心：“怎么了？”

小蓝双手捧起已经放凉的咖啡，蔫蔫地耷拉着脑袋，连视线也没有抬起，“你没有相信我说的话。”

这话被说得笃定，小绿带着笑容顿住了。

在这戛然而止中，一丝苦笑从小蓝的脸上晕开。他稍稍眯起眼像是在怀念着些什么，语气幽幽地说：“以前你相信我说的[我能看到自己所经历的所有未来]——那时候，你的反应不是现在的这样。”

听到这话，小绿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哑然闭上。

确定对方已经感受到自己暗中坚持的立场，被戳穿的小绿最终还是不再多说什么，也没打算为自己辩解些什么。

因为，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然而，趁着去前台结账期间，小绿回想起那段持续到最后的沉默。

那时候，坐在对面看着对方露出熟悉的低落神情，小绿有这么一个瞬间、很有冲动地想去摸摸对方的头，安慰对方。

……像以前那样。

——不！

不自觉用力皱起了眉，小绿更是暗暗捏紧了拳头，仿佛正与谁咬牙角力。

——那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