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绿蓝.小绿和小蓝] 第12章 11

【11——】

“哪怕……我会再次忘记。”

嘴上喃喃着念出腹稿，手中的笔也跟着写下语句。

此时夜深人静，小蓝自个儿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务求工整，认真地写着即将封入时间胶囊的内容。

暂时停下就着台灯灯光的书写，小蓝搁下笔，转而伸手拈起那支刚买不久的红玫瑰丝网花，垂着眼，不声不响地发起呆来。

原本，自己是想准备更加正式、更加郑重的东西，无奈[二十年]这个门槛看来着实漫长，考虑到这一点，就似乎……没有什么日常的东西是可以平稳地熬过这段岁月，之后还能完好无损？就算有，从自己亲临的未来记忆中，小蓝也没能发现符合条件的存在。

从左思右想到左右为难，小蓝实在无计可施，最后也只好将就着，买来了这一朵总感觉有点儿戏的红玫瑰丝网花。

而且，是躲着小绿进行的。

指尖捻着这朵花，小蓝百无聊赖似的,看着浅黄的灯光落在半透明的丝网花瓣上，整朵花仿佛浮起柔和的光芒，看着虚无缥缈，看得他不由自主地，又再想起即将发生在多年后的那个未来。

其实一开始，小蓝自己对这个时间胶囊并不上心，因为未来的记忆明确地告诉他：当这个时间胶囊能够重见天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只不过，小绿似乎对这件事充满兴趣。从知道有这个活动开始，尤其是察觉小蓝对此兴趣缺缺的时候，就一直努力地怂恿小蓝一起为此做准备。

——既然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了，那就不算是亲身经历；既然已经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那个时刻，那么……应该不用担心，这个尝试所触发的后果会被拨回或者抹掉？

小蓝回过神似的慢慢一个眨眼，愈发觉得这个思路可行。

“还是写下来吧。”

——趁着我现在仍然记得，这份炙热的感情依旧充沛、尚未凋零……

尽管已经拿定了主意，但小蓝没有立刻执行，依旧有些懒散地坐在那里，来回捻着两指间那朵玫瑰的花枝。

在柔和静谧的灯光下，这朵玫瑰仿佛被光雾氤氲袅绕。

安静的小蓝垂着眼神看着这朵指间的花，仿佛透过这朵花而恍惚地凝望着什么，脸上悄然间也浮起了毫无自觉的落寞和忧伤。

就算未来注定诀别，但要是可以的话，自己果然还是不由自主地期待更加遥远的、未知的可能。即便这具躯体无法企及，哪怕自己最终无缘得见，那也无所谓。

毕竟过了那个时候，自己就会什么都不记得。

“到时候，你会知道么，小绿？”

只因为，在那个既定的未来中——

说来奇怪，明明秋天还没到，四周却又莫名的凉风萧瑟。

冥冥中，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那时候已是黄昏。夕阳西下，公园里空荡荡的，只有静默的天与地，见证着当时正在发生的风起云涌——既是那时的气象，也是那时的二人。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能看到这样的结果……”

风息在残阳撒落的夕红中呼啸不止，明明凌厉得可以卷走公园中的碎叶杂草、扯起那副没人的秋千，却还是没能盖过小绿冲向小蓝疾呼的凄楚——

“为什么……你当初要来主动认识我呢！？”

那时候的小蓝坐在那个树桩上，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垂着眼。面对小绿的质问、或者说指责，他咬着唇努力地回忆，拼尽全力地让意识回溯时空。

——对呀，为什么呢？

小蓝也在心里问着自己同样的问题。

——到底为什么呀？

然而，哪怕依然有含糊的场景记忆，记忆已然伴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凋零。被焚毁的过往扼杀了那份不知名具的感情，只能回给他一幅天堑般的空白，如同一段延续的忙音，平常又空茫，无声地决绝得令人绝望。

最后，无力又无助的他，只能硬邦邦地交出一句——

“我不记得了。”

*******

“我不记得了。”

没想到对方最后会说出这话，悉数翻涌的回忆顷刻化成铺天盖地的阴影，对准小绿迎头痛击，撞得他心头一痛，忿然一个咬牙。

“你、不、记、得、了！”这句话被一字一顿地转述出来。这下子就算小蓝不转身，小绿的暴怒依然通过嘶吼清晰地传来，“那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再一次跟我说对不起！？”

听着身后的脚步急促靠近，小蓝始终背对着对方沉默。

小绿这时已经来到小蓝的背后。

其实，小绿看得出小蓝在撒谎——是的，他就是看出来了！这该死的熟悉！

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他还要轻易就看明白这些……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呀！？

——这不公平啊……

内心唾弃着自己，小绿跪在树桩的另一边上，垂着额头支在小蓝那副弓起的背后，垂下的发荫遮挡着那副定定地看着年轮的空洞目光，疲惫不堪得颓丧，泫然欲泣。

“怎么还是这样啊……哈？”

低哑的话音却又异常的平静，然而最后的那一声到底是泄露出一角的脆弱。

如同濒死的哀号。

明明那话音轻飘，却又重重地砸在小蓝的心上。

思绪混乱的小蓝压根摸不准对方的心意，拙劣的察言观色也只能听得对方很是受伤。

刚才小蓝说的“不记得”，原本是希望小绿也好、自己也罢，不再藕断丝连，牵连对方。

可是……

就像当初自己就算深刻地知道未来既定，可是在真正见到小绿的那一瞬间，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飞奔上前，不假思索就紧紧抓住对方的手。

想起最初的小蓝不禁昂起头，被泪水模糊的视野无措地仰望上苍，一如溺水濒死的人，忍耐着仿佛要被折断颈骨、哽断咽喉的痛苦，哭号般用力地深吸一口气。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吧！

虽然自己不知道小绿最终的意向，也已经看不清确实的未来，摸黑前行的感觉一直令他不安又彷徨；可是，那个与小绿在一起的未来一直在梦想中闪耀，散发着温暖的柔光，迷离炫目，小蓝始终发自心底地渴望着、渴求着，忍不住朝向那个可能伸出努力企及的手。

——不管了！

哪怕会被唾弃自己的软弱和摇摆，面对小绿，小蓝自己真的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

——就算未来再怎么的飘渺不定，但再试一次吧，至少让我再试一次吧……

真的很想告诉他啊……

除了无尽的感谢以外，自己对他的另外一种感情。

破碎一地的希望蠢蠢欲动，所有的泪水、所有的感情统统倒流回最初的相遇，一点、一点地，重新拼成这份感情的形状。

正如若干年前独自在台灯下准备这个时间胶囊那样，就算自己很有可能再也见不着，但仍旧希望能跨越时空、跨越生死，把这点注定要消逝、并且已经在消逝的感想告诉未来中的对方。

——我真的、真的很想回应他啊！

复原的决心在此刻真正地锤落。

“如果……”

猝然听到小蓝的声音再度响起，被惊动的小绿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得一时间屏息凝神。

他看着自己的视野难以自控地变得动荡，起因于那源源不断的颤抖，有来自小蓝的，也有源自他自己的。

“我是说，如果……”

除了空气传导以外，小蓝的话音在他的胸腔引起共鸣，经由小绿支在他背后的额头传达，仿佛形成了隆隆的轰鸣。

对小绿垂死的灵魂而言，这仿佛就是春天的雷鸣。

“如果……能有这么一天，我能变成可以和你在一起的人，你……”小蓝用力一个咬牙，好不容易才把哭腔咬碎咽下，可是泪水还是从双眼源源不断地渗涌冒出。

在饮泣而止不住的颤抖中，小蓝依然竭尽全力，从哽咽的喉咙中撕扯出余下的告白：“你还愿不愿意……接受、我？”

终于说完了。

一切都结束了。

力竭的小蓝重归沉默，蹲坐在树桩上的整个人一动也不动，自暴自弃地在原地等待来自对方的宣判。

沉寂仿佛持续了一整个世纪……

忽然间，小蓝感受到一股温暖安静地从后拢来。

有人展开了双臂，温柔地把小蓝包裹，珍重地收纳入怀。

感受着紧贴而来的这股体温，被小绿无声紧拥的小蓝一时间头脑空白成片，颤着双唇久久地不能言语。

恍惚如梦。

那一双蓝色的目光愣怔地瞪着，不经意间被什么吸引，无意识地沿之缓缓垂落，直至落在那一朵陈旧的绒红上。

凝望着这一朵始终被对方拿在手里的红玫瑰，以及旁边因为执握而仿佛纠缠到一块的那两封信上……蓦然回首，温热的泪水已经从这双眼中持续着奔涌滴落。

——真的，不是梦啊……

这个拥抱是真实的，是真实地来源于那个名为[小绿]的人。

这个人有着小蓝熟悉的呼吸、熟悉的体温，是小蓝曾经在无数个日夜翘首企盼的命定，是小蓝曾经希望与日俱增、却又只能被迫逐渐凋零的爱意。

他曾经为小蓝付出过旁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也因为小蓝而承受过难以想象的委屈，最终还是为小蓝铭记着曾经的独一无二，创造出挽留回忆的奇迹。

只不过，现在，一切都总算尘埃落定。

在这个幽静的公园里，小蓝感受到那个人把脑袋埋入自己的颈侧，听见那个人如释重负地慢慢叹出悠长的一口气，带着似乎是哭腔、也似乎含着笑意的亲昵话音，在这段历时至少二十年的牵绊中，与他一同携手劫后余生——

“……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