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离上课时间还有半小时,两人终于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停车位,车门一打开,林少安的目光就被车上的新奇玩意儿吸引,瞬间充斥着满眼新奇:“这是什么?”
“是专门给小朋友坐的安全座椅。你先试试看,尺寸不合适的话我还得去换。”容倾边解释边整理着安全带,语气和动作都显得有些急促。
这物件儿还是“约好当美食家”的那天买的了,虽然买的时候店员推荐的是七岁到十二岁的款,但容倾想着林少安那一点点大,估计根本不到七岁的标准,对比了一眼店里的同龄孩子,最后果断选了四到六岁的。
连店家当时都劝她说这样用不了多久就得换,容倾反驳道还是安全最重要,哪怕只能用一年半年的,也得选最合适的。
“专门给小朋友的?”林少安小脑袋瓜里一转,好奇地爬了上去,语气里有些小得意:“那就是专门给我的!”
容倾笑而不语,帮着扣紧了安全带,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发愁,林少安也太小了,小得像隔壁幼儿园的孩子。
开车到学校的路上,林少安一言不发,始终追着窗外,眼神却不像之前那般轻松愉快,目光总是停留在店铺招牌或者公交站上,似乎在努力想记下些什么,可车开得太快,她一个字也看不清。
眼看着离容倾家越来越远,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开得太快了……”
容倾看了眼后视镜,窗户没打开,安全座椅也把林少安护得稳稳的,就没有放慢车速,解释道:“你要迟到了呀。”
林少安撇了撇嘴:“可是这样,我就记不住路了……”
记不住路,以后就不能去找容倾了吧。
容倾一怔,紧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为得为之松动了一下,为难了片刻,还是稍稍放开了一点油门。
紧赶慢赶,终于在上课铃敲响前的几分钟到达了校园。可林少安低着头,每一步都走得沉重又漫长,还是没忍住跑回了容倾身边。
“怎么了?”
“嗯……”林少安捏了捏衣服边边,眨巴眨巴眼睛:“告诉你一个秘密。”
容倾疑惑地凝了凝眉,一边看手表,一边俯身侧耳。
林少安趴到了她的耳边,低语道:“我吃得比小泥巴还少哦……”
容倾疑惑地直起腰身,继而又蹲下来问道:“所以呢?”
林少安看着容倾的眼睛,还是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可以只睡一半猫窝,可以每天只吃一片吐司,也可以不要玩具……而且,我还可以当你的美食家,不收钱的……你说过小泥巴不能吃人类的食物吧?那它就不能当美食家了……”
容倾苦涩一笑,柔声问她:“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林少安抿了抿小嘴巴。
她不想贬低小泥巴的,可是嫉妒和贪心,就像忽然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接连跑出来,怎么也收不住。
她知道,她接下来要提的要求,太强人所难了。所以她找足了借口和理由,捏紧了衣边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来天真又认真地问了一句:
“倾倾,你能把我也养了吗?”
容倾心头一震。
上一秒还放不下的紧迫时间感,似乎在这一个瞬间禁锢凝结,她如鲠在喉。
一阵铃声响起,震耳欲聋,清风吹过,好像把无忌的童言带去了很远的地方,好像等很久很久也等不到回答。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小半天了。
小一(1)班教室里,林少安正趴在桌子上发呆。
语文和数学都已经考完了,等下午考完英语就可以放学了。容倾会来接她吗?会像给小泥巴一个家一样,也把她养了吗?
她以前不知道大人们说“有心事”是什么意思,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关于容倾的一切就是她的心事。
中午她跟着其他全托的小朋友一起吃午饭,对面二年级的同学破天荒地来找她说话:“林少安,今天晚上到我们宿舍来玩办家家酒吧?你来演小妹。”
林少安满不在乎道:“我才不跟你们玩呢!我今天就要跟倾倾回家了!以后我叫倾倾给我买好多零食,她还会给我做小星星胡萝卜,比学校的饭好吃多了,一个都不给你们吃!”
“不给就不给!小气鬼喝凉水!长大以后变魔鬼!”
小姐姐被她气跑了。
她呼了一口气,自己收好了餐盘,回到教室,又趴回了桌上。
她一整天都在埋怨小泥巴,她从来没有嫉妒过谁,也从来没有那么那么羡慕过谁。同学们的多功能文具盒也好,迪士尼公主的书包也罢,还有哥哥姐姐们从来不给她分享的零食和游戏……
她最多就是多看两眼,从来不争取,扭头就忘记了。
此刻呆呆望着窗外,那揉碎在天上卷舒不定的云,和挺立在风中沙沙摇曳的树,好像都知道了她的羡慕。
只有容倾不知道。
不过,早晨的时候容倾是这样回答她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我需要再想想。”
再想想,就是还有机会吧。
午间,容倾在公司楼下的餐厅独坐一隅,桌上已经呈上了几道热菜,手旁放着一杯和中式菜肴不搭调的冰美式,端起来小抿一口,苦涩夹杂着香醇在味蕾晕开,滋润着心肺,又想起早晨林少安的那句话。
她当然能感受到林少安依赖她,信任她,喜欢她。就好像有奇妙的缘分把她们紧紧联系在一起,让那个小家伙在茫茫人海里,偏偏选中了她。
还在犹豫,无非是觉得自己不会照顾孩子,论经验和专业性,她远不如学校的生活老师,也远不如教育专业出身的徐书凝。加上律师工作忙碌无常,以后还难免频繁的出差,她真的害怕自己会让林少安失望。
她付之一叹,揉了揉眉心。
身后一阵清脆的跟鞋声靠近,下一秒,一只骨线分明的手从她手里夺走了咖啡,利索地替换成一杯柠檬水。
“大中午的喝咖啡,晚上又不打算睡觉了?”
容倾蹙了蹙眉,软声嗔怪:“姐!”
明理丝毫没耽误,直接到对面坐下开了筷子,夹菜间隙语速极快道:“我可警告你啊,这马上要过年了,别让妈看到你的黑眼圈,回头再数落我‘压榨’你。”
容倾无奈苦笑,轻“嗯”了一声。
尽管把满怀心事藏得严严实实,那花哨的指尖还是勾起了明理的疑惑。一问一答下,整个问题也就摊开了。
明理听完了她所有的顾虑,薄唇微勾叹道:“你个那么随性的人,做起事来倒是一直都稳重。你早就想好要管这个闲事儿了吧?我可是看到你的安全座椅订单了,”为防狡辩,又补充道:“一个月以前。”
容倾被一语揭穿。
没错,她确实在为了那三块五毛钱回头的那一刻,就料到了有今天。她知道她一旦回头,今后就再难无牵无挂。如果林少安不能和妈妈和解,不能拥有一个被爱被呵护的童年,就算是把周子扬判了终身监禁,也不会快乐的。
所以她说光是上诉没有用,所以她害怕自以为是的善意都只是徒劳。
因为她要面对的不只是一个案子,而是一个孩子。
“我只是……”
明理抿了口从容倾手边夺来的冰美式,打断道:“带回家来过年吧,正好给明柔做个伴。”
容倾目光一颤。
冷厉镜片下精挑的双眼看向她,稍稍放缓了言语节奏:“我跟妈早就商量过了,明柔不是一直想要个妹妹吗?你要是怕以后出差上班没时间照顾,就把她留在家里都行。”
“姐……”
“行了!年纪轻轻别这么瞻前顾后的!况且她妈又不是真要把孩子过继给你,帮忙照看一个寒假而已,咱们一大家子,还搞不定一个小屁孩儿?”
容倾还没有从讶异的感激的情绪里缓过神来,明理只是轻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细品着唇齿间一般人难以体会的韵味,赞扬了句:
“咖啡不错。”
第一小学,最后一道下课铃敲响。
林少安很早就答完了题,却拖到最后一个才交卷。考试最后的半小时,她都望着校门口的方向,看着陆陆续续围上来的家长,密密麻麻的能把车子都堵在街道外。
那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是来接她的。
最后,她还是听到了这句每次放学都会听到的广播:“请所有住宿生在一楼走廊集合!”,一个人安静地走出了教室,站在队伍里,是最小最小的一个。
她叹了一口气,默默垂下了头。
不会有机会的。
一个连妈妈都不要的孩子,一个连人贩子都不要的孩子,一个被丢进垃圾桶的孩子,一个连收容所都不能去的孩子……
容倾也不会要的。
“林少安你不是说今天有人来接你吗?”
“吹牛吧!林少安骗人!林少安是个骗子!我们不要跟她玩!”
走廊里太吵了,大孩子们像围墙一样堵住了她,她低着头,把下巴连着小脸一起藏进了围巾里,帽子拉得很低很低,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跟鞋声。
一个大人挤进了小孩群,低下腰身用怀抱紧紧护住了她。就像春风吹散了冰雪,就像路灯点亮了黑夜。
她慢慢抬起头,小脸瞬间明朗了起来。
“倾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