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开始举办选秀,要给裕王议婚了。
公主可以出家做女道,裕王却不能出家做和尚。
“等你开了府,出去住,就难见你了吧。”近来皇帝听信道士陶仲文“二龙不相见”之说,疏远皇子,召见得少。载坖难得来西苑玉熙宫给皇帝请一次安,皇帝醉心炼丹,只敷衍了他几句,载坖懂看火候,不去扫父皇兴致,便告辞。寿媖跟在他身后踱出来,两人见缝插针说几句话。
他要成婚,她倒并未拈酸吃醋,好像只关心见不见得到他。
他没有答这一问,反而说起别的来:“你做些针线给我可好?随身带的,贴身穿的。不拘粗细,多少我都要。”这是他要带去王府的。
“哥哥你狮子大开口,我可要没日没夜地做去。”她两颊微红,笑得如清晨含露的芍药花儿:“你还不如干脆要走我的眼睛和手,来得快些。”
载坖低低道:“我倒想。”
“噫……”寿媖笑嗔道:“恶心死人了。”
这时载圳也来了,一面拾级而上,一面笑道:“同是一天生的,媖姐姐只跟三哥亲,什么时候给弟弟也多一个笑脸儿?”
载圳生得一副虎相,浓眉大眼,不像载坖,眉目清远。相由心生,他也确实不是载坖那般闲云野鹤,不爱与人相争的性子。
寿媖闻言便敛了笑:“裕王刚刚给父皇请安,举止稳重,言语谨慎。你看看你呢,父皇还在里面清修,你不先进去恭谨请安,却在外头喧哗起来,成何体统?让人如何给你好脸色?”
她本就有几分不怒而威的冷冽,又是居高临下睨着他,载圳更觉气势被压了一头。况且寿媖句句搬出父皇来,他知道父皇在殿里听得一清二楚,也知道父皇最爱这一套,于是便不敢和寿媖分辩,讨好似地笑道:“姐姐教训得是。给三哥和姐姐请安。”礼罢灰溜溜进殿去了。
寿媖努一努嘴儿,载坖会意,便连忙走了。
裕王和景王,是目前宫中唯二的皇子。
父皇年纪大了,再想诞育新的皇子,本就希望渺茫,更何况他一心修仙,服食丹药,身子骨早就掏空了。
景王的夺嫡之心,内外皆知,就差写在脸上了。
裕王虽然听了她的话,开始与朝中大臣热络,但终究手上还缺能臣干将。眼下局势未明,朝臣多半都还在观望。
等开了府,父皇给他指定了师傅,再与大臣们结交,就方便了。也不知父皇会为他指派谁,严阁老虽然现在气焰熏天,总有一日要恶贯满盈,倒是徐存徐阁老,若能划到裕王麾下便好了……
夜深人静,寿媖正坐在灯前思忖着,蓦地从“开府”想起裕王的婚事。
手不自觉地就按在了领口的玉扣上。
白玉雕成,质地润泽,刀工细腻。
分开时,一边是莲蓬和鸳鸯,另一边是空心花瓣和鸳鸯。莲蓬与花瓣扣合时,便是中央一朵完整莲花,左右鸳鸯各一只。
人都说鸳鸯是“匹鸟”,雌雄不离,夫妇和美。
寿媖指尖轻轻摸着扣子上鸳鸯的羽毛。凤仙花染的红指甲一下一下轻轻点着莲瓣。
又过了几个月,礼部从京城及南北直隶选出秀女百名,供两王王妃之选。
筛选过几轮,两位王爷也看过,最后由皇后做主,给裕王和景王各指定了一妃一嫔。
到这时,寿媖的针线活儿,断断续续,还没能做出几件。
眼看着就要张罗婚礼,谁知却途逢国丧。
西宫打醮,黄昏时分忽然梁木起火。当时正做驱邪法事,皇后也在。火势迅猛,顷刻间大火将整座宫殿包了圆,只有寿媖被宫女莲心背着逃出来。
皇帝本欲命人救火,禄媜听见“走水”从景阳宫跑来,与寿媖姐妹相拥哭作一团。皇帝见状,想起当年皇后趁他病重冤杀端妃一事,遂命宫人任火去烧,眼睁睁看着碧瓦朱墙坍作焦黑废墟,方皇后活活烧死。
载坖从慈庆宫赶到火场时,火光熊熊,映照着寿媖和禄媜的脸。
寿媖只是寻常洒泪,毫无破绽,禄媜的唇角却被他捕捉到了若隐若现的笑意。
黑夜里两张昙花般的面容,美丽,纯洁,而可怕。
他不知道寿媖和禄媜,哪个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