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世之音 第7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据青兔所述，她是自小在忻溢身边打理的书童。忻溢进入浮界修行之时，以习惯了她照顾为由，便将她带入浮界。因她是凡人，不能抵挡浮界的占星之阳气，便让她去阴气较重的药园做活儿。两人本是主仆，私下见面也不过分。

只是如今菀门蠢蠢欲动，想要从忻溢口中套出铃门的消息，身为关系者的她，日子也不再安宁。也许是因为无从下手，被菀门目前掌握实权的大师姐宾航，以与歌门男子私通的罪名流放，关进地牢严刑拷打，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到了我。

“青兔，只有你平安，忻溢才不会受他们控制。”“我只是仆，少爷又是何苦呢？他有他的自负和使命，我又算什么？我的命，是木神家给的，他们要是知道……”青兔说话越来越喘，“忻溢不会袖手旁观，你知道的。你对忻溢来说，不是仆。青兔，不要放弃。”她缓缓的抬起头，眼里是一闪一闪的泪光。

诞星岁辰很快结束，门生们也陆续回来。任务不能再耽搁，关于那句“少来，你以为你是黄鹤，可以千杯不醉么？”——“玩笑话还记到现在？”冰桎师姐埋头于药柜中，“因为传说当年长老就是乘着仙鹤，才发现酒曲星的。”

我打开洛樱的笼子，已恢复得七七八八。还好吗？洛樱。

我已经适应魔噬胆，你呢，反噬血咒的后遗症……

看来我的命格还是很强大呢，没问题，我们得去看看下一个魔噬胆了。

晓星塔后有唯一的酒窖，依附于星体变迁时产生的岩浆产热酿酒。刚走进去，酒香四溢，越往深处去，洛樱却嗅出了酒香中微妙的异样。

罂粟，人间的毒药。

是谁这么大胆？

启动【散】术后，生热产生的雾气逐渐散开，看见标有药物名称的巨大药柜，表面被划的面目全非。莫非是门生乱发脾气泄愤？

洛樱潜入药柜查探了一番。“有古怪，抽屉里的药被换了。”“放错了？”“不是的，药正确的放在柜子里，但是抽屉夹缝的药渣和柜中的不一样。”我皱起眉头，故意打乱抽屉？我抬头看着那些鬼画符，“莫不是偷龙转凤。”

归位完毕。果然，柜子上划出的是酒曲星的星阵图。最后一个放好时，夹缝中突然出现诡异的雾气。罂粟粉！即便用全力瞬移，却无奈药力太强，我失去了知觉……

醒来只感到热和满脸的雾气。脑子清醒后，才发现自己被浸泡在一个药池中，黝黑，粘稠不堪，像冒泡的沼泽，陷在其中不得动弹。

“你醒了？”一个全身裹满黑色的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身旁。看身形应该是个女孩，可声音……“别怕，是哭哑的，无药可医。醒了也好，药效会快些，”她蹲下，将瓶子里的东西悉数倒入池中。

“你是？”她没有抬头。我迟疑了一下，“我身上有你要的东西？”

“你光滑的皮肤。”那女孩终于抬起头，黑袍覆盖不了眼角处溃烂的皮肤。“是谁教你提炼的？拿别人的生命换取容貌，你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

“羞耻？你们这些肮脏的人跟我说羞耻？！”

她情绪瞬变，一挥手将瓶子全部摔入药池，“要不是你们，我怎么会这样？无耻的是你们！我不过把属于我的要回来，有错吗？不过你放心，”那女孩轻轻抚过我的脸，“只要你乖乖的，我保证你不那么痛苦。别想做蠢事，你逃不掉的。”说罢她冷笑两声，拂袖而去。

我四处张望，洛樱应该去了药门找解药，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夜里阴气重药性强。等到明早吧。”微弱的声音从黑帘子后面传来。“谁？”“失败品。鹿前见我没用，就把我丢在这里。”

“鹿前？那个消失很久的畅门的人？”“是。”

“你怎么认识她的？”“我是她的师姐，以前的。”

“我早她一年入门，亲自带她。三年前，浮界星体移位，所有星象颠倒。铃门长老发现她的本命星与火象星相撞而烧焦，因此全身溃烂腐化。我奔波于三界寻医问药，却是徒劳无功。鹿前原本就安静寡言，加上容貌尽失，她将自己藏起来，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谁也劝不动。而我是她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

可有一天，我刚进入酒窖便昏死过去，也像你一样，被浸泡在药池中，火烧般难耐。神智混沌中我只看见她发疯似的眼神，兴奋的说着，‘新的皮肤，新的皮肤，我就自由了……栾游大人，我一定报答你的……’她这么发疯地念了几个月，那个人却从来没出现。我还真想跟他见上一面，他到底蛊惑鹿前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栾游？又是他？洛樱不知什么时候潜了进来，带来了一点消息。

“你想救你的师妹吗？”

“星体受损，□□用尽所有都于事无补。唯一的办法便是让她的星体复原。复骨术，在律师长的古书上有记载，我带过来了。”“律师长？……你是歌门的？”她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们这样的中立派，还是被卷进来了。”

夜里，鹿前将我从药池中拽出，“不是放过你，只是要保持皮肤新鲜而已。你逃不出去的，跟之前那个人一样。”她望向她的师姐藏身的，毫无动静的阴暗角落，冷笑着转身离开。

逃？我可没那功夫逃呢。

复骨术不愧是上古星术，复杂晦涩。“音夜，这几天我也恢复了些，我来帮你吧，总好过你一个孤军奋战。来，星图借我。”她向我伸出了手。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不相信我？”华芝苦笑，扯开了她的衣服。肩头上，有刻上去的金色铃铛。

原来和我一样，都是铃门的夜行人。

复骨术，顾名思义要耗损骨髓作为代价，我们都面露惨色，果然是毒药。

这一夜，该是鹿前到来的日子了。

角落里冷不防地发出封锁术将鹿前困在墙上。“你怎么做到的？”“自然是我。”华芝从阴暗处走出，“鹿前，美丑本不用外貌评价，但你现在真丑。”“华芝？！……原来你还没死……哼，我只要你们痛苦！看到你们像我当初一样痛苦！”

无视鹿前的狂躁，我和华芝同时施展出了复骨术。一旦施展，感觉身上的骨髓正在一点点的被吸走。好不容易进入最后，不料她全力反抗，摔倒在地，头巾顺势掉落。脸上的伤疤虽已好了大半，皮肤也显露出婴儿般新生的红光，但还未合为一体。要不是反抗导致星术中止，怕是能全身都恢复呢。

鹿前跌跌撞撞爬到药池边，拉来水瓶看到水中的自己，脸色大变。

“……你们竟然这样对我？！我宁愿是一个废人，也不想像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我……我要告诉栾游大人，让他为我做主！”说罢她从腰间拿起一块玉佩，动用【呼】术，但却闪过一道紫光，毫无反应。

“鹿前，你宁愿相信陌生人也不愿意相信你的师姐？你到底是怎么了？”看着鹿前意志混乱，神智颠倒的样子，我悄悄拉上华芝的手臂，她满眼是泪，看着我点点头。

轮到我划出【锁】，将鹿前锁在墙上动弹不得，“你们……”“鹿前，你这个样子，会被浮界赶出去的。师姐也是为了你好……我晚一点再来……你自己好好想想。”

走在湖边许久，华芝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真好。音夜，真的谢谢你。虽然只有几天，但我知道你值得信任。我们做个约定吧，当你需要我时，我一定全力以赴。”她从腰间取下玉坠，下了【召】术，“只要解印，我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我接过那坠子，却发现坠子里有些不寻常。“华芝……为何将你的魄灵封印在此？”

“哈，好眼力啊。我的任务，不能保障性命。去了人间之后，可能会万劫不复呢——要是我的星象陨落了，请你一定要保存好我的灵魂，待死祭两年，让我的家人接我落叶归根吧。”说罢华芝便从我眼前消失了。

而华芝的离开，像是一个信号，预兆着我之后万劫不复的劫……

我累极了，刚回到歌门就被强大又熟悉的力道拉到暗处，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压在墙上，“你知道了对不对？你不该知道的。”

我轻轻推开他，“师兄，我不会看你有难还坐视不管，你虽然不会做出有悖良心的事，但青兔，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保你周全。”忻溢师兄眉头一紧，多日的憔悴使他下巴的胡渣隐隐可现。

我盯着他，他看着我，忽然眼神闪烁，“你该不会……”“你以为你藏的好极了，有心人一眼就看得出来青兔对你而言是致命的存在。外人都知晓，你又何苦不说？”

“我怎么能告诉她我的心意，我怎么配？她如果知道是我杀了她相依为命的娘，她怎么活？”我怔了一下，什，什么？

“身为长子，我本能继承家里最好的一切，却因小时候被神兽咬伤，落下不定期发作的疯病。一夜之间，我成了家中的弃子。房间，就是我的全部，却在五岁那年，她敲开了我的房门。我知道，为了报收留的恩，冒着所有人都不敢堵上性命的危险来靠近我。但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温度的人。她名义上是我的书童，实际上却是我的全部。我虽然喜欢她，却不能亲近她，只得摆出高傲的姿态，跟她保持距离。

七岁那年，不知为何一向端庄大方的母亲竟掌掴青兔娘，呵斥她是狐狸精，不知报恩地勾搭我的父亲。我想去问个明白，那晚经过柴房，看见父亲将青兔娘揽在怀中。那时的我便相信了流言，疯症一时又犯，我……”

忻溢痛苦的顺墙倒下，“我不知道青兔在场。清醒时我已被带到大殿。我看着她痛苦的不能说话，想向她解释让她原谅我，母亲却说，

‘忻溢，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我便知道了，让我发疯是计划的一部分。而青兔对世界绝望的的眼神，到现在我都忘不了……之后我的父亲，便自以为是地让她服下‘忘魂散’，让她失去那天的记忆，也死心塌地地跟着我。我能做的，就是将她带在身边护她周全。但，这也只是减轻我自己的罪恶感罢了，我从未问过她的意愿。如今，这境况，该是我的报应到了吧。”

我看着跌坐的他，全然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忽然觉得两个可怜人，明明是相互依赖的彼此，却因不可言说的愧疚、恨意与阶级，一次次将对方推开。

世上万物，皆因情而生，由情而陨。不是所有的情，都能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