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世之音 第19章 迷花倚石忽已暝

夜很黑，黑到看不清表情，风吹来，寒到心里。

他的笑容冻结在脸上，“……音夜，你怎么了？”“溢磷，我不是能守在你身边一辈子的人。以前我不懂千梨，现在我知道了，你是她梦里的念想，却不是陪在身边的温暖。一个人孤单太久，哪怕一丁点的火花，也值得奔赴而去。”

“那你呢，你也要走了吗？”说吧他向我急急走来。

“你别过来！……我很快要成亲了，徐公子。我们就到这里了。”

“成……成亲？”他愣在原地，这表情，和看见千梨时一模一样。

怎么办呢，我在他的伤口上又捅了一刀，“是，三天后我就要嫁给马凌生，他才是那个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溢磷，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但你没办法给我未来。”“不，我不相信，你才不是个贪恋片刻温暖的人。你的眼睛，一直都看得比普通人更高，更远。你的未来，不在深宅大院里啊！”

溢磷，你居然如此了解我，……但我不能！“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未来？马家现在就算中落，我也是一家之主，可以呼风唤雨，不用为了生计发愁。可溢磷，你给不了我这样的生活。早些跟你说再见，对我们都好。对了，现在喜帖应该已经送到卓府了，你可要来看看我出嫁的样子，是不是跟你许诺给我的一样。”

再说下去，我怕是忍不住，转身想走。

后面来的一阵风将我抱紧，他的怀抱多暖啊，可我现在，冷得颤抖，“音夜，马凌生从来都不是你要的，我看得出，你对他根本没有感情！你嫁过去会幸福吗？你嫁给马凌生，一定是有什么苦处，若是如此，我替你还，你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对，我们可以逃啊，回我的故乡，我们可以在一起天长地久下去，我们走，好不好？”

溢磷，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能成为你的依靠，是我不能给你这样的生活啊。我已欠你太多，怕是还不清了，既然如此——

我挣脱开他，转手给了他一巴掌。

他的头发散落下来，掩盖不住泛红的手印。

“徐公子，多说无妨，请自重。”

我不知道是不是风听到了我的悲鸣，呼呼地将街上的花灯全部吹灭。溢磷看不到我离去的身影。我睁着眼，却是看不到前方的路。我的拳头紧握，左手的冰冷都冻到了血液里。

我关上门，嚎啕大哭。

三日很快便到。我身着素红的嫁衣，戴上满头的珠花，看着婢女细细为我画眉。镜中的人儿多美啊，新嫁娘果然是这世间最美的模样，可那又怎么样呢，我看不见这人有丝毫的欢喜。红盖头盖住了眼前，耳边只剩喧闹的声音，外面的鞭炮声和祝贺声震耳欲聋。

婢女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房间里安静极了。我按着心口，这里也安静极了，以后怕是没有能让我欢喜的事了吧。忽然传来密音。“音夜，你后悔的话，我现在可以带你走。”“华芝，谢谢。但这是我一个人要完成的战斗，就让我把它终结吧。”我走出房门，“新娘子，吉时到了。”

轿子颠啊颠。像那天被溢磷背着般，外面的欢闹声像极了和溢磷穿梭在闹市。声音和回忆逐渐重合，我还是忘不了他。可是只有嫁给马凌生，你才能护鹦鹉洲周全，音夜，你是个外人，没有私情可言。

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一拜天地。我在鹦鹉洲的事，华芝是帮我瞒下来了吧。浩源师兄，忻溢师兄，冰桎师姐，你们都疼我，可是这件事上，你们能理解我吗？

二拜高堂，姐姐，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想必已经叱咤父亲大人的占星界一统为王了吧，你是我在浮界生活的动力，可现在，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姐姐，再等等我，我一定会回去的。

夫妻对拜，马凌生，你说过的，这是场交易。待我找到离无的真相，马家重回辉煌，届时，你能不能放我走呢？

外面到处是酒杯碰撞的声音。即便马家风光大不如前，人脉仍是广阔，假以时日是能东山再起的吧？我闭上眼睛，房间出奇的安静，窗外闪过不寻常的黑影，我见身手并不敏捷，“谁？”

“啊，嫂嫂，是我茉榕，哥哥在大厅喝得烂醉，你再等等。”

大可大方进门告知，为何这边偷摸？我示意洛樱，它悄悄从我头上溜了出去。

夜半，仍未见马凌生，房中的婆子奴婢都在窃窃私语。罢了，新婚之夜总不能没有新郎，我起身开门，走到马家最高的阁楼，窥探着马凌生的行踪。只见二楼上一袭红衣，跌跌撞撞，朝着书房的方向。

你不来便是最好，我刚想转身离去，却发现他身边的书童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仔细一看身躯瘦小，玉雪冰肌，难怪纤细无力，架不住马凌生的身躯。卓可娘，你还是不死心吗？我左手结印，轻念咒语，“【凝神】。”

马凌生，不想犯下错事的话，就看你自己的意志了。

这局，感觉未完待续。

醒来后，发现马凌生的脸不过额前，虽有酒气，眼神却很清醒。如今名正言顺，他倒是能直勾勾地看着我，毫不忌讳。“你醒了？”“什么时辰了？”

“起的刚刚好，去给爹娘敬茶吧。”他轻捋过我的鬓发，“这段时间你也辛苦，连睡着也蹙着眉，实在让人心疼。”

第三日回娘家，华芝坐在香甄坊等我来。待屏退他人，她压低声音，“音夜，大婚之夜我勘测到有魔桑的力量潜入马家。你有感觉到吗？”华芝一番话将我惊醒，难道，昨晚并不是人间的阳谋？

我忽然惊醒，在人间呆的越久，灵力消失得越多，只怕还没找到栾游，就先在人间耗尽星轨力量而亡了。音夜，你不能再大意了。

栾游，你五十年前种下的因，终究是要揭开序幕了吗？

我忧心仲仲地坐在轿子里想着，到底是谁呢？星象在我新婚之夜骤变，定是我扰乱了他的计划，他的目的究竟是……

我下轿，但不在马府前。“这里是哪里？”没见过的奴仆低着头带路，“少爷让您在这里等他。”

包厢里空无一人，满汉全席上只摆了一副碗筷。灯屉里的香在慢慢燃着。我屏住呼吸，拉起衣袖，袖口是浮界能辨别毒气的素黑缎，现在正慢慢绽开着白花。原来是**香，也罢，陪她们玩上一把。

不过三日便等不及了。果然马家才是深藏不露……

故意推翻的茶杯刚碰地，身后便传来我一年前事先布局的专属香气。马茉柳轻轻拿走我腰间的玉佩，再次走到屏风后。卓可娘很迷惑，“仅仅如此？”“你不该好奇那么多。我帮你对付兰馥致和甄音夜，你帮我拿到连玉，这笔交易对你来说稳赚不赔。接下去该怎么做，你知道的。”

待他们走远，我醒了，**香已燃尽，房间恢复成客房的样子。

那声音，会是栾游吗？

但至少我的预测没错，连玉，就是青龙宿的重要线索。

“华芝带来了一点消息。”洛樱缠在我手上，“用火光透过木镯，照射在星图上，出现‘相濡以沫，轮回相见’几个字。”“洛樱，我敢肯定，离无还活着。只是，她的举动让我很困惑。”

她的失联，是真的想要让我们找到她吗？

这人间的惨事，若真是她所为，为何？

梅花香慢慢燃着,“嫂嫂怎有空来我这？”“自然是有事前来，”我拉过茉柳的手，“我刚接手内务，这才发现你竟自小与北城的阮家公子定亲，这不赶紧来告诉你一声”“……他怎么了？”“什么怎么了！你这傻丫头，阮公子都从南洋留学回来了，自然要筹备你们的婚事了，你们的婚约可早就定下了，这么多年，你该不会忘了吧？”“怎么会……啊，茉柳自小养在家中，婚约之事由父母操劳，一时之间未曾想起。还请嫂嫂多多费心，茉柳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我看着匆匆离去的茉柳，不由得沉思。

仙灯女一事已倒台，她还留在马家的理由是什么？

是夜，我前去马凌生的书房。即便面临如此大的危机，马家仍然屹立不倒，多亏马凌生长线的操盘，以至于维持现状绰绰有余。

“你怎么来了？”书童给我拉了他身边的椅子，我站着没动。

“我前些日子遇到茉柳，她和卓可娘似乎很是交好。但仙灯女一事过后，她在鹦鹉洲想要如普通人家小姐一般，怕是寸步难行。如果可以，是不是能为她找一个去处？这样对茉榕也不算太坏。”

马凌生停下笔，抬起来头。“茉柳与你说什么了？”我看到他眼里的戒备，“怎么了？”“也罢，茉柳的事情母亲有些打算。她从小体弱多病，足不出户，便也没有必要为外人声张。关于仙灯女，我知道得不多，只是有一日几个长辈决定让茉柳成为仙灯女，这事，我也是近几年才得知。”

“这对双生姐妹，性子大不相同，茉榕虽然习得大家闺秀，骨子却是叛逆，只要无伤大雅，我也就随她去罢。只是这茉柳，我有时竟觉得心思深沉，令人害怕。只是一想，她毕竟是我妹妹，出生便历经劫难，又如此坎坷地活着，定不能怠慢了她。”

“出生？这话怎讲？”“茉榕出生之际，母亲仍是腹痛难忍，大夫把脉才得知腹中还有一子，这才赶紧将茉柳引出。这怕也是茉柳从小体弱多病的缘故吧。是父亲当日考虑到也许会养不活，对外声称是养女，哪怕哪天没了，也不至于太难过。”我愕然，这，是一个父亲能做出来的事吗？

马凌生似乎是看到了我的表情，“商贾之家最重利。联姻，是头等大事，茉榕的未婚夫早已定下，而茉柳，大概会随着嫁过去吧。只是茉榕对婚姻之事有些抗拒，母亲的意思，怕是李代桃僵。”

他叹了口气，“但现在，阮家的变数，倒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保佑茉榕与阮家的姻缘顺利，宇文氏和我去了月老庙求签，而抽出的正是“相濡以沫，轮回相见”。

相濡以沫，一定是两个人相互契合，栾游要我的连玉，却不要青龙戏，那另一半的玉又是什么呢？轮回相见，有些耳熟……我忽然想起一幅星图。

“星轮术，创造两个平行空间的上古禁术，当一个时空的创造者灭亡，时空代替，时间刻度由创造者掌控，以命抵命。简单来说，星轨以沙漏的形态，由盛极灭，再次循环，生生不息。

如此，竟是如此！

我终于明白栾游的目的，所有事情终于能连成一条线。

离无，你等着。

不料变数来得这样快。我名义上的婆婆在一晚赏花后，竟暴病身亡。守夜之时，我悄悄查看了她的遗体，指甲泛紫，掌心泛红。

魔桑花。

宇文氏的葬礼办过，马老爷也受不了打击，几日后便去了。马家的长辈陆续倒台，由马凌生主导的商场虽不算干净，却也暂无腌臜。不知是否人间的气韵太过混浊，喜气降临。端云儿子子安的满月宴也到了。

馥致如今已为人母，加上罗氏去世，作为家中女主人更添一份成熟稳重。我给那孩子系上玉铃铛，从浮界带来的田玉，药气充盈，健康长寿。“真好，音夜，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聊天说说话。”看着她抱孩子哄睡的样子，我竟有错觉是母亲在抱着我，“有了安儿，我什么也不求了。人这一生短极了，能和相爱的人白头偕老多不容易。音夜，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溢磷，但既然你做了选择，我只能祝你幸福。”她的眼泪落下来，“音夜，我一定会念着你的好。”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馥致，你一定要幸福。

在卓府，又是不可避免地遇上卓可娘，“不愧都是狐狸种，意趣相投。别以为你嫁给他就万事大吉了。再娶、续弦，只要我对马家有用，你必定逃不出我手心。”我静静的看着她，“听说我的大婚之夜，有个女扮男装的狐狸精被马凌生从书房里请了出去，不知这件事要是让其父母知晓了，她对马家还会有用吗？”

卓可娘眯着眼睛，“你似乎，把马家想得太简单了。马卓两家，一定会联姻。”

我逼近卓可娘，“如此，卓府还有何等适龄男子，能配得上茉柳？卓可娘，你的心思，在我面前，也很简单。马茉柳，不是你可掌控之人。”

她似乎想起那天的事情，有些惊恐，“她……与你说了？”

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一翻身却看见马凌生正在上床，我下意识退让。“娘子是不是也太警觉了些，连兔子翻的招数都要使出来了？”他轻缓地卸下外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们……”“既然是交易，等到你们家东山再起，卓可娘也嫁了人。你休了我，以后我们各走各路。”

我转过去睡下，他却一把抓住我将我翻过身来，“我从来就没有把婚事当成交易。音夜，你是我想用一辈子去守护的人，这话是真的。”他的眸子没有算计，也没有冷淡。

我即便相信，又有什么用呢？

忽地他的脸冷了下来，“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想起那张脸，我忽然发冷。

但不对劲，怎么全身发热无力。“……我的头好晕，怎么回事？”“我知道你放不下他，想要你真正成为我的人，只有这一个办法。”

我看向洛樱，它化形簪子没有动静，魂斗冻结……是结界？我想划出星术，却发现手指根本没有力气。“茉柳见你太累，提议我给你炖了杏仁露，我本想着不要勉强，但你今日之言，我发现，用些手段也未尝不可。”

混账……他吻过我的热泪，一路滑下。

这一夜，灯火无眠。

已是鸡鸣，他吻过我的颈后，“不要怀疑，我对你是真的。”说罢他转身就走，整理着他散落的衣衫。

我躺在床上，汗与泪都已流干。

马凌生，你把我害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