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世之音 第17章 一腔心事与谁知

我前去监狱，看见华芝大吃一惊，“……怎么这样憔悴？你们居然动私刑了？”我瞪着狱卒，他们眼神闪烁不敢看我，华芝拉过我的衣袖，“是我顺水推舟。万一证据不够，那么他们受朱老板贿赂来折磨我，便是最好的证据。所幸无事。”华芝披头散发，手脚也不大有力气。“我们先回家。”

帮华芝擦药时，她不断地倒吸凉气，我很心疼，“白白受苦，委屈你了。”

“还行，会好的。”她想起什么，“狱中这三天，马凌生来找我不下十次。”我心一紧，“华芝，人间，我们是不能留下的。你是知道的。”“嗯，只是我有些意外罢了，他似乎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样……冷血。”我将最后一个结打上，“对了，馥致呢？按她的性子，应该是在香甄坊等着我们呢？”去探听情报的洛樱刚好回来，“这几日兰馥小筑一直未营业，不仅馥致，连她的老父亲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坏了！

我直接朝朱府的后院潜去。内堂只有老弱，洛樱便直接现了原形，“妈呀！蛇！啊！这是什么？！”瘦弱的女眷们便散开了，我顾不上其他，使用着星术，朝防守重重的柴房冲了过去。

但……已经晚了。

我刚安置馥致在我床上睡下，楼下卓成便冲了进来，“你们看见馥致了吗？这几日我和溢磷被困在家中无法脱身，我已好几日联系不上她了。”我佯装冷静，“没呢，我也刚回来。”

“我当真是急疯了，可是……我有预感她出事了……”我忙打岔，“端云，我听说兰馥小筑出事了，我想，你能先找到她爹的下落吗？”“啊……原来如此，好，我先回去调查此事，音夜，若馥致来找你，你一定要告诉我！”说罢便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溢磷悄无声息的走到我身边，一把扶过我的肩头，“音夜，馥致还好吗？”

“什么？”我有些吃惊，“你的话我听得清楚，是你把她救出来了。她怎么样？”我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应，久久才憋出一句话，“我希望你先不要告诉端云，她现在，应该不想见他……”“这是为何？你让我看……”说罢就要往楼上走。

“溢磷！……我想没有一个女子，在受过这种羞辱之后，能够心平气和地当做无事发生……更何况，你要她怎么面对端云呢？”看着溢磷反应过来而瞪大恐慌的眼睛，“她？！……那么，我便不知道此事……音夜，拜托你了。”他的步子，并不比刚刚跑走的端云稳当。

不要拜托我，是我的罪过，怎么能拜托我？

要不是我大意……怎么就料不到他们会用同样的伎俩对馥致下手呢……我看着憔悴，不断在梦魇的馥致，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股尖锐的，愤怒的，想要见血的尖淬的恨意从心里生出。

我很清楚，仇恨只能酿成一个又一个的悲剧，我曾是这其中的一环，也承受过相应的代价。但这，怎能让人不恨？除了帮她报仇，我还能做什么？

毕竟朱家比我想象的更无耻。第二日，消息传遍了鹦鹉洲。

我撕下贴在城头的告示，上面描述的馥致，水性杨花放荡不堪。现在唯一容得下她的，也只有香甄坊了吧。我在近巷被溢磷拦住，“公子知道之后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劝都没用。这样下去，怕是要和家族翻脸了。”

“她的情况不会比端云好，现在能做的无非两种，要么逃，要么告。”“馥致没有身家，怎么指控朱家？何况这鹦鹉洲再也容不下她了。”

“那你们是打算，就这样藏着她一辈子？”令人寒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马公子，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我冷言呵斥，溢磷有些被我的愤怒吓到。马凌生没在意，让下人们清散了看热闹的路人们，“现在无非两条路，她找个清静地了此余生，另一条，被朱家和官府合力找到，然后一辈子，在鹦鹉洲成为笑柄。”

他顿了顿，“速度要快，要是轮到官府出面，卓成想和兰馥致在一起，便是不可能的了。”

听到这话，我却生气不起来，只从心底觉得一股无力的悲哀。是啊，官商相结，结局往往只有一种，势单力薄的馥致，怎么能逃过这一劫？

趁夜，我装扮成书童模样，跟着马凌生进了卓府，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即便这样，你也很美。”我愣了愣，但心里却不免生出一丝高兴。忽然想起馥致，一丝负罪感油然而生，我连忙换上冷血面孔，“快走，不要浪费时间。”

卓大人一见是我，“甄姑娘，还请你把她交出来吧，看在她与我儿相识多年的份上，我可以保她后半辈子吃喝不愁。”“可您明明知道，毁了她是朱家！她不过一介平民，这以后……”

卓大人挥手示意我停下，“我知道，馥致是个好姑娘。但无论是谁造成的，都已经改变不了她失贞的事实。人言可畏，甄姑娘，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我可以带她走。”“即便我卓府有意放你，朱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的目标再明确不过；而且，本官是绝不可以违反婚约的，”卓大人叹了口气，“我虽知道成儿与馥致从小交好，但成儿毕竟是未来的官，他必须有一个强大的力量在背后支持他，这些，都是馥致给不了的。我倒是允许馥致入门做妾，可成儿会答应吗？他们有各自的命运罢了，缘分，就让它停在该停止的地方吧。”

马凌生忽然发话，“卓大人，若您能拖住朱家三天，我便能让朱家给大家一个交代。”卓大人有些意外，“你，想好了？”“是的，后果我一人承担。”

卓大人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就三日。”

我走在外面，“马凌生，你想做什么？”“之前救你出狱调查下毒一案，你说我们两清。这次我要是帮了卓成，你拿什么报答我？”

“什，什么？”他转过来看我的眼睛，眸子迷离，“我要你嫁给我。做得到吗？。”

我佯装镇定地回到香甄坊，“她几日不进食了，我只能靠延熹香来维持她的生命。”华芝疲倦地坐下，“这始终不是一个办法。”“华芝，我带她走。让她离开人间，去浮界，像青兔那样……”“音夜，你冷静点！浮界不是凡人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人间的事我们也不能随意插手，你明白吗？”

我无力地哭了起来，“那怎么办……我不能……不能看着她就这样被毁了啊……”华芝叹了口气，“近日鹦鹉洲的星轨极度混乱，要在其中随意改变馥致的宿命，不是那么简单，有可能……会直接要她命。”

我轻擦眼泪，“好，按你说的，人间的法子，人间解决。”

我坐在独仙楼，“想不到你竟知道这样的地方，倒是特别。”他坐下叹茶。

“这里看不见人多，鸟儿可比名伶的声音好听多了”我头也没抬，缓缓地喝茶。“音夜，你找我来，是因为馥致。”听到馥致二字，我手抖了一下，茶水溢出。

“告诉我，连玉是什么？”他浅笑，“是这里的爱情玉，年轻男女在此玉上镌刻姓氏便可携手一生，是鹦鹉洲公认的定情信物。”

我将腰间的连玉解下，放在桌上。见我此举，他喝茶不语，他身边的书童倒是忍不住了，“甄姑娘，这块玉是上好的藏红青，几百年才有一块的呢，又请巧匠打造。少爷继任时，马老爷可是特意向月老祠求来的姻缘，本是让少爷成亲时交给马家未来女主人的呢，这样的心意，怕是石头也该被感动了吧？”

我细看那块玉，质地匀细，鸳鸯成对，栩栩如生。“当初我只当你需要一个信物，来牵制卓可娘。原来这玉，早已有着它的意义。难怪卓可娘看到这块玉是那样的表情，可笑，我竟将这象征女主人的连玉戴在身上那么久……”

他打断了我，“若无意外，我们下个月初就成亲。我会亲自将聘礼送到你府上。”

“哪怕我不爱你？”“这事，不作交易。音夜，我是真心的。”

从窗台往下看着夜景。华灯初上，灯火阑珊，我正迷惑为何人头攒动，猛地我恍悟，“天灯节。”

星轨上，好像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复前年夜景，我以丝巾掩面，换上普通女眷衣装走到人群中，人们大多认不出我。待司仪讲过话后，仙灯女缓缓出席。她一出珠帘，人群鼎沸。

她原是金光闪耀，浓妆艳抹，今日却一袭红白衣裳，甚是吓人，百姓们交头接耳，忧心忡忡。

“多年来本座为此祥和之地安心祈祷，积收灯下童子守护此地。但今年鹦鹉洲所行之事，实在让本座失望，”此话一出，百姓哗然。她纤纤一指，“卓可娘，朱芳华，两人出身名门，本应恪守本分，壮大家族。未料在儿女情长之事上，却是自私自利。平日娇纵跋扈便罢，竟恶毒到出手毁清白人家姑娘，以铲除异己。你们二人，如此坏心，实在不配作为鹦鹉洲女子之表率！”

忽然被指名的卓可娘和朱芳华愣在原地，周围反应过来的百姓们恍然大悟，大有义愤填膺之势。仙灯女的声音一直在城楼上盘旋，“你们二人若再不改过，鹦鹉洲，怕是容不下你们这样的蛇蝎心肠了！”

这夜，只剩下落荒而逃的官商队列，和愤怒发泄的肮脏街道。

这，是什么把戏？

“这仙灯女的话还真是比皇帝的话管用啊，不过两日，竟已有人去兰馥小筑打扫以示立场了。卓家和朱家的颜面，怕是挂不住了吧？”华芝在客厅里静静地喝茶，“由此仙灯女的谜团也便解开了，但同时得罪卓家和朱家，值得吗？”

上街一看，才明白不安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回事。朱老板带领着一大群家丁堵着卓府的大门。围观的人都议论纷纷，有人说朱家装腔作势，有人说官商两家逢场作戏，有人说是要还馥致一个清白……众说纷纭。

朱老板坐在搬来的凳子上，大声说道，“卓知府！你可知那个仙灯女，就是那个马家的嫡养女马茉柳，在天灯节上，公然侵犯我们卓朱两家女儿的名声？您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马家为所欲为吧？”

此话一出，震惊整个鹦鹉洲。我在一旁看着，好个狡猾的朱老板，将所有事情都推到马家身上，这人间的财劫和名劫，终究是爆发了。

我从未见过马凌生如此狼狈的样子。

他护着母亲的头，背上已被砸出血块，但仍坚持着把最后一个女眷送入府内。“马凌生，你……你给我们一个说法！我那苦命的女儿……你们把她弄到哪去了？！”一个贫苦的妇人嘶哑地喊着。

马凌生一言不发。“交税还不够，还要被你们这些奸商想尽办法地骗钱，不光是钱，小孩子你们也不放过！你们做这些龌龊的勾当，就不怕被雷劈吗？！”说罢，无数的杂物从四面八方飞来，马府大门顿时狼狈不堪。

马凌生终于只身关上了马家的大门。“各位！我知道，关于仙灯女，马府做得不对。正因为马家不愿再将百姓玩弄于股掌之中，哪怕让马家臭名远扬，也要告诉大家，关于兰馥致姑娘的真相。她没有错，却被朱家小姐用权势如此践踏，换做是你们的女儿，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人群静了少许，“若不是朱老板忍不了自己的利益被侵犯，不跑到卓府大闹，大家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情。这件事马家自知亏欠大家。你们大家失去的，想讨回来的，”

他忽然双膝跪下，人群骤静，“我马凌生一力承担！即便倾我所有，掏空马家的家产，也会弥补大家的损失。如果大家还信我，明天午时，请各位亲自来我马家讨债！”

我站在墙根，愣在原地，随即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这么心高气傲……怎么能下跪……而且将那些孩子拐卖，是朱家的勾当，他要怎么负责啊……

我心软了，马凌生，他不可以，最起码不能为我，付出这么大代价！

再见朱芳华，她已是素衣素颜，被人们推着扯着丢进了木车。她那利字当头的爹早早找好了路子，将女儿当挡箭牌一推，就带着儿子跑了。在人群中，她看见了我，眼睛血丝通红，面色惨白，手指发黑——

“甄音夜！我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我不敢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在梦中她被浸泡发烂的样子常常让我吓出一身冷汗。我蜷在被窝里发抖。

我是杀人了吗？我竟然杀人了……

许久，我都没从这样的梦魇里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