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世之音 第1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最终还是卓成发话，让奴婢们将卓可娘拉回了房间去，“抱歉，甄姑娘，舍妹从未如此失礼过。只是你说的这些，似乎也不在礼。”卓成缓缓地看着我，兄长护着妹妹，理所应当。“我从未想过要在鹦鹉洲安家，自然不想卷入你们两家的纷争。所以，令妹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先发制人，因为马凌生，也在施压于我。我为什么，得去顾虑伤害我的人的情绪？”卓成想了想，也冷静了下来。

“香城姑娘既得马家中意，却又不愿再进一步，怕是今后得吃点苦头。这对姑娘的家族，可不是件好事。”一旁静默许久的徐溢磷发了话。

“无妨，生意这件事，远远不及我自己的心意重要。若是让我去做不愿意的，迎合不喜欢的，怕是我没有那个福气，去消受该承受的代价。”

卓成和徐溢磷忽然对视，会心一笑。“姑娘真的很像一个人。敢爱敢恨，自由洒脱，若是姑娘有意，或许，我们能作朋友看看呢。”

朋友，这个身份太陌生了。可看着面前两个还没有散发铜臭气场的男子，也不好抚了他们的少年心气。

“话说香城姑娘，知道为何我家小姐看见你腰间的玉佩，会大惊失色？”

“因为和马凌生腰间的青龙戏，是连玉。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今后马家女主人所持有的身份象征吧。”卓成惊呼，“那你怎还不赶紧还回去，这连玉在你手里越久，危险可就越大呀。”

我笑了笑，“富贵险中求。就像城西那家杂物铺子里，可藏着一个小姑娘拿去月老祠开过光的鸳鸯扣，不知是给哪家公子的结亲暗号呢。”

卓成的脸瞬间红了。

徐溢磷摊开扇子，看下客厅的下人们都已散去，才放心地大声说话。“香城姑娘可真是机灵可人，一语点破。既然姑娘对我们并无敌意，不妨给在下个机会，邀请姑娘一同出游吧？让我们行行地主之谊吧。”

他袖子一挥，郑重地朝我作揖。整个人散发的都是书儒气质，格外稳重称心。“也好，久闻鹦鹉洲的夜景一绝，以往都埋头于生意，还不曾去看过呢，劳烦徐公子，引荐一二。”

逛到子时的鹦鹉洲，人三三两两散去，开张的店铺也逐渐手工。“到时间了，可别错过福寿绵绵，是鹦鹉洲百姓们隐藏的宝物呢。”

我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色彩，熟烂的地瓜在热气中变得稀软而金黄，经过老蔡婶的巧手，塞进猪肉馅和葱花馅，再经过老蔡叔的拉箱这样一推，热腾腾的福寿绵绵就这样放到我两手中。

“可要趁热吃，还有，老蔡家的规矩，吃到花生的，可以再去换一个蟹黄馅的包子，那可是不卖的绝活，看你好运咯。”我哪里顾得上什么花生，咬上那口酥软，要花生做什么。

我正埋头苦吃，旁边一个小孩叫道，“老蔡婶我吃到啦！”那还穿着肚兜的孩子裂开缺牙的嘴笑了，手里的花生举得老高，“哎呀这次是乖伢子呀。给，老蔡叔的蟹黄包！”一个特别大的黄色大包放在小孩手中，一口下去，蟹香四溢。

见我盯着，溢磷打趣道，“看来香城姑娘对这个蟹黄包，志在必得呀，可怎么办呀老蔡婶，她怕是之后得天天惦记着您这摊了。”老蔡婶听到，呵呵笑着，“姑娘，下次你带着小磷来，沾沾他的幸运，下次第一个出锅的蟹黄包，定是您的！”

买了几串糖花，我和徐公子走在回家的路上，“香城，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真实的样子。”“什么样子？”“像个孩子。”我转头看他，他的眼里发着温暖的光。“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更何况是商场，太凶险了。不过，徐公子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竟和街头小贩这样结缘，我本以为你跟着公子吃遍山珍海味，从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呢。”“说什么呢，要不是好心的人们帮忙，东一口西一口把我拉扯大，我今天就没法站在你面前了。”听着有些不对劲，我停了下来。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是这条街上游荡的孤儿，身无分文，还带着病，没有一户人家肯收留我。老蔡家，磨刀叔家，豆花家，要不是这些小商贩们你一口我一口的给我饭吃，恐怕我还撑不到被卓府收留的时候。

老蔡婶的规矩在我流浪到这之前就有。那日我去讨钱，有好几文，我便急冲冲买了个包子，结果里面有一个花生，老蔡婶便给了我一个蟹黄包，吃到那包子时，我当真是什么也想不得了，只希望天天能吃到那包子，我也就满足了。儿时哪懂什么，吃饱最重要，我便开始使坏，天天往口袋里藏了一个花生。我总提心吊胆怕老蔡叔发现责，但没有，老蔡婶还是笑着给我包子……

直到我被卓府收留，成了少爷身边的书童，拿到我的第一份赏钱，来请老蔡叔喝酒。醉酒后吐真言啊，当年老蔡婶都是掐准了时机，在我快到时包了一个有花生的包子，不让我因为良心不安而饿肚子。从那以后，我便不吃花生了，而且，我一定要对他们好。”街上灯光虽暗，但我却看见徐溢磷的眼里有泪。不知是包子热还是穿得多了，我的心竟也暖和的快要膨胀。原来，人间的亲情是这般模样，我看向身后正在收摊的老蔡家，“是啊，他们会有好报的。”

第二日，香甄坊闲来无事，便收了摊往城西的兰馥小筑跑，不知道那丫头收到卓成的回应没有？我看向店里，远远看见那丫头腕间有缕红绳，“馥致！”“音夜，你来了？”馥致放下手上的活向我奔来，“好香啊，果然还是桂兰香最适合你。”，馥致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真是的，爹爹知道了都说了我好几回呢，不过……就是太喜欢了，没舍得送回去。”馥致绕着我的手臂，头时不时轻靠在我肩上，伶俐却也娇柔，难怪卓成能被吸引了去。“音夜，你跟我来。”

馥致打开床下藏着的一个盒子，乍一看里面红艳似血。“这是千名血玉，是生长在极盛的坟地的守护石，长年如火烧般炙热，前些天爹爹采来治风湿病，还剩了些，我便请教巧匠，想着你的模样打造了这个双星珠。音夜，”她拉过我的左手，“我知道这不能根治，但是我不想让你为此困惑，而跟别人保持距离。我希望，你能多少感受到温暖。你是个好人，不应该被误解成其他模样。”

说罢她拿起那副戒指镯，轻轻地戴在我的左手上，说也奇怪，那一瞬间竟也暖和了些。“音夜，谢谢你帮了我和卓成。若不是听徐公子提起，我还不知道你身处如此险境。音夜，就别跟马家再来往了吧。和他周旋，太过辛苦了。”

“谁敢那么放肆诋毁马公子？看样子是得好好教训一下啊！不然还把马家放在眼里吗？”门口的不速之客来的真是时候。“卓姑娘从不来我兰馥小筑，今天怎么有兴致来了？”馥致的语气也不好，一点都不像怕官的民，看样子她已经在卓可娘手中吃了不少苦头吧。

卓可娘轻笑一声，没正眼瞧着馥致。“你还不用我来收拾。甄姑娘，就凭你的家世，你根本不配进马家的门，又何苦缠着不放？日子久了，还落个不知廉耻的笑柄，惹得大家不快。你既是四处招摇的生意人，想来也不会在鹦鹉洲生根。那为何不现在就去别的地方，拐骗别人的男人呢？”

“你……”馥致哪受得了这些过激的污言秽语，“卓可娘，你现在说这些话知过廉耻吗？也不弄清楚，到底是谁缠着谁？！”

我抓过馥致的手，将她拉到身后，“看样子卓姑娘是认定自己是马家人，才会认为自己有名头，去清理出现在马公子身边的所有女子是吗？”“我跟凌生从小就有婚约，凭这个，我就是马家未来的女主人。”

“那就奇怪了。既然认定了是马家人，又为何对我的出现如此惊慌？马家纵横商场数十年，马公子以后还会遇到数不胜数的女商，到时你也要一个个清理，完全不管马家的产业吗？卓姑娘，行动可要与马家利益一致才好，你说是吗？”我俯视着她，看着她的眼睛怒火中烧。忽的，她笑了。

“甄姑娘果然是生意人，天生一副好口才。”她敷衍地鼓了鼓掌，“但不知这话你是否敢跟我知府爹爹面前说？”她梗起脖子，颈上的金片闪闪发亮，我忽的觉得好笑，“你笑什么？当真不怕我们卓家？”她瞪圆了眼，“你无法以理服我，便搬出你的身家了吗？不过不知，卓知府是认定我招摇些，还是认为姑娘未出阁前四处和别家吵架，失了女子本分多些？另外，告诉你一些消息，我初到鹦鹉洲时，第一个拜访的，就是卓知府。你认为，我与马家的生意来往，他知是不知？”

卓可娘闭了嘴，但仍是气鼓鼓的。“甄音夜，你不会得逞的。”

“音夜你放心，我会告诉卓成的，他一定会帮你。”馥致紧紧握着我的手，“这事啊，卓成不好出面，卓可娘毕竟是他妹妹。她守着婚约，却又四处闯祸，我想卓知府是不会无动于衷。”“哈哈，我已经能想象她被知府罚了之后那股泄气样了！那你呀，可要多去卓府串串门，气死她。”“……你未免也太开心了？”

下午我走到卓府前，卓可娘的轿子不在，看样子被禁了足。我正想着，徐溢磷正巧从大门出来，看见我，便打招呼道，“香城？快快请进，我家公子正找你呢。”

我避开丫鬟，跟着他绕进卓成的房间，刚一进去就听见卓成的惊呼，“甄儿，你可真是我们家的救星，居然能把我妹妹制服！真是佩服佩服，以后真得多像你学习学习呀！”卓成满面春风，丝毫未发觉他对我的称呼过分亲昵，我咳嗽两声，“卓公子说笑了，不过……甄儿？这未免有些亲昵了吧，你不介意城西那位小姐吃飞醋吗？”“哈哈，致儿叫我这样说的，她说你不会介意的……吧？”

我当真是被这小丫头打败了。人间的女子，似乎也有着温暖人心的力量呢。

我将馥致的书信从怀中取出，“看样子你们是吃定我了。也罢，我从变成红娘那刻起，就预料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卓公子，你的心心念念到了。”“卓公子也太生疏了，我字端云，不妨喊我端大哥吧。”“大哥，与我而言是依赖与依靠，不可随意。再者我要是叫你大哥，我上头两位哥哥可是要生气的。既是端云，我便叫你端云，也不似卓成这般生疏。徐公子，我便直称溢磷。与尔有识，音夜有幸。”

我走出卓府，碰上门前声势浩大的车轿队，不必猜也知道是马家到访。虽不情不愿，但也要前去打个招呼。但令我惊讶的是，这阵仗竟是冲我而来……

但轿旁随访的老嬷嬷，却让我感知到，将我接去马府的，并不是马凌生。

坐在上席的夫人宇文氏，年轻时琵琶一绝的官小姐，如今也是端庄典雅。青黛画眉，轻脂扑腮，嘴唇杏红，仍是三十模样。但这种端庄，如同瑛公小姐般，美在皮，冷在骨，让人难以亲近。

“妾身曾听老爷说过甄姑娘长得乖巧水灵，性子灵巧，今日一见果是气质过人。您之前送来的香，我们马家的女眷们无一不称赞，都等着甄姑娘的新商品呢。咳咳，妾身知道甄姑娘不喜欢拖泥带水，妾身就直说了。你与我家凌生相识不久，可知他有婚约？”

“夫人过奖了。婚约的事情，从卓小姐那里听到过。”听到卓字，宇文氏有些吃惊。“哦？你是怎么与可娘相识的呢？”

“说来也是机缘吧，”我平静地叙述着事实，“前些日子曾在城西偶遇，斩钉截铁地让我不要勾引卓公子，她才是马家未来的女主人。次数多了，我便也记得。”我细瞄，宇文氏看向身边的嬷嬷，那嬷嬷点了点头。宇文氏的眼里，出现比卓可娘更重的戾气。

看样子那个未来的女主人，是触犯了现任女主人的尊严了呢。

但我还未回过神来，宇文氏便换上了笑脸，“不过这婚约虽是从小定下，我们马家却也并不那么拘守，还是看凌生的意思。姑娘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