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世之音 第1章 初见霓裳败落尽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这句话被题在书房正中，金光闪闪的屏风上。父亲大人的笔劲有力而洒脱，母亲大人的隽绣温婉秀丽。父亲大人极爱这世外之词，所以他的女儿，落英和缘溪，满载他的梦寐以求。

可是这个梦，终究是要陨落了。

素衣的仆奴和婢官端着吃食进出日益频繁，父亲房内的药味也愈加繁重。姐姐脸上终日不见笑容，只静静地端坐在樱花树下，手持佛珠，轻捻细喃。

父亲大人在浮界拥有不可动摇的地位，权利大到甚至可以决定下任王储的人选。可以说没有占星师，就没有现在的星落刹古国。父亲大人穷尽一生对王效忠，被赐予一个身世同样显赫的罗达家族的小姐。可他只愿与当初年少相见于樱花池塘的少女共度一生，那是我母亲，古樱圣庙的后人。

他们相爱并不被允许，身份的悬殊的明面下，权力的交锋异常复杂。父亲大人为了母亲，可以舍去整个家族，母亲，亦可同样断了身上的重担。本以为桃源之境会成为这对有情人最后的归宿，但是瑛公小姐不允许，她决不允许本该属于她的男人，因为个人的情爱，将强大的天赋和厚实的家底毁于平淡中。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后续姐姐也不再提起，只知道我们这两个母亲的女儿，从骨子里讨厌这个家的女主人，桫椤门的正统，高高在上的瑛公小姐。她并未诞下子嗣，所以不管她多心有不甘，只有我和姐姐是被承认的占星师血脉。

而我们的母亲早已于古樱圣庙旁的仙牙礁上香消玉殒，魂归故里。樱花树下，埋葬着母亲的头发和与父亲大人定情的玉如意。汲取着母亲的魂魄和父亲的爱意，岁月渐长，樱花树竟也慢慢长成母亲少女柔纤的模样。

幼小的我还可以在藤阁中胡思乱想，可女主人不行。瑛公小姐日久未眠，指示却一刻不停。看着她的忙碌，她对父亲大人的付出，似乎也不仅仅是因为联姻呢……也是个可怜人吧。这样看来，瑛公小姐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我和姐姐正在藤阁中修习，门轰然被打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藤阁是历任占星师血脉的修炼场所，机密至极。尤其这里还守护着从仙牙礁带回的一丝母亲魂魄。没有父亲大人的允许，无人可入。

我们被突如其来的闯入震惊，尤其是姐姐，马上进入戒备状态，脸上似乎还带着愠色。“是谁——！母，母亲大人？...……向母亲大人问好。”姐姐猛然收回攻击的魂斗，认清门帘后来人的身影后后，缓慢地，俯身向瑛公小姐行礼。

“母亲大人，即便父亲大人病倒，也请您念在往日情分上，不要扰乱我母亲的魂魄，可以吗？”即便年少，我却也能感觉到姐姐无可奈何的隐忍，和空气中紧张的一触即发。

“我对这间屋子，没兴趣。落英，带着缘溪去叩见你们父亲大人……别让他等太久”她头也不回地匆忙离开，步子却微微有些摇晃。这不是极度注重仪态的瑛公小姐的作风呀？

“父亲大人？……难道是....”姐姐似乎懂了什么，颓然跌坐，脸瞬间惨白。

药味比两个月前浓重许多，还带着很重的烛涎味，隐约还有幻灵的声音。

我和姐姐跪在父亲大人床前，看到瑛公小姐请来了很多德高望重的人，父亲的副手招魂使，和隶属于桫椤门的祛尘法师，即便用尽两个家族的力量，父亲大人的脸色仍然日益惨白。听着法师喃喃招魂声中仍无法掩盖住的父亲的咳嗽声，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在香蒲团上。“大小姐，大人叫你。”一直候在旁边的可奈婆婆从屏风后面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可奈婆婆也来唤我进去，可能是跪的太久，双腿止不住地发颤，还没等走到父亲大人跟前，便一头栽下，幸好姐姐手疾眼快将我圈在怀里。还没等我向父亲大人行礼，床幔中伸出颤颤巍巍的手，一道耀眼却又柔和的白光直冲我的额心。

我吓得连忙挣扎，姐姐却紧紧地抓住我，我抬起头，姐姐脸上是止不住的流泪，却毫不惊慌的向我点头。光消失的同时，父亲大人的手无力的坠下，我连忙跪爬过去牢牢抓住，却感觉自己紧张得出不了声，“……父亲，父亲大人。”

“我的孩子，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落英，帮你母亲大人，照顾，整个家。缘溪，要听话。我、我很快，就可以见到你们的母亲了，她，她还在等我......”父亲那双宽厚修长的手，再也没能抓住我们。

我和姐姐在床沿边止不住的磕头，磕到泪已流干，“孩子们，剩下的交给我们吧。”幻灵师在背后轻唤我们。

占星师陨落一日内，其子嗣要为其守无眠孝，引导魂归正里。我和姐姐被分开在两个房间，我看着熟悉的房间，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的消失。自幼时，我和姐姐便不记得母亲，家里的母亲大人，也只是对瑛公小姐的一个尊称罢了。她虽不会对我们缺衣少食，却也并不安排对我们的教习。

真正疼爱我们的只有父亲大人，他亲自教我们念诗，教我们占星，如何召唤魂斗……可以说，他给了比母亲更多的爱，我们每日的功课，便是在藤阁中思念母亲，一遍遍地听父亲大人向我们描述母亲时幸福的模样，可是现在......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与母亲的联系断了，父亲大人怀中的温暖也消失了，以后我和姐姐，怎么办？我们要一辈子，呆这个冰冷的宅子吗？

祭星大典开始。

曾经逗着我笑的奈修叔叔，脸上死一般沉静，这个古刹国最好的幻灵师，将我的父亲大人，变成了一颗小小的星儿，向空中那张无边的网飞去，划落星辰。父亲大人和母亲，此时便是能真正在一起了吧。

我和姐姐被叫至书房。父亲大人的位置，如今在那个女人手里，今后，会是怎样？

“你们尚且年幼，我可以理解你们父亲大人的死，对你们的打击很大，可在这种悲伤中沉溺太久，会有损他的颜面。而现在，古国不可一日无占星师，你们现在年纪太小，担不起这个重任。为不给家族丢脸，那么......”

“那么，落英愿承父志，代父亲担起占星师一职。”姐姐的声音，生冷，急迫，打断了瑛公小姐的话。我感觉，姐姐似乎变了。

“你......”瑛公小姐似从来没有料到姐姐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胡说什么？落英，你才十三......”“作为最杰出的占星师，父亲大人在完成所有修习后二十六岁也接过占星师一职。正因为我是父亲大人的女儿，深知不可辜负家族的信任，如若逃避，难免落人口实，有损家族威望。请母亲大人允诺，落英请求您！”说罢，姐姐朝瑛公小姐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那脆响，更带威胁。

“你...但你并未去浮界修炼，你如何...”

“浮界的修炼，缘溪会替我完成。我们，都是父亲大人的女儿，绝不逃避自己的责任。”姐姐，你好轻的一句话，却足以改变我的一生啊……

“……我不能轻易做这个决定，占星殿的人也不会全数同意。如果浮界认为一分为二的血脉可以承受修习的强度，我无话可说。但如果你担不起这个责任，落英，你就得乖乖去浮界，去完成你该完成的使命。”瑛公小姐看着坚决的姐姐，眼神里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呆在房中收拾细软，想把我能看到的一切都想带过去。

“二小姐，你要体谅大小姐……十三岁的豆蔻年华，哪家女孩不是在闺房中嬉笑，而她却要担起整个家族的重任，就是为了不让夫人坐上这个位子。不然你们两姐妹，甚至占星界，全部都要拱手让给她的家族…………

二小姐，你要做的，就是帮助你姐姐坐牢在占星界的位置。但是，你姐姐必须在这里和夫人抗衡。所以，浮界你只能自己去。”

“可奈婆婆，那是个什么地方？”“那是个探究世上事物的地方，学习你父亲大人未教完的法术。这条路很孤单，可奈也帮不了小姐——只有拥有占星师血脉的人才可以进入呢。”

我坐在神殿的符阵中。旁边有许多的魂斗绕着我。“缘溪，姐姐送你去浮界。浮界中有很高造诣的占星师，你一定要好好的学，不能丢我们父亲大人的脸。虽然现在选魂斗使对你还太早，但既然你要去浮界，那只能由它来替我守护你了。”

我放眼望去。鹦鹉，蟋蟀，灵猫，都是父亲大人亲自呵护培养的小魂斗……但不是这样的...如果是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他们会怎么选择呢……

“我要蛇。”我指向那条可绕我胳膊两圈的蟒蛇。瑛公小姐的眼神里透露着惊讶，和不易察觉的厌恶。

母亲是古樱圣庙的修世后人，不被允许和父亲在一起的原因便因为是蛇的后代。蛇，不仅是母亲大人的形态，其强悍的眼神和矫健的身手，都是魂斗中一等一的顶级能力。在浮界，我也要像蛇一样，强悍的活下去！

“落花盛开，占星之光居于轮带时，请聆听我之言。忠诚的守护神，开启通往浮界的通道吧！”姐姐手上生出白光，将我湮没在旋涡中，所有东西消失在眼前，只有白茫一片。

我...是父亲大人的女儿...我，为了我的家族...来到这里...

恍惚中我伸开手，什么都抓不到。只有那光强的刺眼。

“缘溪，在瑛公小姐面前我不能说的太多。浮界的师长都不能像父亲大人一样的宠你，所以你要记住，在浮界，你只是一个学徒，在那里学习法术。为了家族，请你忍耐。我在这里努力，直到你回来......”姐姐的声音在耳边远去...

我没有在这世间留下我的眼泪。缘溪，你要变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