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二位原先是很好的朋友?”唐一意总结。
原先是?那现在呢?徐明自己也不清楚。
“看两位的居所和身份,我真没想到你们竟然有联系。”柳云关双手撑在茶桌上,托着脑袋。
“世事难料。”徐明勉强地笑了笑。
“现在怎么办,天都黑了。”
从许府出来已是正午,三人未用过早膳,只能在施粥处排队领粥,这一排又是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找了家茶水铺坐下,沉入回忆之后连时间的流逝都察觉不到。
“这是第一日。”唐一意点明。
“还有两日。”
“你这么淡定啊?到时候拿不出赈灾粮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柳云关想想当时那群百姓在官衙前围住门吏的场景,他们七嘴八舌的,感觉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人好几回。
“不淡定又能如何?硬闯许府吗?”
“对,以阿意的功夫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柳云关指了指唐一意。
“闯进去作甚?同许富商一道吃饭吗?”
恰在此时,柳云关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又响了起来,逗得徐明忍不住笑出声来。
“鄙人愿意再邀请二人前往‘寒舍’用食,还望二位不嫌弃。”徐明一本正经。
“好好好,说走就走。”柳云关起身理了理衣袖。
“赈灾粮之事,只待时来运转。”
“是,‘食’来运转。”唐一意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第一日一无所获。
奇怪的是,先前在官衙门前与百姓说好是三日,可第二日清早徐明一出现在官衙门前就被聚集的人群惊住了。
县衙门吏又是被百姓层层围住,一句话都不敢说。
“发生了何事?”徐明挤不进人群中心,只能站在外围扯着嗓子问道。
百姓们看到徐明的到来犹如野兽看到了猎物一般,当即放过门吏,转而围攻起了徐明。
“徐大人,你可要救救我们啊。”百姓恳求道。
“自然是要与诸位共度难关的。”这是职分所在。
“你不能光口头上说呀,要拿出些行动来。”
“就是,朝廷赈灾粮这都运了多少天了,为何久久不至?”
“不会是被你们私吞了吧?”
徐明有些疲倦,这些日子总在不停和百姓们或解释或掩饰赈灾粮的进程,好不容易平息的怀疑却又卷土重来,连三日的安宁都不能拥有。
“先前不是说好了三日就到吗?大家莫急。”徐明不愿再重申的话,唐一意替他说了。
“如何不急?饿极了可是要出人命的。”一位中年农夫反驳她。
“许富商施的粥还不足以维持性命吗?”虽然说喝不饱,但也不至于饿死吧。
农夫摇了摇头,道:“今晨许富商府前施粥的侍女告知我们,因稻米紧缺暂停供粥。”
“眼下我们唯一的期望就是这赈灾粮了。”
他许明又搞什么名堂。
一方面百姓想要拿到口粮,另一方面衙吏自己也在饿着肚子,供需对应不上,双方就此僵持着。
“拿不到粮食我们今日就坐在这不走了!”方才那个反驳唐一意的农夫带头坐了下来,其他百姓见状纷纷效仿,乌压压
的一群人坐在官衙门前,甚至延到了道路上。
“我也和大家一样希望赈灾粮早日到来,可这才第二日,实在是没办法呀。”徐明今日说了许多话,此刻唇焦口燥,声音十分沙哑。
“真的没到吗!我不信!”为首的农夫气势汹汹,言毕立即站起了身,“我们倒要看看,是真没到还是你们藏起来了,百姓们,跟我走!”
他拍了拍坐在地上裤子沾到的灰,迈起步子就要往官衙里走,身旁的百姓被他煽动,亦纷纷站起身,欲跟随其身后闯入官衙。
徐明从未见过如此激动的百姓,情急之下只能以身躯挡在官衙门前。
“你身为地方官还是别和百姓正面冲突了,我来。”唐一意压着音调向徐明说道,接着从剑鞘中抽出了佩剑。
“谁还敢再往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人群滞了一下。
“别怕,她不敢对我们怎样的。”那名农夫满脸不在意。
言罢,人群又继续向前流动。
唐一意是真的不敢怎样,这会儿真没辙了。
“百姓们,许富商又开始施粥了,快去,晚了就没有了。”前日施粥的那名侍女慢条斯理地发话。
“今晨不是说粮食紧缺吗?”柳云关疑惑。
“哪能饿着父老乡亲们呀,昨夜我们家主知晓粮食不足后连夜奔赴周边各县,终于又收得一些稻米,眼下正准备施粥,就立马派我前来告知大家了。”
“那真是好极了!”农夫又是第一个调头,从官衙里跑出来,“走,咱们领粥去。”
听闻有粥食,百姓们喜出望外,乌压压的一片人又往东市流去。
“这当官的还没行商的有用。关键时刻一粒米都拿不出来。”
“就是,许富商真是一个大好人。”
“还以为他徐明任过京都官有什么能耐呢。”
……
都要走了还要啐一口徐明。
徐明方才被一群人挤着、攘着,此刻终于能够松一口气坐在官衙门槛上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徐明有些挫败,从前他为百姓奔劳乐在其中,现在只觉得心力交瘁。
“徐大人莫要妄自菲薄。”唐一意安慰道,顺便指了指远处正在朝他们奔来的柳云关:“先听听他怎么说。”
夏望县的土地真的是旱透了,没跑一步都要扬起一大把尘土,呛得柳云关不停咳嗽。
“那个农夫,呸,呸。”柳云关吐了两口进嘴的尘土,接着道:“果然有问题。”
那名农夫太反常了,每一个举动的目的都过于明确,带头起哄的是他,带头离开的是他,似有预谋一般,不像是质朴的百姓能干出来的事。
所以方才在百姓离去的混乱间,唐一意交代柳云关伺机跟踪他,看此人究竟是何来头,毕竟柳云关跟踪技艺了得,郊外那次唐一意竟然没有发现他。
刚开始那名农夫确实是和其他百姓一道前往东市等待施粥,但临近许府时他却停了下来,待到后面的百姓淹过他时,他便趁乱绕到许府偏门,确认四周无人之后一下子就钻了进去。
这就是许明搞的名堂,假意断了粮食暂停施粥,引导他们与官衙发生争执,待到争执发展至**又要做“饥中送粮”之人,官衙给不出的粮食他许明可以给,既救百姓又损官衙。
“还有一件事,许府的粥开始收钱了。”柳云关补充道。
“劫了赈灾粮不说,他还想从中获得钱财?”
“夏望与周边郡县均无处有粮可买,眼下只有许府有粮,百姓们别无选择。”徐明叹了口气。
“许明也太阴了。”柳云关叉着腰忿忿不平。
“那我也该出手了。”徐明站了起来。
都到这地步了,不能再退了。
“徐大人打算下一步如何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回想起方才许府家的“农夫”所为,唐一意瞬间明白徐明的话,脸上露出阴险的笑,道:“徐大人的意思是,也去坊间散布谣言?”
“正是。”
“正是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刚刚吞进嘴里的尘土不会灌倒脑子里吧。
“现下是对手主动而我们被动,若想扭转局势,唯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柳云关的胃口被吊了起来。
“拉对手下水。”
“啊?”柳云关还是没听懂。
“许明不就是想让百姓们认为官衙私吞了赈灾粮吗?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也传播谣言,就说官衙同徐明勾结,将赈灾粮卖给他,而他又二次卖粮从中获取利益。”
原先此事是没有突破口的,谁知许明抢了粮并不知足,还要拿出来售卖,倒是给了徐明新的转机。
只要许明需要自证,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有道理。”柳云关为这妙计频频点头。
点头间他的余光感受到了两对炽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抬起头,发现唐一意和徐明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这样看我?”柳云关莫名有些惶恐。
“散播谣言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唐一意分配任务。
“为什么又是我呀?我刚刚跑了腿。”
“没办法,我方才在百姓面前拔了剑,他们已经记住我了。”
柳云关看向徐明。
徐明连忙摆摆手,道:“他们更认识我了。”
没想到新派的任务又是这样见不得人的。
“等等。”唐一意突然发声。
柳云关眼里泛起一层光,是要给他换个任务吗?
“你也可以把官衙和许明勾结的事写在纸上,张贴到东市上,就当顺便练练字了。”
他就不该指望她能说出什么让人满意的话。
柳云关满心不情愿,但办事效率极高,第二天清早,东市各个角落已经贴满了造谣的公告,上面的字都是歪七扭八的。
“怎么样?我办事的能力还不错吧?”忙了一夜未曾合眼,柳云关打着哈欠慵懒地问道。
“鄙人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徐明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都这么问了,那自然是不当讲。”柳云关隐约觉得他要说的并不是什么好话。
“那我还是讲吧。”不吐不快。徐明指了指眼前那张写着字的纸,慢吞吞地说:“素闻柳门主其人极有个性,未曾想其字亦如此有个性。”
话说得很含蓄,但其中的意思大家都听得很明白。
唐一意看着柳云关抓耳挠腮尴尬不已的情态,急忙打圆场,道:“柳大哥平日勤练剑术武功,在文书等事宜上较少涉足,故字写得勉强了些,徐大人请勿见怪。”
徐明抿着嘴点了点头。
“再说了,我练字进步可是很快的。”柳云关嘴上还在挣扎,用手指了墙上另一张纸,道:“你刚刚指的那张是我练手的,这张是后半夜写的,不是挺好看的吗?”
唐一意和徐明应声抬头看去,老实说两张相比字形变化并不是很大,要说真有什么不同,就是第二张多了错别字。
“嗯,对。”唐一意不忍再扫柳云关的兴,违心认可了他的话。
满意的笑容终于出现在柳云关脸上。
大街上满是柳云关奋笔了一夜的成果,虽说字迹的辨认需要费些功夫,但大致阅读后,百姓也看懂了意思。
“官衙和许明勾结?”
“我就说他许明在这关头哪来这么多粮食,杀千刀的,竟然是赈灾粮。”
“走,上官衙去。”
几位满面尘土的百姓聚在一起就要往官衙方向走去。
都是先前那许府“农夫”干的好事,让百姓遇到点事儿动不动就想着往官衙闹。
“几位,这许明也拿钱了,昨日既已去过官衙,今日是不是该轮到他了。”柳云关撺掇道。
“公子此言不无道理。许明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起初还假情假意当街免费施粥,近日就不装了,干脆卖起粥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说道。
“走,赶紧去。”
几人气势汹汹地朝东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