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英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没有杀戮、没有战争、没有血、没有死去的亲人同袍,每天都可以吃饱穿暖,他只觉得自己吃了好多好多肉饼,胡大锤子他们也吃了好多好多肉饼,可是吃着吃着,突然!他们的嘴里、眼睛竟然流出了血?
“不,不要!”沐英猛然惊醒,刚想起身,腹部一阵撕痛,一摸,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腹部已经缠上了绷带。看看周围,这屋子里竟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味,身下是一张雕花大床,屋里的摆件程设无一不奢华张扬,这,这里是登仙楼?
“我怎么会在这里?”
“呀,你醒了?”一个紫衣女子端着一碗药推门走了进来,看沐英挣扎着似乎想要起来连忙把他摁下去,说道:“怎么,我这花魁的床借给你睡一睡,你还嫌弃是怎么的?”
“不是,我,我怎么会在登仙楼?”沐英当然也认出来了,这人就是登仙楼的花魁紫苑,自己曾随手帮了他一次,后来总对他纠缠不休,她也是前几日过生日下帖子被李归宁醋了好久的人。
“哼,要不是你那个哑巴女奴来求,谁管你这档子破事,我一个如花美眷你不抱,去轻薄人家王府宠妾,被人捅了个窟窿不说,还满城通缉,真是丢死人了,这男人管不住下半身就是麻烦。”
这一通话下来让沐英听得目瞪口呆,也觉得极其荒唐,他心道:“苍天可见,我什么时候轻薄人家女眷了!”于是不服气的问:“谁说的,站出来。”
这是,李归宁正好端着纱布和药从外面进来了,看到他醒了,露出一个激动得笑容,那个紫苑则伸出一根白皙的纤纤手指,指着李归宁懒懒的说道:“喏,就是她说的啊。”
“什么?”沐英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归宁,李归宁尴尬的超他笑笑,迅速取出腰间袋子里的炭笔和本子,飞快写下几个字:“对啊,就是这样的。”然后又用口型说道:“听、我、解、释。”
等紫苑出去了,沐英立刻问她:“你怎么把我弄这里来了,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图呢,图在哪里?”
李归宁知道他着急,下笔如飞:“你昏过去后,我一个人弄不动你,就想到了登仙楼,然后去求了紫苑姑娘,可是你这伤我又不好说真正的原因,就临时编造了一个。外面并没有四处通缉的告示,但是听他们说城门封了三个,就剩一个南门,检查极严。图我封油纸里了,贴身放着,你放心。你已经昏睡2天了,登仙楼的大夫说你中毒了,索性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解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在你身体里。”
“胡大、锤子呢,回来过吗?”
李归宁顿了顿,还是写到:“没有,家里、店铺我远远看过,被封了。”
“嗯,应该是赛托不敢说出真正的原因,找了其他借口,要是真正全城戒严,就真的危险了。不过胡大和锤子怕是……嘶……”沐英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李归宁赶忙上前扶着他起来,又放了个枕头在背后,端起刚才紫苑留下的药喂给他吃。
“你,怎么不一个人走,当时如果你就走,完全可以顺利出城。”沐英喝完药,痴痴的看着李归宁,晕过去时以为是永别,不料她竟然能想办法暂且稳住局势,果然,和三年前一样,她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李归宁摆了摆手,直摇头,写到:“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人,我做不到!”
“你啊,答应我,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听我的,知道吗?”沐英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说。
李归宁胡乱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写:“不过我们怎么逃出去啊,长久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嗯,最多明天,我们就走。”沐英知道搜查的人随时可能找到这里,现在好在赛托为了不被追究责任,没有在明面上搜捕,但是越拖越危险。李归宁点头,上前给他换了药,缠上了新的绷带。
他们正讨论的功夫,紫苑惊慌失措的从外面闯进来,:“有官兵搜查,马上就上来了,你,你们究竟犯了什么事!”一般官兵搜查都会避开登仙楼这种地方,因为这都是背后有元朝贵族罩着,可今次一间房一间房的严格搜查,必定是犯了重案。
李归宁反应飞快,抓起桌上换下来的绷带塞到她手中,双手合十,眼中透露乞求之意。沐英也说:“紫苑姑娘,事后再跟你解释,请帮我们度过眼下这个难关,今后必有重谢!”
“你们,哎!”紫苑跺了下脚,“再帮你们最后一次,要是抓到了可别把我供出来啊!”说完拿着那些绷带朝另一遍跑了。
虽然有紫苑帮助,可这间房子早晚是要查过来的,跑跑不了,待着马上就会被搜出来,怎么办?沐英觉得从未这样急过,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用自己引开追兵,确保李归宁的安全。李归宁也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突然,她想到了曾经看过的那些小说、电视剧里的桥段,只能赌一把了!
只见她跑到屏风后面,脱下外衣,只穿了个肚兜,顺手拿过紫苑日常穿的一件透明的薄纱紫衣,拔下簪子,披散着头发,再把沐英摁倒在床上,拽了几根绳子把他绑住,临上床前还撒了一把香粉到香炉里面,屋里立刻香烟弥漫,整个屋子都缠绕着一股糜烂的气息,甜腻又勾人,因为妓馆的香,本就有催情的作用。
一派旖旎的**之色中,几名元兵踹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床上一男子平躺,四肢被绳子绑在床柱上,胸膛裸露,一个衣衫半退的女子披头散发的跨坐在他腰间,透过那透明纱衣,几乎能清楚的看到那高耸的粉色肚兜儿,两只白嫩的小手正在那男人的胸膛上下胡乱摩挲。这情形直看得几个大佬爷们血脉喷张,都暗暗发誓等下了值要来这登仙楼好好享受一番。
看他们进来,那女子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依旧继续自己的动作,那男子却看到了几人,立刻用蒙语大骂:“奶奶的,滚出去,没看见小爷在办正事么?”
那几个官兵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坏笑一下,这情形,是个男人都懂,谅那贼子也不可能在,便笑嘻嘻的退了下去,还为他们关上了门。
看他们走远了,屋里两人才松了一口气,李归宁两手还撑在沐英的胸膛上,因怕压着他腹部的伤口,因此她是虚虚的挂坐在他肚子上的,重量都压在自己小腿上,这一番折腾,两腿早已打哆嗦了,看安全了便再也支撑不住,往旁边一倒,大口喘气。
“你,你先把衣服合上。”沐英从刚才她褪下外衣只余肚兜就红了脸,虽然知道是为了做戏,但这毕竟是自己心爱之人,实在不忍唐突了她。
李归宁也是面红耳赤,刚才只想做得真一点儿,现在想想才觉得有些丢人,她赶紧把自己的衣服系好,从床上爬下来,随便拿了个簪子把头发挽了上去,这才觉得正常了许多。
“对了,我这绳子,可不可以给我解开了?”沐英飘了一眼缠着自己手腕和脚腕的绳子,这个姿势,这个造型,真的是让人羞愧得直想自尽。
李归宁的脸更加红了,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埋起来,她手忙脚乱的解了半天才把绳子解开,然后讷讷的站在一旁不敢动作,时不时的瞟一眼沐英,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学生。
“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的,其他不提,这个绑人的手法,你从哪儿学来的,嗯……”沐英嘴上用的是一种质问的口气,眼中却含着笑意,勾了勾嘴角,戏谑的看着她。
李归宁实在听不下去了,更不想回答一个字,难道要她告诉沐英这灵感是从前世看的乱七八糟的小说和无数电视剧得来的?她用手堵住耳朵跑了出去,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吧。
看她的囧样,沐英脸上的笑容更甚,要不是顾忌到肚子上的伤口,他真想哈哈大笑出来!
时间过得很快,天还没擦黑,登仙楼就已经是宾客临门,处处莺歌了。中间的舞台上,几个仅用半透明纱幔遮挡的舞娘们翩翩起舞,台下来寻欢的大爷们有的搂着怀里的相好手脚早已不规矩起来,更有玩腻老人的客人色眯眯的满场物色新的女妓。和屋外歌舞升平的情形不同的是,花魁紫苑屋里气氛很是紧张。
紫苑坐在窗下,紧皱眉头看着对面的两人,再次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止是亲王府,连司马营的人都出动搜查,要是真是她说的那个可笑原因,怎么会如此兴师动众?”
李归宁为难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床上半躺着的沐英,心道反正我也不能说话,还是交给你吧。
沐英则道:“首先多谢紫苑姑娘救命之恩,要不是姑娘收留,我们早已被元兵捉了去。至于我的身份,元人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我就是谁。”
“什么?”紫苑猛地站起身:“你,你不是个酒贩子吗,怎么?”话说到一半,她反应过来,是了,如果他真是那身份,肯定会伪装一番的。“那你们为什么被他们追捕?”
沐英刚想张口,紫苑又伸手做拒绝之态:“别,别说,知道太多更容易死。”
沐英无奈的说:“我也没想告诉你,这不是你们普通人应该知道的。不过,这东西太过重要,我们今日就走,否则真查出来,姑娘也会有危险。”
“走,你们往哪里走,白天我让人去打听过了,城门早就封了,仅留个南门查得可仔细,所有包袱皮都要拆开了检查,你们两个大活人要怎么逃。”紫苑没好气的说。“还有,平常跟在你身后的那两个小厮,听说已经被抓了。”
“什么!这。”沐英心下一沉,胡大和锤子怕是凶多吉少了,可不论往哪里逃,如何逃,都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这里认识自己的人不少,早日离开,也不会牵连到紫苑。
紫苑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在门口喊了自己的贴身婢女,问了几句,回头对两人说:“我想到了个送你们出城的办法,你们听听是否可行。”之后便细细说了自己的计策。
沐英听后面色变了几变,问:“姑娘为何三番五次帮助我们,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暴露,可是要杀头的。”
“我只问你,你们干的事情可是反抗元人的?如果你们成功了,是不是元人会会被,赶跑?”最后两个字紫苑说得极轻。
“是。”沐英坚定的回答:“元人暴政已久,此次如果成功,对他们会是致命一击。”
“那就好,那就好。”紫苑坐在烛火旁,楞楞的看了好久,问沐英:“我,美吗?”
这是当然的,如果不是美人,如果不是极美,怎么会被选为花魁。沐英尴尬一笑:“美,当然美。”说完对着李归宁双手合十,就怕这个大醋坛子发飙。李归宁则摇摇头,有眼人都看得出来,问这话的紫苑脸上全然不是平日与旁人争宠的神色,而是充满了浓浓的悲伤。
“可是,有时候我真的想划了这张脸!”紫苑突然面露狰狞,歇斯底里的喊道:“如果不是这张脸,爹爹就不会被活活烧死,娘也不会,也不会被人……”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沐英和李归宁知道了她的故事。
紫苑是登仙楼的艺名,原本叫做陈巧儿,是京城人士,原本就是一介平民,家里做茶油买卖,虽然挣得不多但是也足够富足,可是她长得太美,且越大越美,终于传到一个蒙古小王爷耳里,看了她一眼就执意要聘她做小妾,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可这个小王爷喜欢虐待女人,尤其是在床事上,往往半个月就抬出一具残破的尸体。但是这个小王爷只找女奴、平民汉人女子,或者是买人,所以上面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面也没人敢告他的状,如此一个男人,天下哪个父亲会把女儿嫁给她?
所以陈父坚决不允许,结果自然是悲惨的。陈巧儿被抓进王府,陈父一怒之下带刀去找小王爷理论,虽然一般说来他是近不了小王爷的身的,可偏偏那天小王爷喝醉了酒,就是不让随从帮忙,非要用这个汉人开开刃,试试自己新到的蒙古刀,结果陈父成功了,把人家一刀割喉。这下可捅了大篓子了,小王爷的父亲就这么一个儿子,一怒之下把陈父捆在柴堆里活活烧死,把她母亲,当着陈巧儿的面让手下的元兵凌辱致死,最后又把她送到登仙楼做妓,谁也不能赎,让她做妓到死!
听了她的故事,李归宁不禁留下来眼泪,沐英也是沉默不语。紫苑却道:“我早知南方有反抗元人的军队,叫红巾军,我一个小女子,没有法参军,但是虽然力薄,也愿意出一份力,帮了你们,就当是帮我报仇了。时间不早了,一会儿我让人给你们送饭,用完饭我带你们去后屋。”
“等等,紫苑姑娘。”沐英看她转身要走,连忙叫住:“这事万一暴露,你可能会有危险,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出门比较好。”
“呵呵,放心,他不会让我死,他要让我这辈子都做个千人压万人骑婊子,一时半会儿没事的。”用一种十分自嘲的语气说完这句话,紫苑朝他们点点头,便关上门出去了。
沐英对李归宁叹到:“义字不在身份,在义举,我以前总觉得她不过一个风尘女子而已,如今才知是我浅薄了。”
李归宁也有些伤感的点了点头,“仗义尽是屠狗辈,负心皆为读书人”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时间过得很快,再有一刻就是酉时,正是都城南大门关门落锁的时间,一旦过了这个时间,非皇上手谕或重大军情,任何人不得再开城门。几个守城门的士兵打了个哈切,眼巴巴的等着关门好下值休息,这几天上面疯了似的查人,一个男人,一个哑女,凡是女人,都得开口说话,凡是男人,都得摸摸身体,看是否受伤,这工作量可不小,还繁琐,忒折磨人。
“谁,停下检查!”兵头眼尖,看到一个驼背男子赶着一辆马车朝大门走了过来立刻呵斥道,再一看,那马车上竟然放着一口薄木棺材。
“各位官爷,行行好,这得赶紧下葬,耽误不得,耽误不得啊。”那男子脸上从眉脚到下巴一道疤痕,弯腰驼背,递过去几粒银子。
“开馆,搜查。”那兵头收了银子,却用跨刀拍了拍棺木,让他开棺检查。
“哎,哎,官爷,不能开啊,不能开啊,有死人。”那男子连忙阻止。
“废话,棺材里不放死人放什么?官爷我也是战场上杀出来的,怎么,还怕一个死人不成,除非,你这里面藏的是活人!”那兵头一说,其余几个官兵立刻把这棺木保卫了起来。
“哎呀,真的是死人,那种死人,真的不能开。”那男子想要极力阻止,可那兵头却推开了他,一把推开了棺木。
“啊!妈呀,这是!”那个元兵只看了一眼,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后厉声问:“你是哪里的,这人,这人怎么死的!”原来,那棺木里趟这个女子,脸上,手上全是溃烂的伤口,散发着阵阵恶臭!
那男子赶紧合上棺木,赔笑说道:“我是登仙楼的,这姑娘是,是那花,花什么病,一个时辰前刚死,所以妈妈让小的赶紧……”
“妈的,不早说,滚,赶紧滚!”一听是登仙楼,又是花柳病,几个士兵如临大敌一般后退好几步,只让他赶紧滚。而那刚才执意打开棺木的兵头更是觉得晦气连连,再也不管这边,跑到值房取了水壶赶紧洗手。
“是,是。”那男子点头哈腰赔笑几句,利索的赶着马车快速出了城门。马车一路向南疾行一个时辰,一直行驶到荒无人烟的野地,才在一个河边停了下来。
“咚咚。”他敲了敲棺材说道:“好了,安全了,出来吧。”说完,又打开了棺盖。这时天早已黑头,幸而圆月高悬,照在着野地里也有几分惨白的月光。就是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棺材里的“女尸”猛地睁开了眼,溃烂的一只手搭载棺木沿上,顶着这么一张恶心到极致的脸,就这么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如果周围有人在,一定会被吓个半死。
那男子扶着“女尸”下来,看了看她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哎呦这味道,还有这妆容,你,你还是把脸上的东西先洗掉再说吧。”说完拉着她到了河边,朝着河水努嘴说道:“你自己看吧。”
那女子将信将疑的把脸伸到河边,对着月光往河里一看,吓得自己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她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脸,对着那男子露出惊悚的表情。
那驼背男子,不,确切的说是沐英,他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哎呀,那个紫苑手下的化妆师真是个人才,竟然画得如此之像,你是没看见那几个官兵看你的表情,哈哈哈,真是乐死我了。”
没错,这就是紫苑给他们想出的唯一能逃出京城的办法,她手下有个顶级妆娘,一手化妆术出神入化。昨日登仙楼正好死了一个因沾染花柳病的姑娘,徐妈妈让小厮把她扔到城外找个地方随便埋了。本来是让第二天再送走,紫苑来个了偷梁换柱,把原本该葬的姑娘找了别处藏了起来,让妆娘给李归宁化成全身溃烂的模样躺进棺材里,放上有臭味的东西,再把沐英化妆成脸上有疤,背上驼背的车夫,赶车抢在今日关城门前赶紧出城。因为时间紧急,李归宁画好那个可怖的妆后并没有来得及照镜子就被摁在棺材里,所以现在猛的一看自己的尊荣,还真是吓了一大跳。
李归宁无奈的笑笑,拿出一块帕子,沾了沾河水,开始把脸上手上的可怕的妆容一点点洗去,擦完了自己的,又指指沐英的脸,意思是他是否要擦掉那个疤。
沐英也对着河水照了照,想了想道,“这模样他们已经见过了,还是洗掉吧。”说完蹲下来双手捧水把脸洗干净,又把马车卸掉,两人共乘一匹马,朝南边逃命去了。
一路疾行,路却是越来越难走。也许是登仙楼的紫苑暴露了,也许是赛托可能也觉得再捂着怕是追不回东西,索性告罪于皇帝全国通缉,各处关卡严格审查,凡是一男一女,没有路引,女子哑巴,男子身上有新伤,都抓起来带回京城审问。两人只得专门挑那些小路,或者根本没有路的地方走。
说来也奇怪,这一路虽然说是逃亡,但是李归宁跟在沐英身后,却一点儿也没觉得辛苦,反而很有中乐得其中的感觉。苦当然是苦的,没吃没喝,后有追兵,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可当那个人就连找到一个果子都要分她一半,偷一个地瓜也分自己一半,看自己脚上起泡就背着自己走时,心里的所有苦都变成了甜。
终于,他们到了通县,这里接连运河,只要上了船,就能一路直下回到南边。早在去上京做卧底之前,沐英就在这里留了人准备接应,没想到什么都安排好了,临了却出了奸细。在他们即将登船之际,一刀捅了过来,沐英虽然险险避开,但却延误了登船的时机,沐英一刀挥开敌人,回身对着小船狠狠一踹,大喊道:“走!”这日风大水急,无需用浆,小船本身就轻,立刻顺江而下。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李归宁根本来不及反应就随船飘走了。
她最后所见的,便是沐英一人留在岸上和人厮杀的背影,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越变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一点儿影子。
江面刮过的寒风冰冷刺骨,李归宁却跟木头人一般,木然的跪坐在船上,任凭小船随江漂流。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那个人就能和自己一起走了,要是没有自己的拖累,以他的武艺一个人逃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都是自己害了他!
想到这里,李归宁早已麻木的脸似乎跟突然冰裂了一般,她再也支撑不住,咧着嘴趴在船沿上“啊、啊”痛哭起来,虽然她一个音符都发不出来,但是这无声的哭泣更让人觉得悲苦。她正伤心着,浑然不觉风力已经消减了许多,小船歪歪扭扭的偏离了江心,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终于“咚”的一声,撞在了岸边的一块岩石上。
李归宁被这咚的一声惊醒了,她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发现小船已经自己靠岸了,这是个荒郊野地,除了几颗大柳树,一个人都没有,天色已经渐暗,极远处倒是有几点灯火。
“这是哪里?”
“我要干什么?”
“接下来要做什么?”
“……”
想到了这些问题,她这才觉得四肢渐渐找回了感觉。胸前有个硬硬的东西正抵着皮肉,十分硌得慌,她伸手摸了摸,对了,这是那个布防图和名单图,被安全的用油纸和牛皮包裹着,这是沐英用命换回来的,我得把它交上去。
想到这里,李归宁才跟终于回过神来了似的,她赶紧下了船,先把手腕上的银镯摘了下来,藏在怀里,然后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几刀下去,把头发割掉了大半,割下来的头发直接丢到了江里,又在岸边抓了两把湿泥抹在脸上、头发上。最后,找了个木棍,路上捡了个破碗,扮成乞儿模样,一步一个脚印,继续朝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