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进在乡野小道上,黄铜车角垂下晃动的穗带,一只白皙的手掀开车厢厚重的帘布,斯维尔看向车外风景,开阔的平原使远方景色一览无余,然而一路的一成不变使他倍感疲倦无趣。
奥尔森家族的使者先他们一步赶回月息堡,斯维尔准备了两天物资人员,他的城主父亲调来十位欧文斯家族的卫兵护送他前往目的地,而他的骑士因为不擅长骑马正坐在车夫身后静候车厢内主人的命令。
斯维尔没有责怪骑士阿卡塞尔的意思,毕竟当初自己对伊萨克放下狠话时就决定要承担任性的后果,况且阿卡塞尔的优点大于缺点,一想到这里斯维尔就想起自己三天全在赶路!在父亲调来的卫兵面前他也不敢有大动作,保持一位合格的家族公子在外形象。
独自生闷气的欧文斯二公子挪到车厢入口,悄悄掀起门帘偷窥背对他的阿卡塞尔,突然冒出恶作剧的心思,一根手指插入骑士腰部的铠甲缝隙。
阿卡塞尔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回头看见在帘布缝隙里偷笑的美貌男子。
阿卡塞尔宛如温顺的羊羔,慢慢回头,任由主人恶作剧而维持一言不发的沉默姿态。
经过一周的时间一行人到一个小镇,斯维尔下令在此休整几天后再出发。
斯维尔单手叉腰看着士兵将他的马车停在旅馆的马厩后,他将住宿采购事宜一股脑都交给卫兵的队长,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骑士阿卡塞尔,心里暗骂一声傻大个,抓起骑士的手往小镇的商业街走去,卫兵队长识趣地没有跟上来。
小镇的规模不及湖终城,商业街也是夹在民居之间,立在门口的简陋牌匾昭示着店铺的职能,有些商品直接摆在门口贩卖,大多是应季的鲜花、高油的小吃、当地特色的编织物和陶罐。两人在商业街兜兜转转,终于当地人的指引下找到了缩在一条巷子尽头的魔法师道具店,说它是魔法师道具店也不尽然,这家店铺正门立着裁缝铺的牌子,窗户上挂着草药加工的牌匾,看来售卖魔法师道具不过是副业中的副业。
阿卡塞尔为主人打开门,伴随着门铃叮铃一响,趴在柜台上小憩的老板被惊醒,揉着眼睛看向客人。
斯维尔随意地环顾店内商品,老板警惕地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骑士阿卡塞尔,热情地上前介绍他的商品,得知斯维尔想要购买魔法师或者术士相关的道具时,忍不住感叹: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钻研日神的魔法啊,哎,自从太阳王朝覆灭后,已经很久没有日神的福音传世了,连祭祀用的矿石矿脉也是用一点少一点,魔法的时代陨落了啊……”
斯维尔睁大眼看着老板,连他的父母也很少和他提及神明魔法的事情,甚至连魔法也鲜少提及。幼时父母知晓了自己的魔法天赋后,向他开放了城内的图书室,然而许多有关魔法的书籍还是靠他自己网罗而来。
老板解释道:“我家世代供奉日神,在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若是日神依旧照耀我们,说不定现在我是一名日光神教祭司呢。”他叹气,“抱歉,很久没有看见纯粹的日神信仰术士了。”
斯维尔点了点头,安慰老板“太阳一日照耀我们,日神就总有一天回到信徒身边”。
“我看既然有缘——”,老板从柜台下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魔法道具,微笑着介绍道:“这是龙的鳞片,据说是‘月龙’路德维克褪下的鳞片,同为信仰日神的信徒,我想它在你的手里将会发挥更大的用处。”
果然拉近关系后就开始推销商品,这老板是看斯维尔又年轻又有钱,以为他是个好骗的纨绔子弟吧。
斯维尔沉默了片刻,问道:“月龙路德维克传闻只降落在月息堡的铁塔上,奥尔森家族将其视若至宝,你是从哪里得到的鳞片?”奥尔森家族的崛起与月龙也有密不可分的原因,他们不可能流出稀有的龙鳞片。
老板挠了挠下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斯维尔和门口宛如雕塑的戴甲骑士,咳嗽了几声道出了实情,这是不久前他在镇外黑市淘来的鳞片。
来路不明的鳞片也敢充作龙鳞,专骗不识货的冤大头吧!
斯维尔戴上手套拈起置于绒垫上的鳞片,半个巴掌大小的鳞片表面漂浮着一层幽幽的白色光华,确实乍看很像月光凝结在鳞片之上,但是以此为依据将其认作月龙的鳞片太过草率,世上又不止龙有鳞片,再说月龙的鳞片难道就真如其名般凝结月光吗?
斯维尔微微眯起眼睛,鳞片的根部残留淡淡的血迹,不像是自然脱落的鳞片,他反复端详手中的鳞片有了结论,瞥了眼紧张注视他的老板,将鳞片放回盒子。
“日神在上,比起龙的鳞片,我看着更像是蛇的鳞片。”斯维尔下了结论,“难说不是地底侍奉月神的蛇人族,他们经常将祭品的鳞片浸染成这种颜色来亲近、讨好月神。”
老板的脸色铁青,在一个日神信徒面前提及月神,尤其是沾染月神信仰的祭品,这无疑犯下了渎神的罪恶。老板抿紧嘴唇,开口前被斯维尔打断,他吩咐老板打包几样刚才看中的魔法道具,最后在老板忐忑和试探的眼神中以更低的价格包下了那片鳞片,不要精装盒子。
斯维尔向老板保证,以日神的魔法消灭这片罪恶的鳞片,既保全了老板的信仰,又低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商品。
阿卡塞尔帮斯维尔端着包装好的魔法道具,离开小巷时忽然开口:“那不是蛇人的鳞片,对吗,主人?”
走在前面的斯维尔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的骑士,浅笑道:“当时我看着像是,你看着觉得不像?”
阿卡塞尔连忙摇头:“我曾有过蛇人朋友,他们同人类一样供奉月光石……”
“噢,这样啊。”斯维尔耸肩,“可能是我查阅的书籍上出了错吧。”看来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语气略微不悦。
“……我们能在月息堡看到月龙吗?”阿卡塞尔换了个话题,试图用语气中的笑意缓和忽然低沉的气氛。
斯维尔叉腰:“谁知道呢,那可是奥尔森家族的宝贝,我一个和奥尔森家族即将结束婚约的外人没有资格接近月龙降临的铁塔。”
阿卡塞尔嗯了一声走到斯维尔的身边,斯维尔察觉了骑士莫名其妙变得心事重重,走到骑士面前弯腰抬头往头盔缝隙里瞧:“你对于月龙很感兴趣?”
金棕色的眼睛上投有头盔的阴影,骑士笑着回答道:“我过去听说过月龙的传说,没有想到销声匿迹许久的他竟然在这里。”
“也没有很久吧。”斯维尔一边腹诽阿卡塞尔的闭塞,一边回答骑士的疑惑,“奥尔森家族得到月龙相助的故事也没过百年,可能仅限本地区流传较广,不过现在很少有人相信龙与人能够友好相处吧。”斯维尔说服了自己。
阿卡塞尔忽然叹了一口气,他这一口气出乎斯维尔的意料,后者不知道自己的话语中有任何值得感慨的部分,在他的追问下,骑士也仅以童年向往故事中的月龙来搪塞他的主人。
斯维尔不悦地抱臂,自己的骑士有事隐瞒自己,他抓着阿卡塞尔的臂甲拐到街边的偏僻小巷,忽然双手摁住骑士的肩甲将其压在墙上,骑士被迫举起手中的物件,头盔缝隙中的眼睛不解地看向他的主人。
斯维尔三言两语挖不出阿卡塞尔语焉不详下的秘密,心生不快,于是他命令骑士放低方才购买的魔法道具,从中掏出了一个魔法道具,不怀好意地笑看他的骑士。
“主人,这是……”阿卡塞尔说话都不连贯了,他明了了斯维尔的用意,但骑士无力地推拒主人的命令。
自小巷出来的斯维尔走在骑士身前,不时回头催促、嗔怪阿卡塞尔,而骑士走路不同往常轻松,索性路人大部分打量的目光都集中在铠甲上,顶多奇怪一瞬这个骑士走路温吞。
骑士醉于魔法道具的魔力满溢,因为魔法道具慢慢失去骑士的基本仪态,他神情恍惚、眼神迷茫地注视着主人的背影,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主人。
于是当晚阿卡塞尔犹如将自己献祭给日神的贞洁骑士,把自己献给了他的主人。
传说太阳王朝末期那些身披贞洁骑士铠甲的强壮男人会虔诚地接受日神的洗礼,也即日神的大陆代言人——那些日光神教祭司们——向他们传递魔力。贞洁骑士们对此感恩戴德,试图借此获得灵魂的净化和力量的祝福。
当然,随着太阳王朝的覆灭,这样的祭祀方式湮灭于时间长河之中,甚至成为禁忌、荒唐、堕落的代名词。斯维尔倒是觉得,自己的骑士若是在那时会成为日神祭祀仪式上最为夺目的贞洁骑士。
事毕后斯维尔打开一个门缝,吩咐路过门口的旅馆侍从将晚餐送上房间。
阿卡塞尔坐在斯维尔的身边用手将食物送入口中,吃饱喝足的他露出快乐笑容,这时阿卡塞尔似乎完全抛弃了不久前那点羞耻心和自尊心。
斯维尔趁机询问阿卡塞尔的家人和家乡,得到了对方模糊的答案:他来自一个荒野部落,因为梦想而离开家人。而当斯维尔追问阿卡塞尔的梦想时,骑士笑了笑:“我想要成为你的骑士。”
奇怪的、谄媚的回答,然而不可否认,斯维尔被阿卡塞尔哄到了。
阿卡塞尔见斯维尔面上不信,慌忙补充道:“真的,我从家乡的祭司口中得到了有关我人生的预言:你是我实现梦想的英雄。”准确来说,家乡的祭司说的是,欧文斯的儿子将带他走向荣光。
斯维尔嘴上嫌弃自己骑士迷信预言,心里美滋滋地将这个预言视作对自己夸奖——他们果然天生一对。
阿卡塞尔忽然问起奥尔森家族和月龙的故事,心情大好的斯维尔便与他娓娓道来。
这不过是一个助人为乐的故事,一位奥尔森家族的成员仅仅是举手之劳却拯救了月龙,月龙为了报恩选择庇护这位奥尔森的后代,而后奥尔森家族借助月龙的力量和影响逐渐发展壮大,最终成为月息堡的掌控者,现在的堡主是当初那位奥尔森的孙子,斯维尔原本的未婚妻玛尼·奥尔森是现任堡主的二女儿。
这个故事存在相当多的疑点,但因为故事的主人公一个没过四十就去世了,一个神出鬼没、鲜少现身,加上故事被传了几传,加工、润色不少,真相早已成为众人口口相传的故事,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月龙对你来说很特别?”斯维尔盯着阿卡塞尔的嘴唇,希望它们不会吐出令自己不高兴的回答。
阿卡塞尔爽朗地笑道:“童年父母与我讲述了月龙飞翔天空的场景,美丽、恢宏、无与伦比,即便在龙族,他是数一数二的强者……”
斯维尔鼓起腮帮子,将食物塞进阿卡塞尔的嘴巴里,怎么没见他的骑士这么用心地夸赞他。
翌日清晨,打着哈欠醒来的斯维尔隐约看见他的骑士坐起身,专注地缝补裤子,他揉了揉眼睛,一只手支起脑袋,问道:“补衣服?”
他总能从自己的骑士身上获得新的惊喜。
阿卡塞尔向他的主人展示他的手艺,似乎十分满意:“我之前穿的就是自己做的。”
斯维尔看着那条胯部被粗糙线脚缝补好的裤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含糊地夸奖了几句,翻了个身继续睡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