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娶你。”
这三个字组成的话按理来说应当相当动听。
如果“我”不是程怀玉,“你”不是她齐沅,这句话不是发生在她失了名节即将被迫做妾的情况下,齐沅是愿意把它当做话本里的誓言来感动一番的。
齐沅很冷静:“程怀玉,你是没睡醒么?”
程怀玉没什么表情:“我若没睡醒,又怎么会在这里。”
齐沅最烦看到他这个样子。
毋庸置疑程怀玉长得很好看。
但是,他有毛病。
她几乎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正常人应当有的表情。
他做什么事都是这样不急不躁,齐沅甚至怀疑他唇角的弧度都没有变过。
程怀玉见她又是以往看到他时的表情,抬眸看着她,表情认真。
“软软,我不能让你去做妾。”
齐沅也知道自己不能去做妾。
所以在程怀玉来主动给她提供解决这件事的方法时,她才会这么烦躁。
现在她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
要么给那显王世子做妾,要么嫁给程怀玉。
没有第三种选择。
程怀玉看着不施粉黛有些憔悴的齐沅,有些语重心长:“软软,不说做妾这一回事,你该知道那显王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是因为知道,她此刻才没有把程怀玉赶走。
齐沅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昨日之前,她的人生都还平平无奇又普普通通。
在她的预想里,以后应当会寻一位门当户对的郎君做夫君,无需他多有权势,只要脾性好,他们二人相互扶持,好一些可以相依相守,差一些也可以做到举案齐眉。
结果昨日,她去赴了一场宴会,这预想就变成泡影了。
程怀玉见她仍旧锁着眉头,起身去书案前磨墨。
齐沅的视线不由得跟着他走,她不明白他想做什么:“程怀玉,你干嘛?”
程怀玉没有答话,他磨出墨,就提笔。
齐沅站起来:“那支笔是我平素爱用的。”
她走近,看清了程怀玉在写什么。
这是一份承诺。
倘若他程怀玉强迫或者用不正当的手段在齐沅非自愿的情况下欺侮了她,来年春闱必定落榜,往后官场必遭小人,晚年病榻必逢庸医。
这实在是狠。
齐沅一时都有些失声。
半晌她才回神,看着那玉骨仙风的落款,她的心里有些复杂。
齐沅视线落在笔洗上,语气弱了些:“你怎么……”
程怀玉把笔放了回去,看着那张纸:“软软,这是我能给你的保障。”
他的声音听在齐沅耳朵里,终于有了可靠的意味:“我知道软软并不喜欢我,倘若为了避祸与我成婚,软软也不会开心。”
齐沅想反驳他,说她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但是齐沅想起来自己从前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虽然很多程怀玉并不知道,可是此时,程怀玉如此坦诚又真心,她也无法说出违心的话来。
程怀玉接着道:“我也没有喜欢的女子,这时若是娶了你,我必定不会再对旁人生出心思,这是我将来做丈夫能给出的承诺。”
他也没有看齐沅,而且一直看着那快干了的纸:“软软,我母亲你知道的,她常年闭门礼佛,不会在子嗣上多做要求。至于我祖母,她与我们已经分了家,平日里根本管不着我们。”
程怀玉将纸拿起来,递到齐沅面前:“软软,你嫁给我,不会有妻妾之争,也不会有子嗣的烦忧,就像是从你家搬到我家一样,你可以接着自由自在,不用看他人脸色,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帮你躲过这样一桩祸事。”
齐沅捏着纸张的一角,不由自主的看着程怀玉。
他是真的好看,眉眼如青山,鼻梁直挺,唇色不深不淡,谈吐间唇齿相映,十分相宜。
齐沅低眉:“那你多委屈啊。”
他娶了妻子,却不能做正常夫妻敦伦之事,也不能有孩子,听起来好像个冤大头。
程怀玉微叹了口气:“软软,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齐沅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给出了答案:“十二年。”
程怀玉摇头:“十二年,软软,你四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这么多年,看着你一点一点长成大姑娘,你觉得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推进火坑吗?”
齐沅下意识跟着顺了一句:“那她们推我落水的时候你也不在啊。”
她说完,也知道这话多无理取闹,睁大眼睛捂住了嘴,片刻后又摆了摆手。
程怀玉知道她的意思,她是说她刚刚什么都没说。
她提起昨日的事,程怀玉按了按额角:“你们一起玩,一向不请我的,我想救你也没办法啊软软。”
他的语气无奈到让齐沅开始愧疚:“我没办法隔着那么远与你心有灵犀知道你要落水,然后在一瞬间到你身边把你救上来。”
齐沅的声音透过手掌传出来,有些闷闷的娇:“好嘛好嘛……我又不是真的要那么不讲理怪你。”
她说完,把手拿了下来,想起来另一件事:“我们成婚……你父亲同意么?”
程怀玉看着齐沅,齐沅从他的目光中得到了答案。
她无意识的摸着指甲:“那……那就这样了?”
程怀玉见她还只是捏着那纸的一角,将那一页纸轻轻一拽,拿到了自己手里。
齐沅立刻就警醒起来:“你干嘛?”
他该不会是想当做没写过吧?
程怀玉顿了一下,垂首看着那纸,将它折了起来,又递给齐沅:“你收好。”
齐沅有些尴尬,她接过来,把它放进荷包里后又开始找话:“既然我们说好了,那就去寻婶母吧。”
程怀玉是带着媒人与聘礼一起来的。
齐夫人看着程怀玉出来,就有些坐不住。
她看着跟在后面的齐沅,招了招手:“软软,过来。”
齐沅便听话的走到了齐夫人旁边。
齐夫人也顾不上程怀玉,拉着她的手就劝:“软软,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下去,全京城就传遍了,挽回也不好挽回了啊,怀玉他多好啊,你跟他也是知根知底,知道他是什么品行的,对不对?眼下保住你的下半辈子才是最要紧,好软软,这会儿别再闹脾气了好不好?”
齐沅噘了噘嘴,有些委屈:“我没有,婶母你尽污蔑我,我都跟程怀玉说好了。”
齐夫人一愣,又看向程怀玉,见程怀玉也是微微颔首,反应了一会儿,才出声:“这、这样啊,软软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了,那、那我们接下来是要做什么来着?”
程怀玉接话:“交换生辰庚帖。”
他说完,又从袖子里拿出来许多东西。
齐沅见他手上一时满满当当,又凑过去:“你拿的什么啊?放在袖子里,不沉吗?”
她问,程怀玉便先展示给她看。
齐沅一个一个看过去,有些讪讪:“你、你都准备好了?”
生辰庚帖,下聘帖,求亲帖,婚书正帖。
他见齐沅已经看清楚了,这才走近齐夫人,跪下呈这些东西。
齐夫人吓了一跳,她想叫程怀玉先起来,只是目光落在他手上,也不忙着叫他起来了。
齐沅见程怀玉这样,心里有些不舒服。
在她心里,程怀玉就是个不苟言笑、严肃端正、无所不能、谁也不怕、高的比房梁还高的人。
他这样自然的跪下,她就莫名的觉得他不该这样。
齐沅又走到齐夫人旁边,低声道:“婶母,叫他先起来吧。”
齐夫人刚刚看到“求亲帖”,她的手顿了一下,有些无可奈何:“软软,他这是在求亲。”
她把“求亲帖”放在齐沅的手里,抬眼看她:“你知道正常的三书六礼、三媒六聘要多长时间多大阵仗吗?”
齐沅当然知道,齐夫人的大女儿,她的大堂姐去年刚嫁出去。
这些礼节当时走了大半年。
齐夫人又叹了口气:“旁人该有的体面,你没有,他跪一跪怎么了?”
齐沅知道是这么回事儿,但是她就是看不得程怀玉这样低姿态。
她自个儿也觉得奇怪。
明明从前和萧曜他们一块儿说程怀玉坏话的时候,她说的可起劲儿了。
这会儿程怀玉这样低姿态,她本来该拍手称快,可看着他低垂的眼眸,挺直的背,她一点儿也不高兴。
大概是因为这是在决定自己的人生大事吧。
还这么仓促,她高兴不起来也是应该的。
齐夫人看完,又唤王嬷嬷去取纸笔来。
“回聘帖”、“允亲帖”。
齐沅看着齐夫人写完这两张书帖,又去唤王嬷嬷。
她的生辰庚帖也被拿来,齐夫人拿着看了好一会儿,才递到程怀玉手中。
“起来吧。”
程怀玉像是跪久了,腿有些麻,齐夫人话音落下有一会儿,他才站起来。
齐沅看着他,他察觉到齐沅的视线,又看了她一眼。
齐沅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
齐夫人眼看着他们两个眉来眼去,没好气打断道:“日期你也看好了?”
程怀玉握着齐沅的生辰庚帖,低低嗯了一声:“下月二十三。”
今天已经是在月末了,转眼就要到下个月。
齐夫人缓了缓,才忍住没有像自己大女婿来提亲时候一样为难程怀玉。
程怀玉不是来趁火打劫的。
他是来救齐沅于水火中的。
婚书正帖有两份,都是程怀玉自己写的。
齐夫人将婚书拿了一份,又将程怀玉该拿的都还给他:“我们软软这算是彻底与你定下了。”
程怀玉点头:“晚辈知道怎么做。”
齐夫人原本看程怀玉是十分顺眼的,但是现在她亲手写下了“允亲帖”,亲手将齐沅的生辰庚帖交给程怀玉,真的把齐沅彻底许了出去,再看程怀玉就有些不顺眼了。
她掀了掀茶盖,语气淡淡的:“聘礼留下,你就可以走了。”
程怀玉表情不变,弯腰行了个礼,直身时候又看了眼低着头的齐沅,这才转身出去。
齐夫人看着程怀玉离开,这才拉着齐沅坐下:“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场祸事,我昨天就不该同意你出去玩。”
齐沅也后悔,早知道会这么倒霉,她肯定躲的远远儿的,就算去了也离水池边远远儿的。
齐夫人又摸了摸齐沅的额头,这才放下了心:“没有烧,也没受风寒,这算是祸中唯一的福了。”
这都深秋了,水池子也冰凉,齐沅身子骨好,这才什么事都没有。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就有人通禀说萧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