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育孩子这方面有时赵兰有点儿挫败感:她一句话不对付就让白卯生的叛逆期如期而至,随后离家出走几天。王梨则能将卯生教得心服口服。
卯生随着师傅周转江南各地,有名气的越剧院能赶上的演出都赶上了,连浙江的民间小剧团都没放过。王梨说卯生你别瞧不上这些民间剧团,人家扎根几十年多靠本事。唱得不好就没饭吃,唱得好的月收入是咱们这些所谓体制内的好些倍。能挑千石重,才能有长久的口碑。
各种流派的唱腔让师徒俩听得过瘾,卯生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这一行还是个愣头青,眼界开了,心气也就宽了不少。
王梨甚至还在退场时被外地老戏迷认出,被请到人群中留了影。卯生站在一边,被老戏迷问这是不是王老师女儿?王梨说是,也是我学生,唱生的。人家说小王梨更要留影,指不定哪年红了,他们好拿出照片和人显摆显摆。
卯生被赞得脸红耳赤,王梨笑着拉她到自己身边,“你先让师傅显摆起来。”
其实卯生清楚她是借着师傅的光被人高看了一眼。
散场后,师徒俩路过街边小店就叫份鱼头火锅边吃边说,王梨给卯生布置作业,“你旷课这么久,估计戏校里的进程也落下不少。回校头件事给老师们道个歉,说自己要好好学好好唱。”
“嗯,老师们让我改,我也试着学。不能顺着过去的习惯一劲儿唱,我这次听的男生女生各有特点,我也想多学学人家的长处。”卯生谦虚地说。
师傅给她夹菜,眼里都是欣慰的笑,“你不死钻一条胡同,这是好事。”
吃到晚上十一点,夜市灯火亮堂,喝酒聊天声渐渐喧嚣了,王梨才在喧闹的背景音中和卯生触到了青春期孩子的敏感问题,“你妈妈一直担心你的情感问题。师傅也看出,卯生,你怕是天生喜欢女孩子。”
这时卯生正被隔壁桌喝的黄酒吸引,跃跃欲试时听到这话,她张嘴,随即害羞地微微点头,“是。”
王梨心里一叹,她像卯生这年岁还在忧疑中反复,在反复中痛苦,好久都不敢直面自己心里的疑问:我是不是喜欢女孩子?
“真好。”王梨赞道,随即让老板加了瓶老字号塔牌黄酒,她给卯生斟了半杯,“尝尝?”
卯生吐舌,“我妈不让喝,说要护嗓子。再说,师傅,我还没成年。”
“这会儿还记着你妈的话?离家出走时呢?”
笑得卯生不好意思了,“我想尝尝的。”
王梨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我刚入剧团时有次和来访的同行喝酒,五粮液一顿我喝了一瓶。”她那酒量惊坏了自己的师傅,被再三警告以后不能沾酒,“首先是为了嗓子和身体,其次是为了你的安全。无论男女,喝酒上定性再强,只要你有两分酒量,人家就会将你往十二分里灌。你喝出了名声,以后多少事多少人就会找上你陪局。”
“台上讲究台风,台下也要讲究风格。”王梨举起玻璃杯,“打那后我滴酒不沾,再怎么劝都不喝。后来渐渐就被人认了:王梨这个人,神仙指着她都不会陪酒。”她却在夜市陪卯生尝酒,“你也快入行了,师傅希望你尝了这回,也立下入行的第一个规矩。免得以后酒席上被人缠住。”
卯生端起杯子抿了口,浓郁的酒香在口腔蔓延,丝丝的刺激感顺着食管直入腹中,她伸舌头哈气,“师傅,我还是喝可乐吧。”
“那不成,第二个规矩,做人要有始有终。”王梨喝了口酒后回味几秒,“既然进了省戏校,就读完读好,别对不住你这一年半的时间。感情也是,开口说了喜欢,也要有始有终。”
卯生扬眉,似乎有点没明白,“终?”
“别怕感情走不到最后,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没个了终?祸害遗千年也有尽头不是?”王梨看着远处灯火霓虹,“开口说了喜欢,按你们现在的话,叫‘告白’,就是要负责的。你得考虑这个‘告白’是为了自己心里舒服点儿,还是真为了对方好?如果‘告白’的对象喜欢你,她也会受煎熬,为两个人思来想去。要是对方不喜欢呢?她心里也会疙瘩。所以开口的人要有善终这个‘告白’的担当。”
卯生不禁又喝了第二口酒,她在思考自己和俞任之间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她们像“不告而白”。她将这个念头压下,又问师傅,“那还有没有第三个规矩?”
“有。”王梨喝完大半杯黄酒,吁得胃暖心暖,“唱戏的人是把一半甚至全部生活都撩在了台上,卯生,以后无论去哪儿唱,都不要急于告诉身边人你喜欢谁。咱们不是胆子小,可咱们得保护好事业和自己。你懂我的意思没?”
卯生说懂,可不甘心,“那我妈妈要不同意怎么办?不让我往家里带人怎么办?”
你笨呐,你就磨到她同意。王梨撑着脸看卯生,两指捏了她脸颊一把,“长了张祸害脸。”
当卯生回省城后就截然两个人,她先给赵兰道歉。然后母女俩面对面时,捧着冬瓜汤的卯生挑明了,“妈,我就是喜欢俞任,但是我也会安心在省戏校好好学。”甚至说得比眼前的冬瓜片还透明,“我就是喜欢女孩子,我肯定这是天生的。不信您自己去网上搜一下。”
像是嫌弃赵兰做人太双标,有师傅撑腰的卯生还没心没肺地说,“您自个儿不也喜欢师傅吗?怎么您可以我不行?我这也是遗传吧?”
气得赵兰碗里的汤都漏出,“你闭嘴!”
她一横,卯生就噤声。赵兰过了会才缓口气,“你师傅还说什么?”
卯生说师傅不准我入行后沾酒。赵兰点头的同时很不服气,“我不也老这么教你吗?”
“啊?是吗?”卯生显然将母亲的教诲习惯性当耳边风。头挨了赵兰一下后她再回忆师傅一路的教诲,“博采众家,提炼自己。”
“那?我不是让你和戏校老师也好好学,扬长避短吗?”赵兰皱眉。
“诶?是吗?”卯生真的很认真地在回忆。
赵兰无力争执了,“还有呢?”
“做人要有始有终!开口说喜欢人家的就别躲起来不负责,告白对人家也许是负担呢?”卯生一咂巴师傅这话,觉得话里有话。
果然赵兰放下了筷子,拿起拐杖就独自回阳台生闷气。不过卯生不在家的日子,她也穿戴义肢出去走了两回,回家还扶着墙每天练习腿部。
“妈!我饿了,你没煮饭啊?”卯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吃着多日想念的家常妈妈菜的她胃口打开。
“没你的饭!”赵兰的声音有点不耐烦,过了会,她才回头,“电饭锅煮的太软乎 ,我换高压锅了,糍实些。”
卯生端着碗去高压锅旁,“可你知道我喜欢吃软的啊。”
“没出息,吃软饭!”赵兰拄拐回到饭桌前,“吃那么黏牙的干吗?性子软乎,牙口更软乎。”
卯生已经将母亲的碗递上,“有饭吃就不错。以后我要是唱不到师傅那么好,就去吃软饭。”
赵兰气笑,“她怎么教的你?”心头又浮现阴影担忧,她看着卯生说不出话来……
和青春期孩子斗智斗勇的不止赵兰一个人,俞晓敏发觉她已经找不到白卯生和俞任的蛛丝马迹,暗自庆幸时俞任给她扔了个手榴弹,“夏令营我不想去,您直接去把钱退了吧。”
“为什么?吃住都在大学校园,活动和课程都是你在高中学不到的,怎么,你真想以后进大学当土老帽?左鹤鸣的小提琴都十级了,你们班的那个何田田学习很好,兴趣爱好更多。这样的人以后去大学才吃得开你懂不懂?”俞晓敏时常悔恨没在俞任小时候送她去学个小提琴钢琴芭蕾什么的熏陶下艺术情操。
她不是没尝试过。站在青少年宫里,她拉着俞任旁听小提琴,这孩子直接奔唢呐老师旁说要学那个咋咋唬唬的。俞晓敏坚决不从,宁可放过百种兴趣,不可错学唢呐,“那是什么?爷爷奶奶村里死了人号丧的。”
果然俞任没忘记这茬,“我不是想学唢呐来着?你不让我学,说是号丧的。号丧怎么了?那也是为人民服务。”
“别和我扯有的没的,我告诉你彩彩,九千块钱我交上去了,没办法退。再说多少人被刷下来?光有钱是不行的。你不要不珍惜。”
其实,俞晓敏和女儿的暗战同时踩到了“白卯生”这个节奏?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暑假去省城。还要我再和你任颂红亲自去接你回来不成?”俞晓敏在白卯生这个问题上根本不愿意向任颂红提及,否则可以扼杀的火苗会燃成吞天烈焰,任颂红会一边瞎掺合一边严厉地骂前妻,“你教出来的,看看你做的好事!”
“我宁愿被锁在家里也不想去北京。”俞任和妈妈怼上了劲儿,“我之前没回过味儿,什么北大人文夏令营,那是考古方面的。我没兴趣!再说你也没和我商量就自己代替我申请的,妈,你们医院是不是要倒闭了?我看你真的闲了没事做。”
俞晓敏被女儿的出尔反尔气到,“我闲的?我一个月工资奖金职务职称职级补贴加起来多少?四千块不到,省吃俭用地让你去北大长见识,你说我闲的?你这个小白眼狼,和任颂红一样。”
“不对,你还要交通补贴通话补贴误餐补呢?再说,还有红包呢?”俞任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还数着俞晓敏收入里的边角料,“您不去要,行,我去。”
“你要回来也别想去省城!户口本身份证我都收好了,你去了省城就睡大街吧。”俞晓敏晓以利害,“你还在读书,下学期就高二了,你脑子里想的什么?”
“你高中时不就和我爸确定恋爱关系了吗?”俞任迂回前进,就差和妈妈点明“我就是喜欢白卯生我就是要她”,但这时她却心里一冷,说是和卯生恋爱,她们一个月都没联系上。她记忆中的卯生似乎随时躲在脑海心头,又在渐行渐远。
责任在自己,正是因为她几乎没机会找卯生,所以才在天人交战好多天后向母亲提出退了夏令营、去省城陪卯生。可卯生就不知道想点别的法子找自己?俞任又开始怪起兔子怪。
俞晓敏发现女儿和她吵着吵着忽然平静,眼眶哭红的俞任委屈了,“我烦死上八中了,和坐牢一样,不,连坐牢都不如!没有人-权!”
“那你就赶紧好好学习,考大学去啊。大学都是人权,大学里就能谈恋爱。”俞晓敏心里笑,大学里开了眼界,沉淀了思想,你就知道比白卯生好的多了去。
女儿倔强地看着母亲,任俞晓敏用半干的毛巾替她擦泪,“彩彩,你这是青春期萌动,激素水平开始变化了。”她只能以退为进,“算了,妈试着去退夏令营,但是你那几天要回俞庄陪爷爷奶奶,行不?”
只能博弈双不输,大不了,多花点爷爷奶奶家的电话费。俞任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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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