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毕业的陆一峰在大厂实习期满,信心满满地以为自己能顺利跟大厂签订正式聘用合同,结果被告知公司只招研究生学历的员工。他悲愤莫名,走在行色匆匆的人海里,不觉穿越到了过去的一九七七年,成了个下乡知青。
而这一年,中断了十年的高考制度恢复了。
十月末的这天,上面的文件精神传达到了张庄村,村里的广播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们伟大的祖国将重新迎来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春天!”
九月份国家政策出来,十月通知就到了村里。这个年代信息传递不发达,所以这样的效率是很高的了,但是对于早就等得心焦的无数从城市下放到农村来的年轻人来说,依旧是姗姗来迟。不过这个好消息终于还是拍动着它的翅膀,飞进了西南边陲的大山深处。
珍珠和陆一峰在田间相遇,一个刚下课要到地里干活儿去,一个刚从地里干了活儿,要去教室里给孩子们上课。
此时,珍珠十九岁,陆一峰二十一岁,他们两个一个从北京,一个从上海殊途同归下放到这里不到一年。高考恢复的时间于他俩而言,来得正合适。因为他们年轻,正当时候。他们正是在各自最美好最张扬的年华遇到了彼此,又赶上了最好的时代。
两人站在田埂上默默听完广播里的喊话,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上大学回城市的企盼,以及改变自己命运的火热的渴望。
“白老师,你会去参加今冬的高考,对吗?”
“嗯!你呢?陆老师,你准备报考哪所大学?”
珍珠和陆一峰都在村里开办的小学当老师,一个教语文和音乐,一个教数学和体育。所以,平时见面都互称对方老师。
陆一峰遥望北方,轻声道:“我想去首都。那里最接近祖国的心脏,我能贴近它感受它温热的跳动!”
珍珠快速看了眼陆一峰清俊的侧脸,也望着北方:“我想考回北京。我最想考的是北京大学。只是北大是祖国最高学府之一,竞争者众。我的基础差,恐怕只能是一个梦想罢了。”
陆一峰收回目光,低头凝视着面前的女孩子。
珍珠来自北京,但是完全没有北京大妞那种直来直去、大大咧咧的性情。她秀丽温婉,说话细声细语,让人如沐和风。他常常误会她是来自江南的小家碧玉。每回见她,都觉得她仿若如烟似雾的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人,不真实。
不真实得让他误以为他穿越到这个年代,只是正在做一场迟迟醒不来的梦而已。
“有志者事竟成。”陆一峰一笑,鼓励女孩儿道:“还有将近两个月的复习时间。你丢开课本的时间不长,我想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考试应该也不会很难。我搞到几套复习试卷,我们可以找个清静的地方一起复习,互相帮助对方查漏补缺!”
对于在现代世界才大学毕业的本科生陆一峰而言,他对这次的高考十分有信心。尽管在所以人眼里,他只是个只读到高二的下乡知青,丢开高中课本有三四年了。且即使上高中的那两年,他也跟很多人一样,在学校里也没接收到多少文化知识,很多时候只是在搞革命而已。
“白老师,你要相信自己,自信点!你想下,其实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知识青年,他们的水平都跟我们差不多的,而你我下乡后主要是教书,长期接触书本,这就又要比那些纯粹务农的知青好了很多,复习起来会事半功倍,没问题的!”
陆一峰的分析给了珍珠极大的信心,两人边走边聊,相携着都往村小学而去。
“陆老师,我觉得我们可以去李婶子家复习。她家是贫农,她的三个孙孙都是我们的学生。你平时经常去帮她砍柴挑水,到时候你还找这借口去。我呢,我就说给大妞和大虎两个孩子补课,然后就借她家地儿复习。”
“我看成。李婶子年纪大,事情看得远,在村里德高望重,不会传闲话。啊对了,我们分开时间去,中间间隔时间长点。免得给人看见前后脚去李婶家,会说三道四。”
“这个我晓得。陆老师,我想把茵茵拉上一起,风险小些,你看如何?”
“我也正想说。有杨茵茵在,你们两个女的一块儿,即使有人看见我也去了李婶家,就不至于说你跟我……咳咳,”陆一峰倏地住嘴,抵唇猛咳掩饰自己差点说漏嘴。
不住有田间劳作的村民遥遥向他们打招呼:“白老师好!陆老师好!”
老师古来就受人尊敬。两个人是这群下乡知青里读书最多的,村里便给他们安排了一部分教学工作,每天半天教书,半天下地务农,比其他知青要轻松些。
两人摇着手回应村民,面上笑着,眼底却有深深的落寞。
金秋十月的乡下,天高云淡,稻谷金黄一片,眼前的画面美好得一帧帧都好似油画。
如果只是来这里到此一游,那么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乡下地方,会是他们这些知青眼里的桃花源。但是,要在这里扎根长期生活,对于大城市生活惯了的人,却是避之唯恐不及。
灌风漏雨的茅草屋、又冷又硬的石板床、清汤寡水的粟米粥、黑压压的蚊蝇、又脏又臭的茅厕,还有那搁在卧室床尾的散发着骚臭味儿的还有蛆在里面翻滚的尿桶……初来乍到的知青们原本立下的要在农村山野报效祖国的伟大梦想被现实狠狠击碎,很快就撇开了风花雪月的幻想,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早点回城去。
可是回城的时间拖了一年又一年,回城的名额又少之又少,回城已变得遥遥无期。最早一批下乡的知青已经在农村待了快十年。十年啊,人生能有几十年?大多人不过五六个尔尔。
如今高考恢复,对知青们来说,无疑就大大提高了回城的希望。若能一举中第,最快明年开春就可能不再待在张庄村了。所以这段日子,大家好似打了鸡血般,下地干活儿都充满了干劲儿。
只,人人都这样想,高考录取又有比例限制。所以,陆一峰还是很担心珍珠会落榜。
珍珠下乡前只读到高一,考大学有些难。
而乡下地方,像珍珠这样娇养出来的十几岁的女孩子,社会阅历不丰富,还是得尽快回城的好。
“我听说推荐上大学的政策还没有废止,我们村有两个推荐名额呢。白老师,你这么受学生和村民的爱戴,如果你去申请,村支书一定会给你写推荐信的。”
陆一峰心里已开始盘算,看能不能拜托个女同学或者村里有些地位的大娘婶子大爷去找村支书说点情……但最好是珍珠自己出面。
他是不方便出面的。
上头对男女知青感情关系管得严格,一旦他出面,势必引人遐想。
找村里人的话,很可能会让村支书误会乡邻以辈分压自己。
而如果珍珠自己出面恳请村支书行个方便最好,一则就不会欠村里人人情,二则不会牵累其他知青和乡邻了。
陆一峰心事重重地思虑着,珍珠腼腆地咬着唇,忽然勇敢的直视着他的眼睛,“那陆老师呢?”她轻声问,“陆老师也受到大家的爱戴,你怎么不去找村支书要推荐信?”
“我?我不需要推荐信,把这个名额给别人吧。”陆一峰自信满满的笑了,“虽然我只上到高二,但是下乡插队的这一年,我一直没有中断高中知识的学习。正好通过这次高考,我就去检验一下自己学得怎样。”
说罢又觉得自己好像过于自信了,到时候打脸可要给珍珠看笑话了。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皮,说:“如果这次不行,我就去参加下一次的。反正冬季和明年春季的高考时间相隔很近,我不在乎多花几个月的时间入大学。”
“再说,如果本身成绩不好,知识积累不够。进了大学,学习起来也很吃力。磨刀不误砍柴工,我宁愿晚几个月上大学,也不愿成为同学们的笑柄,拖班级的后腿。”
珍珠一双杏眼亮晶晶地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一峰看看她,没有忽略她眼里的钦佩之色,他把想要再次建议她去求村支书写推荐信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明明刚刚还对考上大学去北京充满了信心,却忽然都有些沉默了。
如果这次高考,只自己考走了,去北京上了大学,珍珠还留在乡下怎么办?
北京离着张庄村,千远万远,写封信,都要一个月才能收到。她留在这里,多一天,就可能多一分变故,我该怎么办?我还没告诉她我对她的心意,真是不甘心。
陆一峰慢慢停下了脚步,望着前面苗条的背影发怔。
珍珠没听见后面脚步声跟近,回头,见陆一峰已离着自己几丈远,不由奇怪道:“陆老师,你怎么了?”
陆一峰忽然脸色胀得通红,支吾起来:“白老师,我,我……”
“你到底是怎么了?”珍珠回过身来,歪着头打量他脸上怪异的表情,忽的笑道:“啊,你是不是要拉肚子?”说着就低头去翻自己书包里的草纸。
她和陆一峰下乡当知青的时间尽管快要满一年,但是仍旧有些水土不服。尤其是夏天,喝了这里的井水,吃根黄瓜什么的,时不时拉肚子,感染蛔虫病都是常有的事情。
男人向来粗心大意,不会随身携带草纸这些东西,又不讲究。陆一峰好几次拉肚窜稀,心急火燎地找她要草纸上茅厕已不是一回两回了。
“白老师……”接下来要说的话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陆一峰垂在大腿双侧的手暗暗紧握成拳,“我,我……我可以直接叫你珍珠吗?”
珍珠听了这话微微一讶,抬头看向陆一峰。
青年看向自己的眼里有火在燃烧,比天边的云彩还要绚烂。
珍珠想到他那个称呼,有些悟了,脸顷刻间变得滚烫。
她慌乱地低着头佯装翻包找草纸,避开陆一峰**辣的视线,咬了咬唇,轻轻应道:“名字取来不就是让人喊的么?”
陆一峰神色激动,掏出裤兜里已经揣了好几天的信,如今早就变得皱巴巴的了,沾满了他劳作时沁出的汗水。他攥着信,走上前去,“珍珠,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远处出现了一群人。
是知青们。
吆五喝六的趁着过了晌午时分太阳没那么毒辣了,打算去田里割谷子。
眼见同志们要走过来了,要看见二人了,好不容易开的口,可不能半途而废啊。时不我待,机不可求,陆一峰急忙将信塞到珍珠手里,转身就迅速跑开了。
但田埂上这一对站一起说话其实早就给人看见了。谁不认为他俩是最登对的一对?
有人大声嚷叫起来:“陆一峰耍流氓啦!陆一峰耍流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