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花剑语 第89章 鸿门宴

诗曰：

云里楼台空中阁，号称仙神障佞魔。

一剑泯音消酒后，化境繁花空婀娜。

陆凝霜坐在屈兵宫殿内，以前屈兵坐的位子上。没有看书没有阅卷，什么都没有做。实际上凤仙城也没有什么公务需要处理。

他半睡半醒半张着眼睛注视着横放在案上的剑。他父亲留下的佩剑。

金书从殿外进来，“城主，我们要怎么对付外面的人。”

“不对付，静观其变。”

“可是他们已经在城内搜寻了一整天了，万一发现了劫阵的奥秘，破掉了劫阵……”

“不用担心。”

“为什么？”

陆凝霜迷蒙着的眼睛突然完全睁开，睁得雪亮，目光凌厉，“以前屈将军做决定的时候需不需要向你解释？”

金书不再说任何话，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动作看不出任何情绪，扭头就走。

花园里。陈猪西在折花，插进花瓶。一面走，一面选择。脸上充满幸福快乐的神情，让她原本活泼的样子看起来更加活泼了。陆凝霜伴着她，脸色虽然温和，却没有笑容。

他淡淡道：“昨天有五百人闯城，都死在了城中。”

“这是必然的。”

“虽然阵不是我布的，但是我感觉他们却是因我而死，像被我亲手杀死的一样。”

陈猪西转过头来，神情也变得严肃，“你不愿意杀人。”

“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甚至都不打算练武的。”

陈猪西看出他真的很不开心，很为难，自己也感到为难，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且你舅舅的这些属下，仙兵神将，非常不喜欢我，他们明明知道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守住，却在背后说我窝囊，说这样什么也不做，城主谁做不一样吗。”

陈猪西道：“所以他们做不了将军。”

“他们自己有多少斤两自己还不清楚，我不放他们出去送死，他们不感激我，还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样子，整天不给我好脸色。”

“原谅他们吧，我舅舅就是因为从他们之中一个也挑选不出，才把位子传给你。”

“明明你更适合当领导，你更有领袖才能，你舅舅为什么要让我做城主？”

“因为你是男人。”

“这个世界对女人的偏见太大了。”

“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把决定权交给你，因为我们以后都要一起的，如果你不愿意管，我们就走，他对你说过。”

陆凝霜犹豫着，有点拿不定主意。

陈猪西道：“我是认真的，我都听你的。”

陆凝霜道：“做一件事，已经开始，我还是不愿半途而废。”

陈猪西微笑，“你接任城主以来，还没有请大家吃过饭，不如请一次，大家可以增进些了解，可以把话说开，看看他们什么意思，实在不行，我们就走。”

天上一角。银钩、铁画在下棋。

银钩拈起一子，迟迟不落下，额头微微冒汗。

铁画捋须笑道：“银钩兄大可细细斟酌，不必着急，这着可千万不能再下歪，再下歪一着，恐怕回天乏术。”

这时金书从云雾中走来，“怎么样，今天谁赢得多些？”

铁画笑道：“谁赢得多，就看银钩兄这一子落向何处。”

“哦？”金书盯着棋局，白子白衣白甲利刃出鞘张弓搭箭，将黑子黑骑兵团团围住。白子随时准备发出最后一击，黑子阵脚大乱、马蹄杂沓，“难道这一子落下还可以扭转乾坤？”

铁画道：“你来做什么？别告诉我是来看我们下棋的。”

金书道：“我对下棋就像你们对写字一样不感兴趣。我是奉城主之命，来请二位明日赴宴。”

银钩突然大喜道：“好啊，好啊，果然是天数！”他这一子“叮”一声，清脆地落在棋枰上。

金书和铁画同时望向棋局，只见乌云密布遮天蔽日，黑戈黑甲黑骑兵，万千兵马向白子奋起冲杀，战尘郁郁、杀气腾腾，白子溃逃退散，偃旗息鼓，阴云压顶，死气沉沉。

银钩洪声道：“你说陆凝霜这小子要请我们吃饭？用我们的钱请我们吃饭？”

金书道：“是的。”

银钩道：“铁画，你说我们能不去吗？”

铁画果断道：“当然不能。”

金书道：“二位果然坦率，不过我要是原话回禀……”

银钩沉声道：“你去，去讨好你的城主。”

金书笑道：“我不过开个玩笑，银钩兄何必动怒。反正闹剧很快就要结束了。”

铁画困惑道：“你的意思是？”

金书会意地望向银钩，只说出两个字：“天数。”

银钩爽快大笑，“是他自己要请我们吃饭的！”

饮宴楼。仙兵相续进入，个个持枪带剑全副武装，分左右两边对坐。中间过道铺着素色云锦地毯。

每人面前一张桌案，酒食果品由仆人不断摆上。

陆凝霜和陈猪西坐在上首，共用一条长案。正对大门。

陈猪西不解发话道：“城主请你们吃饭，为什么都带着兵刃？”

罗网轻慢道：“这又有什么说头，城主难道不带？”

陈猪西被他的态度刺激，柳眉倒竖，压不住火气，“你也配和城主相提并论？”

陆凝霜赶紧大方道：“诶……没关系西西。”望向堂下道：“人都到齐了，大家开吃吧，不必客气，这些日子承蒙各位关照，没什么表示，只有请大家吃一顿，大家今晚一定吃好喝好！”

辣枪头举杯霍然站起，“我先敬城主一杯！” 他左手端着酒，右手还握着龙舌枪，在地上“叮”地一杵，毫无敬意，大有不敬之意。

陆凝霜不再微笑，端起茶杯，“我不喝酒，就以茶代酒。”

辣枪头咄咄逼人道：“城主不给老夫面子，看不起老夫？”

陆凝霜勉强忍住不发，“我是真不喝酒，不会喝酒。”已把茶杯缓缓放下。

辣枪头道：“老夫真没见过哪个英雄好汉是不喝酒的。”

若不是陆凝霜的右手一直按在陈猪西腿上，陈猪西早就发作了。

陆凝霜道：“你现在见到了。”

银钩接口道：“酒都不喝，算什么男人！”

陆凝霜突然又笑了，无奈而不屑地“哼哼”笑了几声，“我本来还可以喝两口，竟然你们这么说，我就一口也不喝了。”

银钩怒声道：“不喝就不配做我们城主！”

陆凝霜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们私底下肯定早就已经约好今天要挑事，反倒放松下来，因为他本身——内心深处——也想早点把这件事情了结。

“我本来就想告诉你们我不想做你们城主了。”

银钩叱令道：“那把彤云诀和凤仙劫阵的秘笈交出来！”

陆凝霜还是很平静，“交给谁，你们谁配拥有呢？”

“我即使交出来，你们总也要选个人来得吧，总还要选出新的城主吧，不如你们先把城主推选出来，我再交给他。”

罗网道：“你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陆凝霜道：“我先交给你们，你们就不会自相残杀了吗？”

罗网道：“一句话，交还是不交？”

陆凝霜如果决心不做他们的领袖，原本是打算把秘笈交给他们的，交给新的人选。但是现在他已不愿意。

银钩道：“别跟他废话，杀了他！”

陈猪西拍案而起，“你们敢！”

罗网望向银钩，仿佛有所顾虑，银钩道：“一起杀！”

“要我们的命？”陆凝霜拔出了他的剑，用手指捻抹着剑身，关注点似乎全在剑上，“看来你们筹备好的，我是自己给自己设了个鸿门宴啊。”

就在他说话时，一支箭已经射向他的头颅。箭钉在墙上，他的人已经站在下面的过道。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到了台下。

罗网衣袖一挥，袖筒中飞出一张巨网，飞向他头顶，在上面张开。

陆凝霜似已躲不过，他也没有躲。他站得笔直。

辣枪头一枪朔出，穿入网眼。

陆凝霜突然化为一抹瑞霭祥云飞散而出。

星光一闪，他的人已经到了门口。

星光是从他的剑尖发出的，他只挥了一剑，这一剑是朝背后挥的。

辣枪头扎了个空，缓缓低头去看自己的胸膛，星芒已透穿了他的胸口，已透穿了他们的胸口，所有人，无一例外。

网落下。

陆凝霜那一剑挥出，突然分散成无数繁星，每一颗星落在一个人身上，那颗星陨落，那个人也随即陨落。

陈猪西慌乱地跑，一面慌乱地看满地的尸体，来到陆凝霜身边，“你说你不愿意杀人，可是你一剑把他们全杀了！”

陆凝霜狠狠蹬着她，“你在责怪我？”倒不是出于恶意，只是眼中的杀意还未消退。

陈猪西惶急道：“不，不不，我不怪你！纵然今天你不杀他们，他们以后也会杀你，你如果放过了他们，你自己就永远都得不到安宁。”

那杀了他们呢，难道杀了他们，他真的就能够从此安宁吗？

陆凝霜望着自己握剑的手，手里的剑。他第一次感到，杀人好像也并没有很为难，只要你杀完了不回头去看，身上也不溅血，也听不到一丝声音。现在，他抬一抬手足矣。但心里还是有负担，有痛苦。

陈猪西拉着他的左手，像寻找一种依靠，“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为什么他们总是要逼我杀人！”

“因为这里毕竟不是天上！”这句话包含了很多的意思，太多的意思，这句话包含的意思，陆凝霜都懂。

“好，我们走！”

既然没有天堂，就去直面更广阔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