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花剑语 第60章 胜利者

陆凝霜和世无二的决斗，从现实意义上说，只是世界上每天发生的一种较量的缩影，暗地里的较量在台面上的显影，没有对错，没有好坏。从结果意义上说，无非是一方胜利一方失败，胜利者即是主角，失败者沦为配角，胜利者得到的评价总是较好的，失败者往往不那么好，胜利者脱颖而出，将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头戴光环。失败者惨遭淘汰，从此以后，他说的话不会比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更大，江湖中将再难听到他的名字。

世无二招式勇猛，却赶不上陆凝霜身法轻奇。

他的大部分招式陆凝霜只需闪躲无需招架。

可是剩下的那一小部分，每一招都让陆凝霜有性命之忧。

他的招式太诡异，就像来自地狱，属于阴间而不属于阳世。

一种很刚猛的武功，却给人阴风飒飒的感觉，就不仅仅是刚猛，而且阴狠了。原来他并不是不会天不容的招式，原来这两种风格也是可以合二为一的。他这样做了，并且已经做到。

他的速度看起来不快，陆凝霜的攻击却总是被他挡住。

他虽然想死，却并不打算死在陆凝霜的手上，他追杀，原有足够的自信。

这样的武功已经可以给他足够的理由追过来。

他一个人使出来已比两个人还要厉害。

他智商虽不高，武功的天分却极高。

很多人都是这样，也许不够聪明，却在某一方面有极高的天分。

两个人的团队也是团队，他却以个人的力量超越了团队。如果个人的力量超越了团队，团队岂非反而是种阻碍，成为个人发展的障碍。这种情况也屡见不鲜。

陆家剑法实在是一种平平无奇的剑法，但是陆凝霜突然变了，平平无奇的招式在他手里突然变得灵动无匹，越来越灵动。这已不再是陆家剑法，不再是任何武功。他虽然反应不是很快，动作却快得很。原本世无二的戈只差毫厘沾身，瞬间就落空，他躲开他攻击的同时，一剑刺中了他的左肋。

世无二受伤之后却更增勇猛，这一点也正和野兽一样。他一面猛攻，一面狂吼。像困兽一样的狂吼。

可是受伤毕竟是受伤，他的招式渐渐乱了，破绽也更多。

陆凝霜很镇定，他看准了一处足以致之死地的破绽，集中精力一剑刺出，想不到这竟是世无二的诡计。他的剑没有击中世无二，世无二的戈已将扎在他肩上。

世无二也想不到，这本必将得手的一击，竟被陆凝霜再次招架住了。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一击不中之后，竟然可以在世无二的一招得手之前，使出第二招，世无二击出一招，他已使出两招，也就是说他的速度至少是世无二的两倍。

陆凝霜以为自己累了，受伤之后的世无二当然更累，这破绽的出现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所以他没有预料，临时反应也是来不及的，他对自己能接住这一招也觉得吃惊，他本来对自己出手速度的精进就觉得吃惊，现在这一招则令他更加惊奇，好像是剑自己做出的反应一样。可是反应毕竟还是他自己做出的，更准确来说是剑给他身体传达了一种出手的信号，总之这是一种难以百分之百精确描述的微妙感觉。

世无二一击不中，后撤半步，左手同时甩出一枚小箭。

陆凝霜根本没有看见，还在原地发呆。

凌云以一指“琉璃透破”化解，“卑鄙小人，纳命来！”他一面骂，一面已攻出。

世无二冷哼一声道：“卑鄙？暗器就不是一种武功吗？说好以一敌一，你却出手，你就不卑鄙了？”

凌云道：“是他说的，我可没有说，也没有答应！”

“我们都没有！”张焘说完，已和黄道安并肩飞出。

“你们住手！”陆凝霜想阻止他们，他们已是三打一，自己当然更不能出手。

也并不需要其他人，三个人就已足够，三个人没费多少工夫就把世无二杀死了。

暗器也是一种武功，尤其是在生死较量中，是不择手段的人的不择手段的手段。

如果刚才凌云没有出手，世无二应该会胜，表面上看，算是世无二胜了。

他胜了他却死了，所以实际上还是陆凝霜胜了。

陆凝霜站在世无二的尸体前，凝视着，脸上没有喜色。

凌云的剑突然断了，掉在岩石地上，弹起又落下，复又弹起复又落下……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

陆凝霜回头看去，凌云没有断的那截剑刃也已坑坑洼洼，又回过头注视着自己的剑。

“又得换把剑了！”凌云笑道，也看向了陆凝霜的剑，“你的剑看来真不是把普通的剑，竟然完好无损！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陆凝霜递给他，方莹拿了干粮和水过来，正好递给陆凝霜，又帮他擦汗，“谢谢！”陆凝霜道，方莹笑了笑，“你没事就好！”陆凝霜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东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枯骨道人已站在了凌云身边，把剑抢了过去。他果然是个剑痴，有好剑的地方，比谁都来得快，嗅到好剑的气息，比谁都跑得快。

他手抚剑锋，忍不住赞叹道：“这非但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还不止是一把普通的宝剑，这把剑有股掩盖不住的锋芒和凌厉无比的气势！”

“啊？我怎么看不出来？”凌云颇为惊讶道，又凑过去认真地去看。

这把剑的形制很普通，不宽不窄，不厚不薄，不长不短。剑柄漆黑，剑身银白，有一些光泽，漆黑有漆黑的光泽，银白有银白的光泽，却也不至于光华闪烁、耀日生辉。

也就造型美观一点，但这种美观的造型，世上还是能找出千千万万把。

也许用料讲究一点，单凭肉眼又看不出来。

因为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看的，铸剑的人必然深知这个道理。

这种最为普通的形制正是千百年来铸剑工艺的精华，是铸剑师智慧与经验的结晶，最能发挥出一把剑的威力。

枯骨道人得意笑道：“小子，不懂了吧，看得出来的不一定是宝剑，宝剑不一定看得出来，这一点正和人一样，真正的宝，是在内在，不是用眼睛，而是需要用心去看才能看到。就像你要了解一个人，需要和他交流，你要了解一把剑，也要和它交流。”

凌云再讨厌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实在很有道理，所以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

“这把剑是哪里来的？”枯骨道人问陆凝霜。

陆凝霜并没有理他，还是看着远方的草木，好像已看得出了神。

凌云一把把剑夺过来道：“老头，你管这么多干嘛，这是别人的**，没有义务要告诉你。”

枯骨道人冷笑道：“小子，我们的帐还没算完呢，正好接着算！”说着就举起拳头。

凌云就举起剑对着他道：“你想干什么？信不信我用这把剑对付你！”

枯骨道人怔了一怔。

陆凝霜突然开口道：“这是我爹的配剑，他去世以后，我就拿来用了。”

凌云喜道：“怪不得！原来是师父的剑，他游历江湖这么多年，凭他的功夫和眼光，选用的剑自然不会差。不过我竟然从来没见他用过。”

陆凝霜道：“我也没见他用过。”

凌云道：“他这些年门都不出，也的确用不着用它。”

枯骨道人追问道：“他有没有提到过这把剑的来历？”

“没有。”陆凝霜答道。

“奇怪……奇怪……”枯骨道人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奇怪什么？”凌云问道。

“这样一把剑，应该很出名才对。”枯骨道人道。

陆凝霜说完“没有”就往前面走了，似乎剑也不打算要回来，似乎什么都已不在乎。

世无二死了，他却完全不觉得开心，和亲手杀死天不容时的快感大相径庭。

不是因为凌云他们没有听从自己的嘱咐、照顾自己的感受，这或许有一些影响，却不是主要原因。也不是因为觉得世无二不该死，他杀了安远镖局这么多人，他们杀他绝对无可厚非。

那是为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他的本性本来就是善良的，不想杀人，即使是最罪大恶极的人，他也不忍杀死，不忍见他们死？

可是他现在已杀了不少人。

还是因为他杀的人已太多，他见到的死亡已太多，已到达内心所能承受的极限？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亲手杀人反而更有快感，看到别人杀人倒有些难过。剑不在他身边，他好像才突然清醒过来。

那把剑是不是有问题？难道也是把像日月剑一样的魔剑？

他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不想要回那把剑的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对自己内心的想法都依然不能确定。

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不能将自己剖析地很清楚。

他只觉难受，非常难受。不仅是心里，那种难受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肠胃、喉头。他甚至想呕吐。却只是想。如果能真的吐出来其实还好些。

方莹追上他，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他转过头来，他的脸色苍白，苍白得可怕。他的语声却一如既往的温柔：“你先不要打扰我，我想会儿事情。”

“好！”她知道自己的微笑就是他最大的安慰。她理解他，所以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走在他左边稍微靠后的地方，陪着他，这种无言的陪伴就是她能给他的最大帮助。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其他人走在更后面，打算到更远的地方落脚。

群山翡翠，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