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花剑语 第115章 结局

陆凝霜的剑直指凌才人的眉心。

他本来不用停下来，这是一个动作，一个连贯的动作，但是他没有做全。打算分成两个动作的时候，第二个动作很可能就永远也做不出来了。

凌才人被杀死前的一瞬间，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他的容貌好像又恢复到多年以前，他熟悉的那个凌叔叔，他会逗他，抱过他，也给过他东西吃，他去找凌云玩时，每次都会看到他，那么亲切。

那一瞬间，凌才人看陆凝霜的时候，心里的感觉，是否也同样亲切？是否同样产生了不忍之心，回忆，是否也回忆？是否追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望见他一剑刺来的时候，眼神里没有惊讶，反倒是一种很自然又很复杂的感情，像是认命也不是，像是认错也不是，像是忏悔也不是，什么都像什么都不是。

他低了低目光。

陆凝霜道：“你可以做皇帝了。”

他放过了他，没有下手。

他也没有劝他什么，也没有责备什么。

“有时候劝是没用的，反而反抗，得让他自己明白和发现。”当后来凌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的时候他说，“我并不知道他会变好，我也不知道那种选择是不是更好。我只是听凭内心的感觉。”

“皇帝已经死了，就算杀了他，有什么用，而且天下大乱，百姓无辜，到时候死的人只会更多，现在只有让他称帝才能结束这个局面，只有他才能镇住局面。”

凌云半开玩笑地问：“可你的剑明明是嗜血的魔剑？”

陆凝霜回忆着道：“剑的感觉吗？我的剑当时好像也犹豫了。又好像是，它告诉我不该杀他。”

本来血腥的剑也会犹豫？杀人的剑，魔剑。剑的语言？它的说话？

凌云笑道：“看来天底下果然是没有魔剑的！”

眼下，凌云看得很淡定。陆凝霜竟然放过了他爹，他应该想不到才对，又好像想得到，到底是早已料到，还是意料之外，他也弄不清楚。

他摇了摇头，皱了皱嘴角，回正头对虚元宫主道：“好吧，算了不打了，今天就这样，你们真是绝配！”

后来陆凝霜问他为什么也放过虚元宫主，凌云笑道：“我们想的是一样的。”

陆凝霜的剑已经放下。

凌才人沉重地转过身，面向战况最为激烈的对岸说道：“好了，停手吧！” 以内力发声，说得很沉重，却很大声，“你们的皇帝已经死了，我不想再多杀无辜，赦所有人无罪，愿意投降者复用，不愿者即行离去！”

众人渐渐都住了手。

李仙君看皇帝已死，自己和刀三、姜草眉也只能打成平手，大势已去，只有离开，柳照凉、黄民主、纪天心、林子丘跟着他。

钟芜冲到他面前道：“师父……我只是想把武当派发扬光大！”

李仙君理都不理他，突然像似变得透明，直接穿过他的身体走了过去。

又走几步，林子丘还跟着他，于是好像突然发现似的停住道：“子丘，不用送了！”

林子丘顿时十分失落，沉默片刻，断然应道：“是，师父！”顿了顿又问道：“以后弟子想您了，在哪里可以找到您？”

“只要你想，在哪里都可以找到我，明白吗？”

“明白。”

他明白，这就是说也可能在哪里都找不到他了，永不再见。

玄觉、玄通、张仪天、秦岚跑得很快，已消失不见。

无痕抱着江鹤青望着陆凝霜。

陆凝霜获胜后，陈猪西立刻就从殿顶跳了下来，现在跟着他一起向无痕走过去。

走过无痕身边的时候并没有停留，径直向皇城外走去。无痕也跟上。

“凝霜！”凌才人突然叫他一声道，“你……走了？”

陆凝霜停住了脚，但是没有转身，没有回答。

凌才人继续道：“如果你以后想做官，随时可以来！”

金銮殿内。

小五抱着孩子来到凌云面前。

“这就是我的孩子，男的女的？”凌云接过孩子抱着，高兴地手舞足蹈。

小五纠正他的姿势，“不是这样抱，这样。”小五教着凌云。

凌云的目光不离孩子的脸，“哈哈，像我像我！叫爸爸，快叫个爸爸！”

“哪这么快就会说话了！”

“知道，我就是跟他开个玩笑！”

“爸……爸……”“啊……啊……”孩子突然叫了两声，虽说叫得不是很像，但的确有那么个意思。

凌云激动道：“果然像我，这也像我，看到没，这就是天才！”小孩望着凌云奶声奶气地不停笑。

小五被他们逗得“哼哼”地笑。

凌云换右手一只手抱着孩子，左手一把搂过小五，在她额头亲了一口，“你受苦了！”

“其实……没有什么。”

“你生产的时候我却没有在身边。”

小五伸双手抱着他，笑得可甜了，“没关系。”

凌才人站得远远的，他想走近来看看孙子，但是又怕凌云发火。

凌风把小五带过来之后就出去了，虚元宫主也识趣地没有出现。

所以现在金銮殿内就只有他们四个人。

看到他们三个幸福开心地笑着，凌才人才像个老人一般试探般慢慢挪过来。

站在小五的侧后方伸着脑袋去看孙子。

凌云才突然发现他在场似的回过头。

脸上的笑容的确瞬间就减少许多。

但他还是把孩子稍微递出，“想抱抱他吗？”

凌才人动了动手指，犹豫了一下，“不用了，你抱着吧！”

凌云看了小五一眼，又看向凌才人，“阿爸，我们走了。”

凌才人沉默了很久，似乎有些说不出话似的，过了很久才勉强地尴尬地挤出笑容，“嗯，没事，孩子长大了总是要离开父母的！”

“你也做父母了，该有你自己的家！”

“你多保重！”

凌才人望着他们向殿外走去，望着他们走过空阔的广场，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

次日，宣布登基，大赦天下。

皇亲国戚尽皆迁居冷宫，冷宫里原来的人放还故土。

旧臣愿意继续听用的另外安排职事，不愿的辞官回乡。

下令将□□士兵五百余人尽皆推付市槽斩首。规模浩大。刑场上，五人一排，一斩五颗人头齐刷刷落地，咕噜噜乱滚。不多时，前面地上已全是人头，堆了一堆。

看的人们拍手称快，赞叹不已。尤其有些被伤害了亲人的。有的上去抢走尸首头颅，拽着头上毛发提着头，扯着血红衣领拖走尸体，也不知道弄去干什么，总不至于要吃。还有的上去补刀乱砍，碎斫其尸。

凌才人后来成了治世的明君，在他统治期间，百姓安居乐业，年年五谷丰登。

对少林也不追究，玄觉、玄通继续回少林长住。他们回去的时候，元化已经圆寂。

还把峨眉山上的守卫撤下来，张仪天带着秦岚回到峨眉派当掌门，也不加干涉，至此二人对他不计前嫌也心存感激。

凌才人欲为钟芜封官加爵，他坚辞不受，还回武当担任掌门。

刀三、姜草眉成了开国功臣、左右将军，后来凌烟阁上有一个名字。

陆凝霜和凌云又聚了一次，陆凝霜说还要去找陆玲玉、方莹、张礼哲、苗可等人，凌云则只想找个地方安家，于是分道扬镳。无痕说走了这么多地方，还是觉得六湖最适合自己，于是带着江鹤青回六湖，六湖水基本干涸了，他们后来便在森林里安家。

陆凝霜找了很多地方，陈猪西陪着他走了很多地方，她知道他放不下那个人，她自己并不觉得是陪他，因为自己也喜欢游山玩水，就算有一天他要离开自己，她也并不在意，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想要的，他们已经是事实上的夫妻了。

她问过自己，是否愿意和方莹共同拥有陆凝霜呢，她觉得自己是愿意的，她同意他有两个妻子。

但陆凝霜并没有问过她。

除夕之夜的时候，他们坐在一弯流水旁。旁边大人牵着孩童，欢声笑语，大概是城里怕引燃房屋，都来这里放烟花，升上天空的璀璨焰火在明丽溪水中照见影子。

课室今安在，烟花照水流。陆凝霜心内感慨万千。

这里是以前方莹读书的地方，他当时流落在这里的光阴，他在这里等她放学，在教室外听她读书。现在教室已经不在了。

陆凝霜不知道方莹他们会在哪里，想现在天下太平，过年的时候会不会回家？

于是带着陈猪西回到了贸名城。去方府打听了，门子说小姐并没有回来。

他记得以前向方莹提要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时，她说自己放不下父母，她说她是要回来看望父母的，她如果还活着，现在也该回家了，如果过年都没有回家，她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陆凝霜转头看着陈猪西清澈的眼睛，她的眼睛也像被焰火照亮的溪水一样被焰火照亮，一样明丽，她是他第一个女人，他第一个爱上的人是方莹，然而第一个女人却是陈猪西。

他难道不爱她吗？他没有想到会给她带去痛苦吗？真的没有想到吗？他只是没有拒绝。

那他为什么没有拒绝？

是不是强加给自己的一个人只能爱一个人的观点，使他不得不去给自己制造一些自己不爱她的证据？

还是说因为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喜欢也有深浅，那个程度才能算爱？

爱情是最深的喜欢？

可是真正的爱情，是不是这么回事呢？

方莹在他的眼中太完美了，那简直就是一个梦想中的人。好不真实，一切都像是一个梦，就像这焰火。

可方莹毕竟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