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边花外同朝退 第2章 葬礼初见

四月的寒意仍未散去，在冷热交替的挣扎中柳枝已经蹿出了些许嫩绿的新芽。微风拂面，还是有些冷飕飕的。对于繁华昌盛的北国来说，怎样的凉意都无法抵挡住熙熙攘攘的人群。号称“天下第一城”的北国首都盛京，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期盼着又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当平西侯元蕤得知苏家二公子苏孟然意外离世的消息时，他因为刚刚从南国征战归来，正怡然自得地漫步于街头，享受着皇上特批给他的不必上朝的几日难得悠闲，思索着要送给自己妻子最喜欢的弟弟一份怎样的礼物来庆祝他武举状元及第和生辰这样的双喜临门，若不是撞上了失魂落魄的苏家二小姐苏莲禾，他是万万不会相信这样的不幸会降临在向来重情义、豪爽大方又刻苦认真的苏孟然身上。

不止是他，全天下没有人想到苏孟然会走得这么早，包括苏孟然自己。不久前高中武状元的苏孟然那兴高采烈的模样还好似昨天刚刚发生，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冷冰冰的尸体。苏家嫡母万夫人已经哭晕了三次，现在在药物的作用下终于昏睡了过去。惨淡的愁云笼罩在苏家富丽堂皇的院子里，连鲜花都无味、明珠都无光。哀乐在苏家宅邸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前来吊唁的尽是些王公贵族、高官武将。元蕤搀扶着哭了几日几夜的妻子苏玉禾在一旁坐下，猛地在人群中看见了他的弟弟、南城侯元芷。他忙将元芷拉到一边：“你怎么也来了？”元芷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元蕤正要多说什么，元芷的目光望向人群远方，轻声说道：“永不抛头露面的闺阁小姐都来了，我有什么理由避开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一个柔弱纤细的身影，元蕤脱口而出：“苏玺禾？”元芷不置可否。

原来那就是苏玺禾啊……元蕤不由得细细打量起来，在美人众多的苏家，大小姐苏玉禾温文尔雅，精通音律，举手投足皆带着大家闺秀的贵气；二小姐苏莲禾活泼灵动，擅长马术的她更有几分飒爽任性；四小姐苏英禾娇俏可人，单论容貌在全国更是公认的数一数二的美人，和林家大小姐林芙、严家三小姐严玉心齐名，有“苏四林一和严三，秀美娇媚半边天”之称。反观这位苏家三小姐看起来并没有多么出众，身形单薄如纸，纤细的手腕好像稍一用力就能被捏碎，眼神淡漠，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有周身这股清冷的气质竟有几分像元芷。元蕤做苏家女婿已有四年，苏玺禾从来没有参与过苏家任何大大小小的活动，因自幼体弱多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二十天都是躺在床上。这位病美人今日居然舍得下床了。“到底是兄妹情深啊。”元蕤不由得脱口而出。元芷不置可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快步朝苏玺禾走过去。元蕤一惊，也忙跟了过去。

“三小姐。”随着略带轻快的呼唤，苏玺禾停下了脚步，她穿一袭青衫，面料很粗，一双凤眼点缀在细长的柳叶眉下苏玺禾行礼，脸上没有血色，并非冷若冰霜，却有一种“生人勿扰”的疏远。她低垂下头，二人的模样看不真切，只能看清他们精细的衣服花纹：“奴家常居闺阁，见识短浅，斗胆请教二位公子……”“在下南城侯元芷，这位是平西侯元蕤。”苏玺禾忙再次行礼道：“请恕小女子有眼无珠，无心之失，还请侯爷谅解。”元蕤见她诚惶诚恐，只觉得可笑，心说她该不会不知道我是她姐夫吧，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这种地步也是世间罕见了。元芷却丝毫不介意，他迫不及待地向前走一步：“三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嘈杂声，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所有人都不要动！奉陛下圣旨，苏府已经被包围了！”

人群一片骚动，然而在训练有素的宫廷卫队的包围下，都只能互相传递着惊讶与惶恐的目光，不敢开口。“不知路将军是何意，但卑职未收到陛下圣旨……”苏桀拨开人群走了出来。路英却没有一丝退让：“还请苏大人谅解，下官也是奉圣上密旨行事，希望大人配合。”苏桀见状，想来皇上早有准备，又不想让自己知道，点头道“悉听尊便”。路英扫了一眼不安的人群，命令在座的人报上各自在苏孟然猝死前五日的行踪。元蕤没想到苏孟然的死这么劳师动众，竟然公开查案，三品官员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在场的每个人惊魂未定之余有些羞恼，毕竟都是非富即贵，被这样怀疑排查还是第一次，但又不能抗旨不遵。路英命五人记录，其他人在后面列队等候。元芷回头正想要和元蕤说话，却发现默默站在一旁的苏玺禾面色如薄纸，头冒细汗，好像有些不对劲，忙问道：“三小姐，你还好么？”

苏玺禾嘴唇微微发紫，身体开始打颤，她轻启薄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有些控制不住的晕眩。元蕤只知她多病但不知道是何病，忙大声喊道：“快，谁来照看一下三小姐……”不远处的丫鬟铃儿快步走上来，讶异地说：“你怎么在这儿？”元蕤见她并不多担心：“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能照顾得了她？”铃儿噗嗤一笑：“侯爷少见多怪，平日她都躺着一动不动，只负责送饭就行，谁都能干的了。”

一直不说话的元芷突然插话，语调微冷：“既然如此，就有劳姑娘把三小姐送去歇息吧。”铃儿这才想起苏玺禾虽为庶出，也算是苏家主子，暗自后悔自己在外人面前言语有些粗鲁，传出去恐有损苏家名声，忙跪下：“南城侯抬举奴婢，奴婢愧不敢当有劳。”说着匆匆抓起苏玺禾的胳膊要走，却被一旁的侍卫拦下：“没有记录行踪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走！”

此时的苏家人终于意识到了这边的骚乱。苏玉禾一边整着衣领一边走了过来，她向闻声而来的路英解释道：“路将军，舍妹身染怪疾已经十多年，素日不出苏家门，这点苏家上下都可以作证，还请路将军通融，让舍妹卧床休养。”路英自然是听说过这位著名的病秧子，他仔细打量一番，凭借丰富的经验看已经呼吸急促的苏玺禾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又想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正常生活都做不到，怎么可能与苏孟然猝死一案相关，但他还是正言道：“既然三小姐情况特殊，苏家也有人证担保自然可以灵活对待，以后若有意外，责任自负。”苏玉禾点头称是。

就在铃儿准备将已经面色惨白的苏玺禾扶回房间时，向前移动的队伍中可能是谁不小心推了铃儿一把，铃儿一个踉跄没站稳，苏玺禾却是重重地摔在地上。“哎呀……”铃儿有些慌乱，却没有第一时间将苏玺禾扶起来，而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不远处一直在死死盯着这边情况的苏家女主人万夫人。元蕤不解地看向苏玉禾，不明白向来温柔细心的妻子为什么对于自己妹妹的摔倒毫无反应。元芷眼睛微眯，安抚众人道：“在下不才，略通医术，可为三小姐简单一看……”不由分说地直接俯身搀起了苏玺禾，不顾众人惊讶地“这怎么行”的大声劝阻和窃窃私语的议论直接离开了。

“这是什么情况……”元蕤惊讶地看着苏玉禾，苏玉禾只是紧紧抿着嘴不说话。万夫人用鼻孔狠狠地冷哼了一声，这可能是她这几日憔悴操劳之下发出的最大的声音了。望着一向不喜多管闲事的元芷远去的背影，苏莲禾瞪圆了杏眼，但她只顾的上惊讶，没有注意到苏英禾失落的神情和略带怨愤的眼。

对于这一切的骚动，只顾安静搀扶着苏玺禾的元芷仿佛浑然不知。苏玺禾也不是话多的人——再准确一点，在和元芷同行的这段路，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元芷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她细弱的呼吸声以及她那即使隔着好几层衣服却依然冷得像冰锥一样的皮肤。

“我们到了么？”直到帮着她推开一扇略显陈旧的门，元芷才终于开口。不知怎么，他的声音也不由得放轻柔了，好像她这么脆弱，像瓷娃娃一样，一碰就碎，甚至不用碰，大声说话就能震裂她的内脏。苏玺禾不语，轻轻点头。苏玺禾的住处已经走过苏家隐匿的繁华深处，越来越静谧之余光线越来越阴暗，空气中也透着丝丝缕缕的异香，潮湿的泥土味混杂着草香，还有清冽、浓郁的融合在一起的药香等等。“三小姐闺房，在下本不应涉足，但三小姐身体抱恙，在下斗胆请三小姐谅解在下之鲁莽。”得到默许之后，元芷将她扶了进去。

苏玺禾的房间十分简单，一张床，床头叠着两件衣服，桌子上杂乱堆着一些书，旁边的柜子里放着些瓶瓶罐罐。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也没有属于这个年纪的女孩的东西。苏玺禾轻轻动了一下手肘，元芷忙松手后退一步，看她慢慢地爬到床上，盖上放在床边的米黄色薄被，将头缓缓地倚靠在床头，气色恢复了些，在背倚着墙壁的一瞬间，她好像松了一口气，也不理元芷，只闭目养神，唯有睫毛似乎有些受惊略微颤抖。元芷扫了一圈柜子里的瓶罐——果不其然都是药。他快速地略过形形色色的草药，不过都是些常见的黄连熟地黄当归等等。见苏玺禾的呼吸声愈加平稳，也没有再和自己搭话的意思，元芷道了别便自觉无趣地离开了。

听着元芷的脚步声走远了，苏玺禾才缓慢地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双眼，今日初次遇见的南城侯的一举一动都让她不解，为什么拖着病体来参加并非非来不可的葬礼？为什么与自己搭话又送自己回来？千万种思绪在她脑中快速地闪过，想起元芷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让她莫名心惊，仅仅是和元芷并肩行走，她都能感受到自己后脖颈处的冷汗一直流到后背上。她索性又闭上眼，想把一切都忘记，却又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日夜晚最后分别时苏孟然的脸……苏玺禾慢慢坐直，表情愈加凝重起来。

南城侯府。元芷展开一直被自己捏在手心的薄绢，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是她”。望着传话的小厮，元芷却有些犹豫，他沉思了片刻：“告诉刘寻，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再观察看看。”小厮还是第一次就元芷这样说话吞吐，优柔寡断，但不敢多话，回了“是”就快步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