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家的事情逐渐越传越广,几日后,江瑜珠又从陈婳那里得知,乞巧那夜曾欺负过她的褚遥知,因为家族一夜之间的败落,被家中想尽办法送到了陈王身边做侧妃。
皇帝三叔父陈王,传闻是京城众多无实权的王爷中,皇帝少有还会给两分面子的人,褚家找他做最后的靠山,倒是条路子,只是……陈王毕竟是圣上的叔父,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这便是姑娘家的命运,必要的时候,就是家族的牺牲品。”陈婳说起这事的时候长吁短叹,望着面前开的正盛的一池荷莲,仿佛已经窥见了一过当夏它便开始衰败枯荣的样子。
饶是江瑜珠对褚遥知的印象再差劲,听到这的时候,也不禁为她揪心了一把。
可转念一想,褚家是杀害了她全家的罪魁祸首,褚家的女儿落难,她又为何要替她伤心呢?她爹娘在大火中绝望被烧死的时候,褚家可有人为她家落过一滴泪?她如今该好好吃一盏酒,感叹天道好轮回才是。
只是可惜,这日她没有单独吃酒的机会。因为这日,周老夫人嫁出去的女儿,曾经的周三小姐周端阳回来了,还带回来她膝下独子,周家的表少爷,萧神远。
“这位萧家表哥,论起样貌其实是不如大表哥的,但是也只差了那么一点,而且大表哥常年肃穆,不近人情,萧家表哥却温润又和善,总是一张笑面脸,叫人如沐春风。所以在上京城的姑娘们心里,还是萧家表哥更得青睐的。对了,他还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子,圣上都曾于宴上当众夸过他呢。”
每当江瑜珠不认识这一个又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达官显贵、亲朋友邻的时候,陈婳总是能适时地为她答疑解惑。
“还有啊……”陈婳说到要紧处,促狭地笑了笑,拱了拱她的胳膊,示意她将目光放到不远处的花厅里。
她们如今站在一幅巨大的屏风后头,边上又有盆栽遮挡,悄悄望着花厅的视线,几乎能将全局都尽收眼底。
典雅敞亮的花厅里,已经坐了不少的人。老夫人在最上首,与她并排的椅子并无人落座,大夫人温氏坐在她的下首右手边,左手边坐的是二夫人何氏,这两位瑜珠都是见过的。那么温氏身边背对着她们、光背影瞧上去便雍容华贵的妇人,想来就是老夫人的女儿,周端阳。
再往下便是几个小辈们老老实实地坐着,在长辈们面前不敢造次。江瑜珠目光一个个扫过去,蓦然瞧见周玉璇身边坐的何纤素,虽举止神态都与寻常无异,但吃茶的时候,总是不经意便将目光飘向了斜对面。
而她的斜对面,只有坐在周端阳身边,同样拿后背对着她们的萧家表哥,萧神远。
“可惜了,萧家世代簪缨,祖上最高曾做到过首辅宰执,如今的萧姑父又是翰林中人,是断不可能为自家儿子娶一个贬谪罪臣之女的。”
陈婳凉凉地说着,望向何纤素的眼神不知是可怜多一些,还是可笑多一些。
江瑜珠心绪复杂,无端想起乞巧那夜曾于花灯底下提醒自己的何纤素。在她看来机敏聪慧、时刻懂得明哲保身、隐忍退让的何纤素,在面对遥不可及的心上人的时候,也只能是这般小心翼翼,可望而不可得。
寄人篱下,身份低微。
好像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就把人钉死在了框架上,永世不得翻身。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可怜她,或许是可怜自己,江瑜珠双手绞紧,定定地望着这一幕,喃喃道:“我若是她,倒是想为自己争一把。”
一边的陈婳没有吭声。
江瑜珠悠悠回过神来,只觉自己身边气息不大对劲,微微转头,便看见陈婳在拼命同她使眼色。
在她们身后,那位整个周家看起来最不好惹、最板正严厉的大少爷周渡,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那里。
她心头一震,顶着他威严的审视,赶忙屈膝,低头行礼。
不知他方才都听见了多少……
江瑜珠既为自己捏把汗,也在心底里为何纤素默默祈福,亦步亦趋跟在陈婳身后,赶紧进了花厅。
花厅中初次见面的周端阳见到她自是好奇,仔细端详一番,笑着问:“这便是瑜珠吧?真是生的好模样,早听闻家中将你接了过来,却一直不得空来见见你,当年多亏了你祖父祖母,才有我们周家的今日。”
瑜珠尚未坐稳当,听到她这话,又赶忙起身:“这些事都是祖辈们的缘分,瑜珠说不上话,瑜珠还要多谢老夫人和诸位叔伯婶婶的垂怜,才不至于漂泊零落,无依无靠。”
周端阳闻言,脸上笑意越发深厚:“你是个好孩子,快别拘谨了,赶紧坐吧。”
瑜珠这才能好好地坐下。
只是她刚一坐下,就看到屏风边上,周渡也泰然自若地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想来适才不跟在她和陈婳身后直接过来,是为了避嫌。
她端起茶盏悄悄望了眼他,又望着自己对面还空着的椅子,知道他若是此刻在厅中落座,便定是要坐在她对面了。
想起适才的尴尬,她心下一阵发怵,低着脑袋怎么也不敢抬高,不敢看他真的在她对面坐下。
他定会端着他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竖着两道剑眉,望得她从心底里发寒,叫她后悔自己的脱口而出,不知羞耻。
但好在周渡并没有坐下的打算,他只是来将萧神远从老夫人面前带走,叫他跟自己去书房议事。
自家孙子和外孙走的近,老夫人自然没有什么阻拦,笑呵呵地放了萧神远走,看着二人结伴而去的背影,满眼只写满了称心如意四个字。
江瑜珠提着的一颗心也总算可以放下,端起茶盏,一面庆幸他没有落座在自己对面,一面又谴责自己实在是想的太多,人家兴许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也压根不会浪费时间来多看她两眼。
花厅热闹依旧,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细碎时光既漫长又难捱,瑜珠只觉自己端着身子坐到浑身都僵硬了,才听到有下人来报说午饭准备好的消息。
到周家快一个月,她基本上每日用饭都是在老夫人的院子里,或是和陈婳一起陪老夫人在堂屋吃,或是自己单独在屋子里吃。像今日这般全家聚在一处的,除了她刚来那晚和七夕那晚,便再没了。
而且那两晚,周渡都不在。
好似她刚来的那段日子当真是他最忙的时候,自从王家和褚家的案子结了之后,她在家中见到他的次数都变多了。
周家人口多,光大房和二房的几个孩子加起来便有七八个,再加上她们这几个或近或远或根本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姑娘,一桌显然是坐不下的。遂每次家宴的时候,都是长辈们一桌,小辈们男女分席,各一桌,中间用屏风隔开,互相正望不到。
对于这种分席的方式,瑜珠不知道旁人高不高兴,反正她是再高兴不过的。
跟那威严板正的青天大老爷一桌,用饭的兴致都要少上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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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的家宴素来是以清淡和雅致为主,因为周家老夫人和老太爷最初都是钱塘人士,习惯了吃淮扬菜,在这一点上与江瑜珠并无不同。所以她到周家这么久,都没有遇到过饭菜吃不惯这一种说法。
只是为了照顾一些人的口味,每桌的角落里也都会摆上几道辣子菜,以作平衡。
“瑜珠,你到京城这么久,学会吃辣了没有?”突然问她话的是二房庶出的女儿,周家的五姑娘周玉璇。
自从上回七夕灯会后,江瑜珠对周家的这两位大小姐便抱着惹不起至少躲得起的心态,一直不再跟她们有过多的接触。
如今聚到了一张桌子上吃饭,她觉得自己又像是被这两位大小姐盯上了的可怜虫。看着周玉璇殷殷期待的神情,只得摇了摇头:“没有。”
“啊,还没有?”周玉璇果然是失望又夸张的语气,当场提起公筷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辣子鸡丁,还苦口婆心与她道:“你这可不行,京城里的许多人家,都是爱好吃重口的。你如今住在我家,倒没什么,但你已经快到及笄的时候,将来祖母必定会为你在京中寻一门体面的好亲事,学不会吃辣可不行。万一到了婆家,吃不惯婆家的菜,可是要遭人耻笑的。”
她说话好似体贴,可在江瑜珠听来,却是无比刺耳,甚至可恶。
她自小吃不得辣,一尝便容易流鼻涕和眼泪,形容狼狈。周玉璇这是摆明了找到她的弱点,想要她当众难堪。
她看着碗中红到刺眼的那点辣椒末,仿佛闻到味道,便已经要泪流不止,抬头望一圈桌上众人,却是没一个会帮她的。
周韶珠跟周玉璇显然是一伙的,望着她幸灾乐祸的眼神藏都藏不住;何纤素自顾不暇,私底下提醒她归提醒她,也不会为了她去当面得罪这两位周家正统的千金;至于陈婳,她适才因为茶水洒了衣裳,到就近的厢房里更衣去了,至今还未回来;唯一有可能会帮她的温若涵,今日也并没有来周家……
她只能僵硬地扬起点笑脸,同周玉璇抿了抿唇:“多谢五妹妹好意,为我考虑周全。”
“不必客气。”周玉璇笑的真心实意,“这道辣子鸡丁可好吃了,你快尝尝吧。”
她提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最后看了她一眼,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将它一口吞了下去。
当真是生吞,甚至都没碰到牙齿。
比豆子大的鸡丁和辣椒一齐塞在喉咙里,她难受地喝了一大口水,才勉为其难地将它们咽下去。
腹中却犹有火烧。
周玉璇在一旁憋着笑,坏心眼地又给她夹了一筷。
可她这次却没再打算吃,直接捧着茶水往自己身上倒,起身抬着**的袖子,说要去换衣裳,落荒而逃。
即便已经绕出了饭厅,她仿佛都能听见周韶珠和周玉璇在她身后放肆的奚落与嘲笑。
比那日当街被褚遥知训斥还要难受百倍。
她不想再回饭厅,捏着帕子擦了擦鼻涕眼泪,故意绕着午时几近无人的花园想多走些时候,慢慢绕回到她住的慈安堂去换衣裳。
只是园子里突然传出的一声急喘,叫她不由地止住了脚步。
声音传来的方向,好似是在前头的假山底下。
她不知为何,心虚地四下望了望,明明也没做什么,心里却慌的不行。
她壮着胆,往假山定定地多看了几眼,拎起裙摆逐渐放低脚步声,蹑手蹑脚,往那边上挪。
她挪至一棵树后,蹲躲在草丛间,听着耳边喘息的动静愈渐清晰,间或还夹杂着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
“轻些,你是狗么?”
“不是狗,是这么些日子没见到人,想的发狂。”
“嘴都被你咬破了,你要我回去怎么跟他们解释?”
“解释什么?直接嫁进来做二少夫人,不好么?”
……
江瑜珠面红耳赤,听着这些缠绵又暧昧的声响,虽看不见,脑海中却已经清晰勾勒出了假山底下两人的模样。
嫁进周家做二少夫人——能说这话的人,除了周渡与周韶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周家嫡出的二少爷周池,根本不必做他想。
而那道女声,她甚至都不必多听,只凭几道喘息,便能知道,除了最近整日与她形影不离的陈婳,还有谁?
瑜珠:我的小耳朵承受了太多(小脸通黄.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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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假山下